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鐺——————

    林奇一次次揮著錘，細密的汗從額頭冒出來，激著那支骨角，他覺得那處傷在隱隱作痛，鍛爐裏火焰高漲，風箱呼呼作響。

    翠翠滿臉嫌棄地給“爸爸”拉著風箱，她作為一株草本植物不太想去接觸火焰，但林奇小爸爸的脾氣固執又倔強。

    他說。

    “我想重新把鐵匠手藝撿起來。”

    天上亞蒙說過工具是智者賴以為生從肉上延展出來的肢體，武器是留給弱者逃避現實的尖牙。

    神擊聖格之所以是拳法——它算獨一類殘忍的慈悲。

    鐺————

    工匠錘高高舉起，狠狠落下，將那塊鋼鐵擠壓、收縮，排除雜質，帶著洶湧的聖焰，一並錘煉進粗模用料中。

    “你還真的去打鐵了……”昆丁抱著雙手，倚著門框，眼中別有深意：“我們神官大多都會一點副業，我就是個裁縫，許多富家小姐也挺喜歡我做的織造物，它帶著聖言的力量，能讓她們皮膚主動‘呼吸’，讓她們聞起來更幹淨，看起來更年輕。”

    但是將聖焰簡單粗暴地貫注進鋼鐵，昆丁從來沒見過這種做法，鐵礦並不是什麽優質的施法材料，布料還能通過特殊的織法一點點做出規律的網格紋與聖痕，木頭和皮毛本身就有“生命的紋路”，它們也能成為很棒的靈力通路。

    而寶石匠人會將沒有生命力的“石頭”，變成一塊塊內裏結構複雜到難以想象的“靈力放大器”。

    這些都是天選之材，撿來就能現用，但是鋼鐵不一樣，它原本是包含無數雜質的鐵沙料，經過火焰的淬煉才勉強抱成一團，有了形體。

    鐺————

    每一次揮動鐵錘，林奇都會將錘子泡在洗禮用聖水裏，然後進行水鍛，在鐵坨中布滿了各種氣泡，一錘砸下去，火花帶著聖焰一並迸發出來，它在慢慢脫胎換骨，就像有了“肌肉”的紋理感。

    “哇哦……”昆丁眼神越來越亮，她像是發現了新大陸，從來沒見過這樣生產靈力道具的工匠。

    這個家夥，在試圖把凡鐵變成神器……

    在加拉哈德……不，單單從米特蘭國來說，林奇正在做的事情難如登天，堪比天方夜譚，就像是木頭本該用來生火，棉花就應該做成衣料一樣——這就像是萬事萬物的血統論，而用人力去改變它的結構和用途？昆丁這位五百年逾高齡的老魔女還沒見過這種說法。

    她看見那塊鋼鐵逐漸成型，從一塊冥頑不靈充滿雜質的生鐵坨，變成了純淨的，充滿聖焰輝光的鋼條。

    雖然還透著一種高溫亮紅色，但白色的光焰不時從內裏迸出，從那些水鍛的氣泡紋理中像是找到了靈力的宣泄口，仿佛火山噴發一樣，隨著鐵錘的敲打一次次爆發出來。

    “真是……神乎其技。”

    昆丁看著心目中的“小笨蛋”，他仿佛成了一尊神像，停下揮錘的動作，光著上身，每一條肌肉都在鍛爐前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炙烤，汗水還沒從毛孔中冒出來就已經成了霧氣，他凝神靜氣，觀察著鋼材的變化。

    “我以前就這麽覺得……”提爾抱著酒壺，給這兒媳婦兒遞過去一杯，“那個小子會成為不得了的人物他喜歡鑄造錘，但以前力氣小得連錘子都揮不動。但是提爾我覺得，我教出來的鐵匠，一定是米特蘭最棒的鐵匠。”

    昆丁癡了……她眨巴著大眼睛，看著那個小年輕發呆的樣子，林奇舒展著四肢，在仔仔細細觀察著半成品的每一個熱量動態。

    “還不夠……”林奇突然自言自語說起話來“老頭兒！有炭嗎？”

    提爾扔過去一塊木炭，叫林奇穩穩抓在手心。緊接著他又開始忙活。昆丁不經意間看見那小子的包袱露出了半截劍柄……

    “你想造劍？”昆丁疑惑。

    “不，不是……”林奇一邊忙一邊答：“法拉第先生給我留的殘料，怎麽說也得好好做。”

