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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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大人!”有個戶部官員見孟懷摔倒, 忙上前扶住。

    孟懷看向女鬼的方向, 隻見那裏空空如也,暗悔自己失態。孟懷咳嗽了一聲說:“本官無事。”揉了揉被賈赦劃破的手指說:“賈將軍, 結束了嗎?”

    賈赦臉色不太好看,搖頭道:“哪有那麽容易。”

    孟懷聽了難免又是一驚, 卻不敢麵上顯露出來。

    賈赦設上祭壇, 擺上祭品, 焚香禱祝一番,眾人隻覺剛才照進來的陽光又消失不見, 明明看不見雲層,巷子裏又變得陰沉一片。

    在場的工部官員都不由自主的覺得身上有些冷。賈赦對孟懷道:“孟大人需帶著工部官員並工匠先為枉故者上香, 再將此花壇挖開。”

    孟懷聽了一代,脫口道:“挖開?非如此不可嗎?”剛說完,孟懷似乎又自知失言,忙閉了嘴。

    賈赦冷冷的到:“不挖開, 難道嫌這裏出的事還不夠多嗎?”

    孟懷道:“都聽賈將軍安排,不知這上香有什麽忌諱?”

    賈赦道:“心存對枉故之人的歉意,忌諱心不誠。”

    以孟懷、許升為首,工部官員並工匠,凡今日來的, 皆手持三柱香在花壇前三鞠躬後,將香插進花壇土中。

    單憑賈赦今日搞出的巨大動靜,其他人便將賈赦視為高人,個個誠心誠意, 心中禱祝完成之後上香,那香都輕易插|入花壇;唯有孟懷心心神不寧,手上三炷香香尾的竹簽都插斷了,還是不能插進。

    孟懷還想另換三炷試試,賈赦卻道:“孟大人不用換了,還請各位退後三步。”

    眾人依言後退,賈赦手持青銅酒樽,壇前敬酒三杯後,才道:“動工吧,先把花壇挖開。”

    眾工匠上前,因為都是極熟練的工匠,一個橫向三尺,縱向一丈的花壇很快就拆完了。

    賈赦看了一眼,隻見花壇北端煞氣濃鬱,又念了咒訣,才命工匠小心挖開煞氣濃鬱之處,挖開之後露出一個雕工精致的金絲楠木首飾盒來。賈赦掏出天絲手套,伸手去拿盒子,那盒子如同嵌入土中一般,紋絲不動。

    賈赦眉頭一皺,剛才為了留下活口,賈赦忍住沒有用雷符,和女鬼豔雲珠打了一架,因為豔雲珠戾氣重,修為高,將賈赦累得心頭直冒火。如今豔雲珠都被困住了,一個小小首飾盒還來跟自己較勁。賈赦掏出雷符,口念五雷咒,隨手一扔,將雷符扔在了花壇一丈開外的地方。

    眾人隻見晴空一道閃電,驚雷響處,花壇一丈開外已經被炸出一個淺坑,塵土飛揚。

    陰物都怕雷符,賈赦怕損毀首飾盒,沒直接往首飾盒上霹。

    饒是如此,一旁的豔雲珠和遠處房頂上的賈瑚都嚇得臉色一青,首飾盒上縈繞的濃濃黑氣也散了七八分,賈赦拿出桃木劍往收拾和上一挑,首飾盒上的黑氣再一淡,便鬆動了。

    賈赦彎腰拿起首飾盒,打開看時,裏麵是兩條細長的黃金鏈子,手鏈不像手鏈,項鏈不像項鏈,鏈尾纏著一粒指頭粗的珍珠,瑩潤光澤,一看就價值不菲。但鑲嵌的工藝卻很怪異,是用金鏈子將整粒珍珠五花大綁的纏起來,美感全無,絕不像做首飾該有的工藝。

