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變得異常尷尬，森萊斯先生沒想到這一家子的態度會如此強硬，提爾老頭本來很聽他的話也不該是這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事情變得棘手起來了，森萊斯先生想著，如果不能把這倆鄉下神官送出花雨大道，他的安穩日子也快到頭了，對此他內心無比焦慮，他本來過著安逸又舒適的生活，朝九晚五，每天都能和“愛人”享受著點點溫存，而現在不一樣了。

    他感覺有什麽東西在內心發芽，那種近乎癲狂的焦躁不安感催生著白發，要從他的發囊鑽出頭皮，就這麽一瞬間，就這麽短短一瞬，他幾乎要發狂。

    他本就不是個什麽能抗住壓力的家夥，看見那一家子其樂融融的模樣，男人搬著柴禾，女人照顧著小孩，孩子摸著貓咪，貓咪在提爾老頭腿上蹭來蹭去，想要留下味道的樣子。

    看著這一幕，森萊斯先生幾欲控製不住紅皇後，他的靈體有好幾次險些破開胸膛，要衝出去大開殺戒。

    “那個……提爾，我就坐一會，我有事找你，也有事找林奇。”森萊斯先生依是笑意盎然，臉上的親切感不減半分。

    提爾冷淡地答道：“有什麽事站著說，法師大人。”

    森萊斯沉聲道：“我想和你談談下周工作的事，我覺得你太累了，有空吃個飯嗎？我會請鐵匠公會的幾個大人來看看你的成模，你是這兒最棒的鐵匠，他們都應該看看你的手藝，你的工資太低了。”

    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甜如蜜，句句都透著一種無微不至的感覺。

    提爾：“不，我有多大能耐我知道，法師大人。”

    “你還知道我是個法師呢？招待招待？招待招待？”森萊斯背著手，雖然語氣嚴苛了不少，但依是那副半開玩笑的樣子，總讓人生不起氣來：“好歹給張椅子呀？”

    他就這麽在門前左右踱步，是個非常有禮貌的家夥，隻要主人不同意，他絕對不進門。

    提爾：“抱歉，我是個鐵匠，不是木匠，我家裏沒有那種東西。不如就坐在門檻上將就一下？”

    森萊斯先生眼神中透過一絲狠厲，卻在瞬間消散無形，他很好地掩蓋了自己的意圖，就這麽卷著法袍的下擺，一屁股坐在了提爾鐵匠鋪的石台階上。

    “我說，提爾你的孩子可真有本事。”

    森萊斯先生想從林奇身上找到突破點，關於紅皇後化身的能力，他有個大膽的想法，如果隻是為了生存下去，無非隨便找個理由辭退提爾就行了，兩個神官自然也會跟著老頭兒一塊離開。

    但是……

    森萊斯看著那位花枝招展的女士，她很特別，靈魂的味道獨一份，身上湧現著聖言和魔術共有的特征，隻要一口……

    哪怕是一口……

    讓我嚐嚐她的舌頭！——森萊斯的眼睛布滿血絲，狠狠搖了搖頭才清醒過來。

    “喂……喂！”

    提爾蹲在森萊斯麵前，看見法師大人走神，剛才說的客套話全都沒仔細聽似的。

    提爾耐下心來，重複了一遍。

    “我的兒子很好，那也與法師大人無關，我不想他再去當鐵匠了，這行很苦很累，付出太多，收獲太少。”

    不等森萊斯開口，提爾擺著一副沾沾自喜，居功自傲的架子。

    “哼，老頭兒我養大的兒子，當然是要去當伯爵了！”

    “呃……伯爵？”森萊斯不解。

    提爾老頭兒沉著臉，貼近了法師大人，從那張嘴裏透著因為肝腎慢性病而誘發的口臭，法師大人不由得捂著口鼻，偏過頭去。隻聽見提爾操著一口煙嗓，大聲嚷嚷道。

    “我的兒媳婦，是光照派米特蘭國的教務長，是伯爵！隻是沒有封地，所以我的兒子，也應該是伯爵，我的孫子也是！”

    林奇捂著臉，不知道怎麽回應，他看見自己的無良養父就這麽把身份牌給亮出去，剛趕來的治安官小哥正準備拔刀子攮人，嘴裏還嚷嚷著“誰傷了咱們的審計官了！？”，一聽“伯爵”倆字，腳底打了個流利順暢的回旋，原路又跑回去了。隻聽見那治安官小哥一路奔走一路喊“伯爵大人來查貪汙啦！青天老爺來了！洛因那家夥終於下馬啦！”。

    賽特國都還真是個官僚主義嚴重到無法直視的地方。

    “是這樣……嗎？”森萊斯還真沒想到提爾會說出這種話，他還想開口恭喜一下……

    “那還真是太好了！提爾！這樣……為了慶祝這件事，我在家開宴！請你們一家子吃上王都最好的菜品！都是我親手做的！還有夜櫻花的特產小食！我……噗——”

