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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槐君在桌子上扔下一粒銀錁子,扶著幾乎要鑽到桌子下的秦深站了起來。

    幽淡的酒氣飄來,他錮著人的腰,低頭問道:

    “溫琅琅?你還能走麽?喂——別睡,別睡……”

    從前不曾見她飲酒,次次推脫說自己酒量不好,他未曾想,竟是沾酒即醉的酒量,連吃碗酒釀圓子,都能醉成這樣麽?

    但願她酒量不濟,酒品總歸好上一些?莫要等下耍起酒瘋來,那他真正是叫苦不迭了。

    燈會逛不成了,他半摟半扶著人,準備即可歸府去。

    可這是衛槐君的一廂情願,秦深好不容易出來,雖是醉得迷糊,可也不願輕易回去。

    她水光眸眼處,瞥見流水浮燈,星星點點,便也念著要放一放河燈,寄一寄相思。

    “別鬧,你掉水了我可不救你!”

    衛槐君一把將人攬在懷中,低頭看去——

    見人如今身量,隻當了自己下顎處,她仰頭豎腦著,鼻息又彌散著酒意。歲月未染其半點風霜,她還似少女一般,杏眸含水,粉頸潤嫩,就這樣笑著睇向他看。

    他未飲酒一滴,卻依舊好似醉了一般。

    在橋尾買了荷花燈,秦深踉蹌著走到河邊,醉醺醺的執著筆,歪斜著寫上了一個人的名字。

    衛槐君立在她身後,眸色寡淡,薄唇緊抿成了一條線。

    他想,她大概是在寫,她死去丈夫的名字。

    ……

    一道銀河繁星點點,一條隴水火光盈盈,樓台倒影浸春星,人映水影虔誠心。

    秦深醉眼朦朧,更加被眼前似夢如幻的美景所吸引。

    她寫下心中執念,將那份深埋心中的願望,傾訴在花燈之中,鬆手,讓花燈飄蕩遠去,她看著浪波起伏,心自悠悠。

    看著身邊的姑娘都追著自己的花燈而去,她也不例外,扶著岸邊的垂柳,追跑著一路跟隨。即便此刻腳下步子虛浮,頭重腳輕,她也決計不肯叫自己的花燈,在泥岸擱淺,不過黃泉,不達另一方塵世間。

    一直追到盡頭處,她才停步下來。

    隱在了寂靜的角落,似乎那些繁華、那些喧囂已從悠悠淌過的隴水中流逝,美景已逝,人卻仍然留在了原地。

    她蹲下身子,雙手合十,虔誠祝禱:

    “願天上人間,你我有緣,暮雲春雨長相見。”

    闔眸輕念,卻聽背後一聲細不可聞的輕歎聲,秦深當即扭過了頭去,看向身後之人。

    幻影疊疊下,她覺得……自己好像看見文琅了。

    燈火闌珊處,他一人長身玉立,眉目清朗,清俊無雙——

    她望進他漆黑、映著點點火光的眸子,情不自禁的伸手,撫上了他的臉龐,笑著落淚道:

    “文琅?真的是你麽?”

    “文琅……他叫文琅麽?”

    秦深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頸,將自己臉埋進了他頸窩裏,輕蹭了蹭,像小貓兒撒嬌一般溫聲道:

    “今兒是十五,我終於等到你回家了——”

    秦深的聲音越來越低淺,鼻息悠長,顯然已醉了過去。

    這時,河畔邊開始放起了煙火,火樹銀花,燦爛奪目,賞燈的遊人驚歎不已,紛紛朝著河畔方向奔赴趕來。

    衛槐君心裏亂成了一片,他將人打橫抱起,逆著人流往後走去。

    煙火刹那絢美,在他身後一朵朵綻放,襯著他離開的背影,更加孤寂又悲涼。

    回到府中農家小院,佛堂的燈還亮著,沈柔並未休息。

    衛槐君看了一眼懷中之人,不想叨擾誦經念佛的母親,便親自把人送進了東屋。

    屋中炭火已熄,倒是地龍還有暖意,他將人放在了床炕上,正準備騰出手去倒水,卻不料她並不願意鬆手,放他離去。

    屋中漆黑一片,油燈未點,秦深眸眼開闔,懶洋洋開口:

    “你怎麽不點燈——你說我睡相不好,夜裏總起夜,點了燈你才放心一些。”

    衛槐君一點點掰開了她的手指,站了起來,沉默了良久,可笑問道:

    “你真的叫溫琅琅麽?”