    兩條鏈子的兩頭分別拴著一串紙人,一頭四個,另一頭五個。賈赦念訣施咒,黃金鏈子仿佛活了一般,自動放開拴著的九個紙人,九個紙人掉在地上,化作膿血。

    解開被黃金鏈子拴著的紙人後,賈赦對著金鏈子鎖著的珍珠念了幾句咒訣,一旁被困住的豔雲珠便不受控製的被吸入珍珠之中。

    原來,這粒珍珠便是女鬼豔雲珠,而這兩條黃金鏈子,便是賈赦和豔雲珠打鬥時,豔雲珠腳上纏著的鎖鏈。

    賈赦將金鏈子並珍珠放回首飾盒,拿出幾章符紙貼在首飾盒上,又取出一個祥雲紋錦囊將首飾盒裝好,放入百寶囊。

    起了首飾盒後,賈赦將香案上的貢品換了新的,將寫了枉故者籍貫、名諱、生辰八字的黃表紙投入壇前焚化,口念施食科儀,奇怪的事,竟沒有一個枉故者前來。

    賈瑚在房頂了看了一會兒,飄下來問賈赦:“父親,我感覺他們就在下麵,可是他們為什麽不出來領供奉?”

    賈赦看了一眼花壇一丈開外,被雷符炸出的一個淺坑,有些尷尬的道:“可能,被雷符嚇著了吧。”其實為了防止傷著此處枉死的陰靈,賈赦已經收著了,不但將雷符扔在了花壇一丈開外,連七星步都沒踏,雷符的威力也隻發揮了一半而已。沒想到枉死的陰靈們還是被嚇著了,連供奉都不敢來取。

    賈瑚望著賈赦眨了眨眼睛,歪頭道:“這樣啊,那雷符是很嚇人的,那我下去叫他們吧?”

    賈赦想了想,不知道那九個鬼是真的被嚇著了,還是花壇下麵還有什麽厲害的東西禁錮著他們出不來,賈赦可舍不得賈瑚鋌而走險。搖頭道:“不用,我有辦法。”

    接著,賈赦口念搜魂咒,花壇地下的鬼魂雖然怕得渾身發抖,卻不由自主的跟著搜魂咒的指從花壇地底下爬出來。

    花壇底下連雲意在內總共是九個鬼魂,其中八個是女子,膽子都極小。她們死後,沒有被陰差勾走魂魄,而是被一個極厲害的女鬼拘役在這裏,每日受女鬼折磨,罵她們狐媚子,勾引人。

    那女鬼對雲意倒是不錯,總是追著雲意叫兒子,讓雲意叫她娘親。可是雲意看到那女鬼形容可怖,十分害怕,每日女鬼一來,雲意就嚇得什麽似的。

    這九個魂魄又恨又怕,卻苦於被一條長長的金鏈子鎖著,金鏈子的另一頭連著那個十分厲害的女鬼,別說逃走,這九個鬼魂隻要略有異動,就能被女鬼發現。九個鬼魂被拘役在這裏,真是苦不堪言。

    直到今日,一個厲害的法師將她們身上纏著黃金鏈子解開,她們才得了自由。但剛才那道雷符實在太嚇人,這九個死得不久,生前膽子就小的新鬼,現在就算聽到施食科儀,腹中也饑腸轆轆,卻也不敢貿然出去。在搜魂咒的指引下,這九個鬼魂才依次爬出。

    賈赦隻見九個鬼魂從花壇地下魚貫爬出,有水鬼,有吊頸鬼,個個形容可怖,滿臉怨氣。賈赦忙念消業經文,為九個鬼魂消業。鬼魂們慢慢露出本來麵目,八個女子,一個孩子。

    這九個鬼魂恢複本心之後,都安安靜靜的進食。這九人是官員家眷,其中有四個是農婦,進食略狼吞虎咽一些,但也十分克製。另外四人許是官家小姐或者鄉紳之女出身,修養要更好一些,雖然進食極快,也頗斯文。另一個鬼魂是個孩子,看得出來他是餓極了,雖然吃相不難看,卻不停的往嘴裏塞食物,讓賈赦一下就想到了給賈瑚供奉第一頓飯時候的情形。

