0172卸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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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有什麽瞞著我?”
小槐君一邊往回走,一邊看向身邊的秦深。
心裏多少還是有些虛,但轉念一想,她也是為了他好,算是善意的謊言,這般想著,秦深便坦然回望了過去:
“我能有什麽瞞著你的,你聰明伶俐,火眼金睛,我能騙過你麽?”
小槐君沉著臉不說話,末了才淡淡飄出一句:
“你想騙我,比任何人都容易。”
“恩?你剛才說什麽?”
過耳的風太大,秦深一時沒有聽見,轉頭湊近了些去——
“沒什麽,你早上沒漱口,離我遠些,熏到我了。”
小槐君嫌棄瞥了一眼,伸手將她的臉推開,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喂!你過分了啊,我沒漱口為了誰,是誰死拽活拉的找我出門?——喂,咱們上哪去啊,不吃春餅啦?春餅我也會做,我上灶房做給你吃唄。”
“人生在世,總有一些事情比吃更重要!”
小槐君停下了步子,一本正經的仰頭,對上秦深的眸子,語重心長的進行了一波思想教育。
“嗨,你個毛小子,你這是跟長輩說話的態度麽?”
秦深看他身量,隻不過到了自己的肩膀處,便徹底將他未來的身份拋忘了,隻當他是個臭屁的小孩,伸手捏上了他兩頰肉,不輕不重的擰了一把,算作懲處。
小槐君一瞬不動的盯著她看,不言語反擊,也不討饒服軟。
就這麽看著,看得她後脊一涼,心中漸漸虛了起來:
“幹、幹什麽不說話?”
見到她慌了,他這才促狹一笑,淡定開口:
“你不愛幼,可我得敬老。”
言罷,撣了撣靴子上的雪渣子,提步便走。
餘光處,他不忘看向秦深,見她儼然越來越黑的臉色,自是眸光豁亮,繃住了嘴角邊的笑容——
腳底抹油,徑自先溜了。
衛槐君所謂比吃東西更正經的事,就是來中軍帳邊,偷聽他老子跟和談使的牆角。
躲在大帳的背後,他伸手摘取了秦深發髻上的木簪,然後藏到懷中。
倆人彎著腰,假裝在雪地裏尋簪子,企圖麻痹周圍巡邏而過的士卒——
顯然,士卒並不打算鳥他,一個是小將軍,一個是深受將軍信賴,在醫帳救死扶傷的溫姑娘,即便他和她拿刀在營地對砍,人也隻當是切磋武藝,共同進步。
所以,故弄玄虛偽裝了半日,小槐君也就明目張膽的將耳朵貼在了帳布上,依稀聽著裏頭的說話聲。
……
“衛將軍!咱家既奉了聖上的聖旨來,就不是與你來商量的,如何談,陛下和內閣已然有了章程,不需將軍您再費心思了,您隻要安排好和談當日,咱們榆關對外的氣度和誠意即可。”
說話人公鴨嗓子,奸細詭詐,秦深一聽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小槐君也做此同感,忍不住罵了一句:
“素來閹宦皆大惡,禍國殃民,代代如此。”
秦深咽了口唾沫,為難的看向了他,心裏不禁吐槽:大哥,你要是知道十五年後的你,比這個什麽李丞壞了百倍不止,不知你會是如何感想?
再聽帳中,衛戚開口說話了。
“李公公,您遠道而來,本我不應該與你多說什麽,可這旨意可否延後再宣?”
“你、你什麽意思!”