    提爾沒等這家夥嘮叨完一腳踩在了他的臉上。

    森萊斯先生似乎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眼中帶著黃泥的鞋麵迅速變大，狠狠地踏在他麵門上。

    提爾鐵匠強而有力的下盤，大腿猛然一發力！

    狠狠地將法師大人的腦袋踩得砸去地台。

    咚——

    這聲兒聽得翠翠牙疼，都不忍心去看了。

    可提爾反倒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罵罵咧咧的叫囂著。

    “你他媽的聽明白了嗎？老子是伯爵他爹！你差我幹了四個月的活兒，你以為你是誰？法師？外國人？遣使館的皇親國戚？”

    森萊斯先生感覺腦袋叫那老頭兒要踩進地裏，可是內心卻一直說服者自己……

    別生氣……

    別生氣——現在還不是你生氣的時候，森萊斯。

    真想把這家夥剁碎了喂狗……

    但是那麽做，王都裏十二位宮廷神官會讓自己看不見明天的太陽，活著是一件極好的事，好不容易才從地獄爬回來的……怎麽可能就這麽一事無成地回去呢？

    森萊斯一手抓住了那莽漢的腳踝，抬起頭來，勉強撐著身子，露出一副諂媚的笑臉。

    “啊……提爾，對不起，以前是我冒犯了您……”

    他在心平氣和說出這些時，眼神不經意地瞥著街頭巷尾的居民，他並不在意別人眼中的森萊斯如何，隻是關心那些人會不會感覺到事出反常，而去通告上級。

    森萊斯先生是個務實主義者，隻要能達到目的，他不擇手段，就像是眼下能承受提爾那家夥的侮辱一樣，他已經喪失了人類的大部分情感，包括自尊。

    “哼……”提爾挪開腿，抱著雙手在一旁喘著粗氣，仿佛還沒消氣呢。

    緊接著，森萊斯先生就提出了補償條件。

    “讓伯爵大人的親人在這種環境下工作，是我的不對，那麽……伯爵大人想怎麽處置我呢？”

    昆丁小姐還在逗貓逗娃，壓根沒打算理會這古怪的法師，森萊斯身上反常的地方太多太多，昆丁連視界都懶得開，不用做什麽魔物鑒定，就知道那家夥已經成了魔。

    唯一有所忌憚的，是對方的能力，惡魔也分很多種，不知道對手的底牌之前，神官們對惡魔的處理方式都是放養，貿然進攻太過危險。

    見昆丁小姐半天沒回話，森萊斯有些急，可依然不敢踏進棚屋一步，他站在台階下，不敢越雷池半步靦腆地搓著手，等一個答案。

    昆丁隨口說道：“林，你決定現在你是一家之主了，有人欺負咱們的父親，讓他做了四個月苦工，還準備讓你去接著做，你怎麽想？”

    森萊斯一聽急了，額角冒著汗，勉強笑道：“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我也沒有讓伯爵大人去做鐵匠活的意思，你們誤會了，我是一片好意呀……”

    “住嘴。”林奇神色淡漠，好不容易才把裏屋堆積的薪柴給搬出來，這些活本不是提爾該做的，老爹原先有兩個下手，都因為薪水太低出走了。“法師，你想說什麽？開門見山。”

    森萊斯擦幹淨臉，麵龐還帶著淺淺的鞋印，他解釋著自己的想法。

    “我想給提爾老爺一份賠償，彌補這四個月來的失禮之舉，大概在六萬花幣左右，我還會宴請街坊們，來慶祝提爾老爺和林奇少爺的晉升。放心，這些都是我一手包辦的我是個很棒的廚師。”

    語氣平緩，有條有理。

    林奇勾了勾手指頭，昆丁湊了上去，提爾也探著腦袋湊了過去，一家子抱了個圓，私下商量著。

    林奇小聲道：“看不出來什麽模樣，靈魂的樣子很像人。奇怪的是，是女人。”

    昆丁挑著眉：“難道和我一樣？看上你咯？”

    林奇：“這時候就別開玩笑了老師，我至今無法接受那個中年人形態變成辣妹的事實。”

    “嘿嘿嘿……”昆丁故意用著以往的公鴨嗓陰惻惻地笑著。

    提爾：“我覺得他有問題不過……”

    三人心領神會了那一句“不過”。

    他們回頭齊聲說。

    “錢留下。”

    “錢留下。”

    “錢留下。”

    森萊斯的額頭冒出了一個“井”號。

    他們齊聲接。

    “人可以走了。”

    “人可以走了。”

    “人可以走了。”

    森萊斯：“那宴會的事……”

    他們齊聲答。

    “等消息。”

    “等消息。”

    “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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