    看著眼前九個鬼魂,想到九個活生生的人無辜慘死,賈赦怒從心起,恨不得十七八道雷符連珠霹出,把豔雲珠霹成齏粉。

    一旁的賈瑚也十分沉默,站在賈赦身旁一言不發。賈赦看了一眼賈瑚,因為今日參與了鬥豔雲珠,解救被困鬼魂,他得道了薄薄的一縷功德。

    賈赦看了遠遠站著的老熟鬼一眼,怕他們等會兒招魂的時候把寶貝兒子帶走了,念訣讓賈瑚回了槐木牌。

    其他人看不見九個鬼魂,隻是隱隱覺得空氣中冷颼颼的。

    待得九個鬼魂吃完,取了各自的供奉,起身對賈赦行禮道謝。這時,遠遠站著的吳胥和栗祿才過來,揮出縛魂鎖將九個鬼魂栓好,向賈赦道:“法師,又見麵了。”

    賈赦也對二陰差道:“陰差大人好,謝過陰差通融,讓她們吃上一頓飽飯。”

    吳胥道:“原本都是該當壽終正寢之人,慘遭橫禍,也是可憐,隻是我二人差事在身,能做的也隻有這麽多了。”

    賈赦道:“我替她們謝過陰差大人。”

    吳胥和栗祿道了無妨,搖著招魂鈴,牽著九個鬼魂走了。賈赦目送陰差帶著九個鬼魂走出巷子,同時,巷中眾人覺得身上一暖,陰冷盡去。

    法事完畢,賈赦命人收了香案,眾人見香案也收起來了,一旁圍觀的雲禦史才走出來麵帶哀戚的問:“賈將軍,此間事已了了嗎?我家意哥兒他?”

    賈赦一想到賈瑚,就能體會雲禦史此刻的心情:“這裏枉生的九人,剛才都已經超度過了,被陰差帶走了,等機緣到了,他們自有自己的緣法,投胎轉世。”

    雲禦史聽了,又是哀傷又有幾分釋然的點了點頭。

    賈赦略頓一下,等雲禦史平複了情緒,才問“雲禦史,當初你們搬進來,都沒人覺得這個花壇形狀奇怪嗎?”

    “怎麽沒有?”

    說到這個大家就七嘴八舌的說開了:“這個花壇修在此處,活像一具棺材停在巷子中央,真真礙眼得很。我們原是想拆除來著,但是誰說了要拆花壇,還沒動手,次日就必要出些意外。或是失財,或是摔跤,或是生病,總是不順遂。又因這裏陸陸續續發生了些其他怪事,漸漸就傳出這花壇裏麵有花神,得罪不得的話。大家怕厄運降臨到自家頭上,後來不但沒人敢輕易說拆除花壇的話,還偶爾拿些吃食供奉來敬神。”

    “賈將軍,這花壇裏到底有什麽邪物?”

    “對啊,難道是花妖?”

    賈赦擺擺手道:“大家稍安勿躁,待我問孟大人幾句話。”說完,賈赦轉身問孟懷道:“孟大人,當初建城西新官邸,沒請人看過風水嗎?為何會修這樣一個奇怪的花壇?”

    孟懷見花壇雖然已經拆了,但是花壇裏麵的東西也被賈赦貼了好些符紙收起來了。剛才孟懷有親眼見了賈赦扔出雷符的威力,心想:那東西被賈赦捉住,隻怕我也不用再擔心了。這裏的問題,隻管按當初的說辭說搪塞就是。

    於是孟懷道:“新官邸修來,是造福國之棟梁的,豈會不慎重。這裏動工之前,是看過風水的,就是修這個花壇,我也親自過問過,花壇乃是升官發財的旺局,最適合官宦人家居住,才修了這樣一個形狀略奇怪的花壇。”

    賈赦聽了,心中冷笑,麵上淡淡的道:“哦,那埋在花壇下麵的首飾盒子是什麽?”

    孟懷道:“當時的風水先生說花壇寓意升官發財,首飾盒子乃是女子所用之物,寓意內宅平安,夫妻和睦。”

    賈赦冷笑著點了點頭,賈赦明明麵上帶笑,孟懷卻不知為什麽嚇得心虛的倒退了小半步。賈赦道:“原來如此,可惜當初的風水師出了岔子,所謂差之毫厘謬之千裏,這一錯便將旺局修成了煞局,引發不可挽回的損失。我看此官邸住的多是寒門入仕的官員,這花壇高出地麵,便如空中樓閣,他們如何受得住?