    昆丁聞言翻開了林奇的包袱，那是艾瑞莎大劍最後一點邊角料，原本它在與冰王子的決鬥中因為鋼鐵的冷脆性斷成了好幾塊。法拉第就像是和過去賭氣的小孩子，把這些回憶都送給了林奇。

    “斬妖除魔的大遊俠！它的劍會成為我雙手的護甲！”林奇的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那是昆丁在許久之前，久到相隔數十年看見的眼神。

    那時，她記得某個要與命運做搏鬥的年輕人也用這副口吻說過……

    ——他叫凱恩?巴巴耶夫。

    隻是那個老混賬現在變成了這個小混賬。

    林奇抓走了劍柄最後一點桃木料，扔進小爐裏炙烤。而擰成一管麻花的斷劍殘料也一並再加熱。它們死死咬合在一塊，變成了黃色、金色、白色……

    緊接著！

    林奇掐著大火鉗，將它再扭，再折。

    反複地鍛打！

    再扭，再折！

    直到午後的太陽漸漸西沉，在賽特國都的鍾樓下沉進大地。他拿著鋼鋸銼刀，將鋼模從中一分為二，再撒上桃木燒做的碳粉，分開鍛打。

    因為提爾說過。

    “扭曲彎折的劍可以重鑄，但斷劍不行。”

    不知不覺，風箱旁換了人，翠翠讓提爾老爹抱去裏屋睡下了，而昆丁小姐受著煤灰的苦，在給這個小丈夫拉著風箱。

    直到月亮掛上鍾樓的孤頂塔尖，林奇看著這兩塊重新活過來的鋼，它們在夜裏能映出聖潔的光輝，表麵依有起伏別致極為規律的棱角，而一條條細密如波浪的水紋，從裏麵有源源不斷的聖焰溢出。

    “呼……”

    做完這些，林奇還沒打算停下，提著銼刀和角架，招呼昆丁老師去睡覺，他一個人坐在鐵匠鋪大門前，照著月光開始給這兩坨笨拙的鐵塊做研磨。

    直到將每一個棱角都磨到分明，每一個凹槽都貼合手背。月光和它本身就有的光輝照著林奇的臉，仿佛在交相輝映發出共鳴。

    直到早上，昆丁起床想伸個懶腰，沒想到一拳頭杵在小笨蛋的下巴上，那家夥抱著手裏兩塊鋼，倚著陶土牆就這麽站著睡著了。

    “嘻……”昆丁小心翼翼地偷走了林奇的作品，端在手裏看了半天，愛不釋手地在臉上蹭來蹭去。

    “這是……親和力超強的聖言觸媒啊！”

    古代神官們用過的施法道具，一般隻是身邊衣食住行的尋常物件，但隨著神官們精神力愈發強大，它們也會過繼到弟子手上，變成增強聖言效力的觸媒道具。就像是品茶大家的茶具用久了，杯子用來喝白開水也會有喝茶的感覺。

    而林奇造出來的這兩塊鋼錠，內部的鐵肌構造已經能稱為“古物”了。

    他就像個把鋼鐵當做麵團揉的高明廚師……已經是技藝非凡的鐵匠——昆丁想著，突然從懷裏抽出了影征，她看向那個倚著牆都能睡著的小笨蛋，心中生了綺念。

    “喂……”

    她像是做賊心虛，左顧右盼地看著街頭巷尾，想看看有沒有人。

    確定沒人了之後，也確定林奇剛睡著，才對著那張青澀的臉，輕輕吻了一下。比起一開始那份強烈的“占有欲”，她現在的心似乎變了那麽一點，變得稍稍溫婉可人起來。

    “嘿嘿嘿……”

    她像是把埋了多年的少女心又撿了起來，好好揣在懷裏，和那兩塊鋼鐵一樣，端詳著影征的樣子，將它們放在一塊比了比。

    緊接著，她飛也似的跑遠了，一蹦一跳的……而林奇如果醒著，一定會大驚失色那個老師那裏還有半點“油膩中年人”的樣子，她玩著發梢，赤腳踩在城市的石板路上，活脫脫的一個瘋丫頭。

    昆丁也沒跑多遠，她駐足在一間裁縫鋪前，眼中抱著期盼和希冀，又低頭看了看懷裏的鐵塊和影征，就像是下定了決心那樣。

    “再見前任，我遇見了比你好上一萬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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