李丞一下子就跳起來了。
衛戚不急不躁,沉穩開口道:
“如今和談在即,敵人軍中必然疏於防範,戒備鬆懈,加之天氣嚴寒,已下了幾場厚雪,建州人補給不足,糧草不濟,戰馬有損失過半,正是我軍將其擊潰的大好時機,具體戰略我已部署好,隻要大人配合,和談當日,我們引靄祖爾幾人進關,然後——”
“停!咱家一介奴才,聽不懂將軍你的行軍謀略,咱家要做的,隻是宣個旨,把聖上的意思帶給建州靄祖爾,就算交了差了,衛戚聽旨——”
李丞根本不願聽這些話,他是奉了聖旨過來的,蓋了玉璽大印,便代表了萬歲的意思,這衛戚是何意思,拒不和談也就罷了,還要主動出擊,妄想擊潰建州鐵騎?
“李大人!”
衛戚的聲音也有些急了起來。
“衛將軍,咱家可是奉了皇差,身上金牌令箭,如聖上親臨,您這是什麽意思,仗著手握北關重兵,想要抗旨不尊,藐視聖威不成!”
“我豈有如此意思?我上給皇上的奏本,全部被內閣留中未發,若聖上肯聽我勸諫,怎會有如此荒唐的旨意?割地讓敵,枉顧二郡百姓生死不顧,這與把江山拱手讓人有何不同?這道聖旨本就不應該存在!”
“你、你……好!好!”
李丞顯然被氣得夠嗆,他另掏出了一道密旨,陰測測道:
“聖上臨行前對我說了,若將軍你順從接旨便罷,若有一絲抵抗之心,就讓我宣這一道——衛戚聽旨,今收歸爾北關兵權,速速回京麵駕,軍中事物,暫由秉筆監李丞協管,欽此。”
這道旨意一出,不僅衛戚愣了,連躲在帳外偷聽的秦深也忍不了了。
什麽王八犢子的破皇帝?
人替你刀槍劍戟的守著國門,不感激就算了,一點點的信任都沒有,關鍵時候來奪兵權,衛戚一倒,江山都沒有了,談什麽功高震主,藐視聖危?
簡直是有病,還讓宦官監軍,掌一軍軍務,這不是完犢子麽?
‘不能接啊!’
秦深揪心不已,聽不見衛戚的反應,她心焦難耐。
比起她來,衛槐君要冷靜的多,但他的臉色已經比鍋底還要黑了——
也許,正因為他更加了解自己的父親,這個旨意,再荒唐、再委屈,他知道衛戚一定會接的。
“噗通。”
甲胄悉索,隨著衛戚雙膝下跪,跟著一起砸在了地上。
他高高舉起了手,接過了李丞手中的聖旨,聲如洪鍾:
“臣,接旨!”
……
秦深和小槐君一直站在中軍帳的邊上未曾離去,直到看見衛戚卸了盔甲,從帳中走出來後,小槐君才快步衝了過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爹,你把兵權就這麽交了?”
衛戚摸了摸槐君的腦門,往日威嚴、不苟言笑的他,難得露出了一絲笑容:
“為父累了,想陪陪你母親,你自己乖一些,不要再讓為父再擔心你了。”
“爹,咱們跟靄祖爾打了這麽多年的交道,他詭計多端,大張旗鼓揮師南下,就為了西邊那兩郡之地麽?”
衛戚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再說了。
事已成定局,他已不再是一軍主帥,也沒資格操心這些事了。
也正是這個時候,沈柔緩步走了過來——
她的臉色還是很不好,隻是略施粉黛,用胭脂添了幾分紅潤,讓明眼人一下子看不出來而已。
對上秦深的目光,沈柔頷首淺笑,然後轉頭看向了卸去甲衣的衛戚,柔聲道:
“難道見到這般的你,我倒有些不習慣了。”
衛戚扶上了她的身子,替她緊了緊身上的狐皮大氅:
“身子不好就不要站在風口,晚上還有接風筵,現下這個當口無事,我陪陪你把藥喝了……”
“好。”
倆人步履輕慢的轉身離開,在雪地踩出了一雙雙漸行漸遠的腳印……
不知何時,天空又飄起了雪,落在青絲上,落在了肩頭處。
秦深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心下又是心酸又是感傷:
若他們能一路這般,走著走著便白了頭,那故事才算是個完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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