    因而這裏的風水局要改一改,將花壇處夷為平地,鋪上青石板,隻用碎石隔出一個和地麵平齊,直徑三尺左右的圓形花池,和地麵平齊寓意腳踏實地;再在圓形花池種上一棵金桂,寓意蟾宮折桂。孟大人覺得我這個風水局布得如何?”

    孟懷忙奉承道:“賈將軍家學淵源,自然是賈將軍改得好,就按賈將軍說的辦。”

    賈赦沒說什麽,又轉身問雲禦史:“雲大人恕我冒昧。我聽聞雲大人和尊夫人伉儷情深,不知其他八位失去夫人的大人,是否和夫妻恩愛,琴瑟和諧?”

    其他八位失去妻子的官員也在場,聽了賈赦此言,麵色哀戚,有些甚至當眾落淚。這八位大人有農門仕子,妻子普通農婦,勤儉持家,白日忙地理,夜裏挑燈做繡活補貼家用,省吃儉用供丈夫讀書,丈夫一朝越龍門,也敬重糟糠之妻,不離不棄的;有娶了小家碧玉,夫妻恩愛,琴瑟和諧的。包括雲禦史夫妻在內,共九對夫妻,俱是恩愛異常,這九位大人雖然入京為官,身份和從前大不同,卻無一人因此對妻子生出二心。

    不用這八位失去愛妻的官員回答,鄰居聽了賈赦見問,便感歎道:“何嚐不是,要說這九戶人家,真真夫妻恩愛,母慈子孝,叫人羨慕,不知道怎麽就橫生不測,遇到這樣的事,哎。”

    賈赦心中有數,又轉頭對孟懷說:“孟大人當真不肯說出豔雲珠是誰麽?”

    孟懷一驚,故作鎮定道:“豔雲珠是什麽東西,是男是女?是人是畜牲?本官確實不知?”

    賈赦命人端來一盆水,將剛才花壇中挖出的金絲楠木首飾盒打開,取出那個常人看來極怪異的首飾問孟懷:“孟大人是否識得這個?”

    孟懷麵有慍怒之色,道:“賈將軍這是何意?本官不認得。”

    賈赦取了雷符在手,對手上怪異首飾道:“從實招來,若是不招,就是一雷符霹得你魂飛魄散。”說完,將金鏈子並珍珠一起投入水盆之中。又取出朱砂在水麵畫符。

    賈赦這水麵畫符的本事隻有許升見過,其他人見賈赦在水麵畫符,朱砂殷紅如血,凝而不散,都嘖嘖稱奇。

    符篆畫完,隻見那金鏈子的一頭自己爬出水盆,在案上用水漬寫出三個字“他說謊。”

    賈赦又對盆問道:“被你害死九人之中,有人將你作花神供奉,算來對你有恩,你為何恩將仇報?”

    那金鏈子又像有人操縱一般,在案上寫道:“她們該死!”筆畫飛舞,似乎似乎寫這四個字的人十分憤怒。

    眾人了金鏈子自己爬出水盆寫字的情景,都覺十分不可思議,對賈赦的本事又多佩服的三分。隻有孟懷臉如死灰,賈赦多問一個問題,孟懷臉上就更難看一分。

    就在眾人聚精會神的觀看那水盆中伸出的金鏈子在案上寫字時,賈赦突然念了一陣咒訣,向孟懷一指,孟懷隻覺得自己袖內一熱,也不知發生了什麽。

    賈赦又回頭對豔雲珠道:“你且看看,你的孟郎項間掛的是什麽?你當真還要護著他麽?”

    孟懷早已變得滿臉油膩,大腹便便,全無當年俊美模樣,而豔雲珠也從當年一代美人變成醜陋不堪的女鬼。但是最令豔雲珠受不了的是孟懷項間赫然掛著另一個住著女子魂魄的陰牌。

    豔雲珠勃然大怒,眾人隻見水盆中金鏈子突然揚起,帶出冷冰冰的一串水珠,那金鏈子陡然變長,迅雷不及掩耳的伸向孟懷,一根狠狠抽打在孟懷臉上,孟懷一張老臉瞬間皮開肉綻;一根仿若有眼睛一般,撕開孟懷衣襟,卷著孟懷胸前戴著的一個不知道是什麽的飾品一拉,一卷,縮回盆中。

    那金鏈子卷住孟懷脖子上奪來的陰牌,猶不解氣,越纏越緊,仿佛要將陰牌鉸碎,眾人雖然看不見陰物,卻仿若聽到一絲女子的尖叫,淒厲又瘮人。

    賈赦拿住一張符紙,在金鏈子上一拍,那金鏈子不甘心的鬆開被鉸住的陰牌,受傷後又被禁錮的豔雲珠原本已經說不出話了,但見賈赦救下陰牌,她怨氣陡增,大喊道:“為什麽?我要殺了她!”