    秦深搖了搖頭,醉笑臥倒,徑自掀了被子裹了起來,悶在裏頭道:

    “自是我諏的……其實我也不知道,不知道。”

    衛槐君眸色刺痛,滿腹的心酸落寞,像堅硬的黃豆灑落一地,擲地有聲,又重重砸進了他的心裏。

    天知道他多在意這個名字,夜裏思念綿長的時候,忍不住自己心意的時候,他在宣紙上寫了多少次她的名字?

    他明知道不行,明知是懸崖上的愛,會因為他不忍停下腳步兒而隨時崩塌!

    可長在懸崖上的花,總有不怕死的一再靠近,即便會積毀銷骨,也要慷慨赴死,決絕又悲涼。

    因為有些人,初見便知意義重大,是生命中躲不過的劫。

    如今的他,早已困頓在有她的生活裏,卻遊離在她的生命之外。

    “你醉了,睡。”

    他替她掖好了被角,點起了悠悠一盞搖曳的燭燈,放在炕尾的角落之處。

    才要起身離開,去被她攥住了手腕,她未曾睜眼,顯然已漸入夢中,隻是雙唇翕動,像是呢喃夢囈一般:

    “別走,今天是十五了……”

    衛槐君呆坐在炕邊許久,最後才脫去了自己的靴子,側身躺在了她的身邊。

    隔著炕窗,院子月色清華,寂靜無聲。

    他無法入眠,一瞬不動的將她刻在自己的心間,月華如水,落針可聞,他輕聲問了她一句:

    “如果我死了,你可會為我難過?不是我這張皮相,而是我,真正的我。”

    “……”

    秦深在睡夢中擰起了眉心,她翻身過來,愈加湊近了他,兩人鼻尖相對,呼吸交纏,她的手自然而然的攬住了他的腰——

    確認到自己熟悉的那份心安後,她漸漸舒緩了眉心,睡得更加沉了。

    天快亮了,衛槐君低頭看了看整夜都抱著他不撒手的秦深,心裏滋味難辨。

    將她的身子扶正,他直起了身子,穿好了靴子。

    從懷中摸出了一隻花簪,輕輕擺在了她的枕頭邊。

    那是一隻依米花的花簪,長在荒漠中的四色花,汲取每一滴水源,七年才開一次花,一次綻放便會耗盡全部的養分,凋零而亡。

    一如他荒蕪的傾慕,無論過去多少年,都將慷慨決然。

    輕掩上門,他緩步走到了院中,抬頭見天際浮白,晨光微熹,眸眼開闔之間,他已然換上了一副涼薄寡淡的神容。

    武媽早早起來打掃院落,見他一人立在院中眸光森寒,便上前問道:

    “少爺,今兒要出去呀?”

    衛槐君點了點頭,淡漠道:

    “不必告訴夫人和姑娘,就說我與朋友吃酒去了。”

    “是——”

    武媽還有些話想說,心裏總覺得該替姑娘說上幾句公道的:

    “少爺,我覺得姑娘不是那種人,你何需在她麵前裝成那一副樣子?您原本的性子,老奴覺得也挺好的,一直帶著麵具做人,老奴看著都替少爺覺著累哇。”

    衛槐君一手捏上自己衣領,反手一振,已經拋下了月色外袍,換上了一身玄色的勁衣。

    “她喜歡那個我,隻要她高興,要我怎樣都無所謂。”

    言罷,他拿黑布蒙上了臉,腳尖一點,便飛身上簷,幾個縱躍已然消失不見了。

    武媽長聲一歎,看了一眼東屋,歎惋搖著頭,往後院喂牲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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