    賈赦伸出桃木劍挑出落入盆中的陰牌,道:“我不管你們之間如何爭風吃醋,孟懷現在還需留著活口。”賈赦在豔雲珠手上奪出陰牌的同時,孟懷噴出一口鮮血,而那塊被賈赦奪下的陰牌上,也起了一道裂痕。

    豔雲珠不幹的尖叫:“不~~”這聲尖叫太過尖銳,連看不見陰物的眾人,仿佛也聽見一絲鬼號,氛圍變得越發詭異恐怖。

    孟懷戴著新的陰牌擊潰了豔雲珠最後一絲防線,賈赦重新在水噴上畫上朱砂符,這次無需審問豔雲珠,便能透過水麵看到豔雲珠和孟懷的過去:

    三十年前,豔雲珠是夕水街春風苑的頭牌,豔名動京城,多少人為豔雲珠一擲千金,隻為一睹芳澤。

    那年,年方弱冠的孟懷還是俊俏少年郎,和一群趕考的學子同去春風苑長見識。原本這些窮書生是沒有資格見豔雲珠一麵的,誰知機緣巧合,孟懷從樓下經過的時候,猛一抬頭,正好看見憑窗歎氣的豔雲珠,二人一見鍾情,豔雲珠為了孟懷棄賤從良,洗手做湯羹。

    來年春闈,孟懷中了二榜進士。雖然是二榜末,卻依舊是進士出身,比之三榜同進士出身,卻是雲泥之別。

    中了進士之後,孟懷到底顧忌世俗眼光,娶了家世清白的鄉紳之女為妻,又納豔雲珠為妾,豔雲珠善妒,就是那時開始的。

    孟懷中進士時排名雖然不高,入仕之後卻官運亨通,晉升極快,或者說,孟懷的運氣好得令人吃驚。

    本朝三年一科,中進士後,排名較高者入翰林院做庶吉士,排名不夠者在京候缺。因為孟懷排在二榜末,又非勳貴人家子弟,無人提攜,自然未曾入翰林院,也未得到第一批封官的實缺。

    誰知在京候缺缺候了兩年,同榜進士入翰林的,任實缺的,全都有了著落,隻剩孟懷一人還在候缺的時候,長安縣縣令突然犯了事。孟懷因此得到第一個實缺。長安縣離京城不過百裏路程,是難得的肥缺。

    同榜進士不少排名比孟懷高的,出身比孟懷好的,都有不少去了苦寒之地曆練,唯有孟懷,原以為就此荒廢三年,等到下一科進士出來,又要和下一科進士競爭。孟懷無權無勢,排名又低,隻怕再等三年,依舊是難以候到實缺,誰知就在此時,來了這樣一個機會,不但得了缺,還是肥缺。

    孟懷在長安縣任縣令四年,又因江南應天府一個通判暴斃,孟懷又去了江南,巴結上了江南望族甄家,從此官運亨通,步步高升。

    孟懷官場得意,卻無子嗣運,家中妻妾成群,卻無一點香火。直至十五年前,孟懷之妾豔雲珠才有了孕身,同時,孟懷似乎花光了所有好運,在官場處處受人掣肘,十分不順。

    屋漏偏逢連夜雨,孟懷官運不順倒還罷了,好歹豔雲珠有孕,也有了子嗣繼承香火。誰知豔雲珠日漸顯懷,就要臨盆的時候,卻跌了一跤,一屍兩命。說來也怪,豔雲珠亡故之後,孟懷的官運似乎又回來了,三年年後升上戶部左侍郎,又隔兩年後,戶部尚書致仕,孟懷升任戶部尚書直至今日。

    當然,豔雲珠跌了一跤動了胎氣,難產而亡,是孟家對外的說辭。

    賈赦透過水盆看到的卻是孟懷在滿臉愁容,在豔雲珠房內由豔雲珠伏侍著借酒澆愁。豔雲珠青樓頭牌出身,雖然懷著身孕,也年過三旬,卻依舊明豔異常,她又善解人意,一麵為孟懷斟酒,一麵勸說孟懷,真真一朵難得解語之花。

    孟懷酒入愁腸,拉著豔雲珠的手說:“雲珠,我此生為著名聲,為著子嗣另娶他人,最是委屈了你。可是在我心中,唯記得春風苑樓下的驚鴻一瞥,隻那一眼我便認定了你,其他女子,不過都是庸脂俗粉罷了。

    若早知我娶這許多妻妾,仍舊隻有雲珠能為我誕下子嗣,我又何必舍近求遠,走了許多彎路,辜負許多時光。雲珠,若是你腹中孩兒是個男孩兒,我便休了太太,將你扶正,咱們的孩子便是嫡長子了。”

    賈赦透過水盆看到這一幕,都險些看吐了。隻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賈赦能一眼看穿孟懷這是逢場作戲,豔雲珠卻對孟懷用情至深,又是一般解語良言相勸,什麽隻要孟郎心中有我,雲珠別無所求雲雲。

    孟懷拉著豔雲珠的手又說:“可惜我如今犯了小人,受人陷害彈劾,說我貪弊公款,我也不知能不能度過此難關了。雲珠,若是你能助我度過難關,你願意幫我嗎?”

    豔雲珠也許對孟懷當真用情太深,也有可能豔雲珠孕中心思敏感,被孟懷一頓甜言蜜語灌得雲裏霧裏,一雙妙目款款看著孟懷道:“妾身自然願意,隻是妾身一屆女子,如何幫得了孟郎?”

    孟懷聽了,麵露感動之色,拉著豔雲珠的手道:“當真願意?哪怕付出任何代價,雲珠都不後悔?”

    豔雲珠看著孟懷道:“妾自然願意。”說完,隻見孟懷已經歪在桌上,已經醉了。

    豔雲珠看著孟懷無奈又擔憂的搖了搖頭,轉過身去要傳人進來伏侍,卻見孟懷猛然站起,死死捂著豔雲珠的嘴。

    豔雲珠瞪大了眼睛盯著孟懷,隻一會兒,眼中就流出的不甘又痛苦的淚水,仿佛在問孟懷:為什麽?

    因為孟懷背對賈赦,賈赦不能透過水盆看清孟懷的表情,不知道孟懷殺豔雲珠這個對他用情極深的女子時,是否有過一絲不忍。

    豔雲珠死了,一屍兩命。接著,一個賈赦認識的熟人進來,正是那個後來害張珣不成的邪道雲輝。雲輝取出早就刻好的陰牌,做法將豔雲珠的鬼魂招入陰牌中禁錮起來,將陰牌交給孟懷,孟懷將陰牌掛在了頸項之上。

    若非是個早就見慣各種陰暗的風水師,若是賈赦心理承受能力略差一些,隻怕就要吐了。

    這個才子佳人的故事一點不淒美,隻有喪心病狂又無比殘忍的算計,令人作嘔。

    孟懷為豔雲珠舉辦了隆重的喪禮,在喪禮上哭得死去活來。從此以後孟懷官運亨通,可說是青雲直上,直至後來成為戶部尚書。

    賈赦觀孟懷年輕時的相貌,雖然有幾分俊美,卻並未到公子無雙之境,比之豔雲珠之顏色更是差得極遠。豔雲珠為何對孟懷一見傾心,賈赦推測那日孟懷和一群趕考學子去春風苑,就帶著旺桃花運的陰牌,引得豔雲珠對孟懷一見傾心。

    而孟懷從春闈進二榜末尾,到運氣極好的任長安縣令、應天府通判,一路經曆可謂傳奇,皆是因為他帶著旺運勢的陰牌的緣故。

    陰牌催運是捷徑,見效極快,但也極易受到反噬。包括孟懷一直難有自己的子嗣,也是用了陰牌之故。用陰牌催運的人,十有八|九會如同染上毒|癮一般,當一個陰牌效力降低,副作用開始顯現的時候,就會請另一塊新的陰牌來催運。

    不知道孟懷在請了多少塊陰牌之後,在官場遇到了大的危機,普通陰牌的效力已經無法化解孟懷身上的厄運。於是孟懷在雲輝的建議下,把心思動到了豔雲珠頭上。

    豔雲珠懷著孟懷的子嗣,用親子做陰牌,本來就效力極大,何況孟懷還用一場醉酒引得豔雲珠說出無論付出什麽代價,都願意幫孟懷度過難關的話。這自願成為陰牌,效力更加猛烈。

    豔雲珠無論如何想不到那番柔情蜜意的情話暗藏殺機,在孟懷親手殺死豔雲珠的時候,可想而知豔雲珠又多少憤怒、不甘、怨恨、執念和絕望,況且豔雲珠腹中還有已經成型的胎兒,幾廂疊加,雲輝為孟懷做出一塊效力高強的陰牌,孟懷帶上之後,效果立竿見影,不但度過難關,還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直到兩年前,豔雲珠這塊陰牌也開始顯現出反噬跡象。這時,正好朝廷決定在城西辟地修建新官邸,孟懷便動了歪心思,將禍水西引,雲光用金鎖鏈鎖住珍珠,便是用首飾鎖住豔雲珠的魂魄,又將其埋入城西新官邸的巷子中,妄圖借許多命帶官運之人的貴重命格,壓製豔雲珠的戾氣。

    誰知豔雲珠戾氣實在太重,執念實在太深。她被孟懷深深辜負,最是見不得別人夫妻恩愛,便連奪八名深得丈夫愛重的女子性命,在她奪第九條性命的時候,被雲意打斷,雲意救了母親,自己卻死於非命。

    揭開城西新官邸鬧鬼的真相,賈赦覺得心情無比沉重。孟懷作為一個才智平庸的人,為著一己貪念,造下許多孽,他顧然會不得好死,在地獄受盡酷刑,永世不得超生,但因此喪生的就八位官員的妻子和小雲意何其無辜?

    即便豔雲珠化作厲鬼後做下累累罪惡,但始作俑者依舊是孟懷,豔雲珠剛開始隻是受害人,後來又變成了加害鬼。

    弄清楚來龍去脈,賈赦對許升道:“這裏的花池,就按我先頭說的改了吧。”許升應是記下。

    萬事妥當,隻桂樹夏日不好種活,隻留著小小花池,等著過了夏日再種。此間惡鬼已經被抓,賈赦便道了事情已經解決,眾人散了。

    送賈赦回府的路上,許升問賈赦,孟大人是否與此事有關,此間鬧鬼的真相如何?賈赦簡略的將事情告訴了許升。

    許升聽得瞠目結舌,亦是怒從心起,沉默半日,才問:“既是陰牌失效後會反噬,為何不直接毀了陰牌,而要將陰牌埋入別處害人?”

    賈赦冷笑一聲說:“和鬼怪打交道,豈有隻得好處,不付出代價的道理。從請陰牌之處,就要通過某些法事和媒介與陰牌建立聯係,從此之後,陰牌主人的命運就和陰牌中陰靈的命運息息相關,毀了陰牌,陰牌的主人也就死了。所以當陰牌開始出現反噬跡象時,除了請另一塊更靈驗的陰牌壓製舊陰牌,就是將陰牌的戾氣嫁禍給別人。”

    許升聽得倒抽一口涼氣。

    作者有話要說:  以前看過一張室內設計圖,一個新銳設計師在家中擺了個棺材做茶幾,取的是升官發財之意,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很瘮人。

    這個案子又有點沉重了,所以就不分章節寫了,用肥章一章寫完,以後爭取寫點輕鬆點的案子。

    另外,本文有cp,但是cp出來的節點有點晚,而且就算cp出來之後,依然是以捉鬼破案為主,感情線為輔,所以,大家先當無cp看著吧。

    感謝:小小燕子飛啊飛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8-04-03 10:42:20

    櫻穀漠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8-04-03 19:15:31

    joyce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8-04-04 02:00:22

    謝謝支持本文的讀者們,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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