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移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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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隴右道長年幹旱少雨, 且道路崎嶇,很多地方更是風沙漫天, 加之現下不少人落草為寇, 自是又添了許多風險;西南悍匪橫行無忌已有數十年, 加之倚仗如蜀道山巒等地勢天險,讓百姓深受其擾,朝廷數次圍剿也收效甚微;吳越貪腐之風盛行, 數位欽差前去也是杯水車薪。

    這三處地方,沒有一個是一人之力能夠解決的, 加之沈澈不受待見甚久, 在朝中無甚根基,無論去了哪裏, 都是授之以柄。帝後恨沈澈入骨,一旦沈澈離了安定長主的視線,再想做手腳就是易如反掌。

    一時間, 顧柔嘉額頭冷汗都滲了出來, 直直的盯著陸劍鋒:“這三處地方,再無半點轉圜餘地?”

    她慘白著臉色,柔弱的樣子讓陸劍鋒極為心疼,英挺的眉頭微微蹙起:“是……”

    今日安定長主將沈澈帶了來, 消息立即就會傳到皇帝耳中, 更不說長主主動為沈澈請封, 自然更讓皇帝惱怒。他不管去哪裏, 亦或是三處都去, 皇帝勢必不會讓他好過,如此一來,便是回天無力了。

    心都涼了半截,顧柔嘉咬緊了下唇,還是勉強笑了笑:“既是再無餘地,我便不再說了。多謝陸將軍告知,也多謝長主為九殿下斡旋。”

    她笑容淺淺,一派乖巧的樣子,卻讓陸劍鋒心中愈發酸楚,輕聲道:“還請顧姑娘明白,祖母是為了九殿下好……”

    他略有些艱澀,讓顧柔嘉微微一怔,隻是搖頭:“我不是不識好歹的人,九殿下不得陛下待見,長主若不是真心為他,何苦去得罪陛下呢?”她說到這裏,想到方才的話,臉兒頓時發紅,向陸劍鋒行了一禮:“方才是我慌不擇言,並無對長主不敬之意,還請陸將軍海涵。”

    “顧姑娘關心則亂,陸某是明白的。”陸劍鋒無聲輕歎,隻是負手,兩人立在廊下,他身後陽光正好,幾隻雀兒從枝間撲棱飛去。顧柔嘉便有些局促,隻是往前去,又輕聲問:“長主何以這樣待沈澈?”

    她猜不透安定長主的心思,但是她明白,若是沈澈真能解決這些事,他在國中的聲望便會迅速拔高,皇帝也不得不重視這個弟弟。現下沈澈唯一的倚仗便是安定長主在京中,皇帝不敢太過分。但若是長主離開了呢?

    唯有沈澈自己強大到了旁人再無法撼動的時候,他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可是,這樣的曆練風險太大,動輒叫沈澈死無葬身之地,因而顧柔嘉愈發的不解,她不知這是長主的厚愛,還是長主另有打算。

    “陸某不知,祖母隻說,九殿下讓她想起了一位故人。”陸劍鋒輕笑,顧柔嘉愈發的不解,歪著頭參詳了半晌也不知這說的是誰。如今臨近午時,縱然心有掛念,但顧柔嘉的肚子仍是極不爭氣的叫了一聲,縱然聲音不大,但陸劍鋒耳聰目明遠勝常人,怎能聽不見?她的臉立時紅到了脖子根兒,一時訕訕不敢去看陸劍鋒,後者望了她半晌,竟是笑出聲來。他一向是溫潤知禮的男子,現下這樣壞心的笑出聲,幾乎是從不曾有過的。顧柔嘉抿緊了唇,頗有幾分氣惱:“陸將軍……”

    “是陸某失禮了。”陸劍鋒握拳放在唇邊咳了一聲,掩不住的笑意,“顧姑娘既是餓了,還是先去用膳吧,不要餓壞了身子。”

    顧柔嘉含糊的應了一聲,縱是對陸劍鋒並無任何心思,但這樣丟臉的樣子給他看了去,一時也覺得麵子上很是掛不住,幾乎是奪路而逃,嬌小的身影風風火火的。陸劍鋒含笑望著她的背影,隻覺可愛至極,隻是轉念,又想到沈澈,心中頓覺酸澀,麵上的笑容卻還是如常般溫潤。

    要是他先遇到顧柔嘉,會不會她心上的男子就是自己了?

    從陸劍鋒身邊一路逃開,顧柔嘉總算是鬆了口氣,方才一番發窘,她現下委實覺得餓了,偏生眾人早已進去,如今廳中已然湧出陣陣酒肉香氣,聞來讓人食指大動。顧柔嘉隻能努力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大燕雖是民風開化,但男女不同席的禮還是守著的,官客們在外,中隔了一道碧紗櫥,其中才是女賓的宴席。顧柔嘉腳步匆匆,卻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轉頭看去,對上沈澈烏泱泱的眸子,她心中驟然一安,咬著下唇投去一個溫柔的眼神,沈澈不動聲色的移開了目光,嘴角卻微微揚了起來。

    此刻沈澈正被幾個世家子圍著敬酒,因上次險勝陸劍鋒,引得這些小子們個個生了崇敬的心思來,偏生九殿下極少與人結交,讓好些人扼腕不已。現下沈澈既是來了,這些猴小子們都是抓著這個機會,個個都擠了上來,也不顧沈澈還頂了個“九殿下”的尊號,非要要跟他吃酒。

    前些日子沈澈左肩傷口才裂開,現下又怎能吃酒?唯恐對他傷口不好,顧柔嘉躊躇著是否要上前去,一時佇立在碧紗櫥外不言語,不覺有人打了簾子出來,正是颯敏:“姑娘怎好端端的在這裏不進去?溫姑娘尋不見姑娘,還說姑娘是不是走丟了,急得險些垂淚呢。”

    含糊的應了一聲,顧柔嘉卻也放不下沈澈,張望了他一眼,心中愈發為難了。她麵露為難之色,颯敏當即抿唇一笑,旋即舍了顧柔嘉。窈窕的身形在官客之中顯得極為出眾,快步行至沈澈身邊:“幾個哥兒都是好興致。”

    自安定長主入京以來,便始終在驛館之中,誰也不見。後皇帝賜下府邸來供長主居住,前去拜訪的人就更多了,但長主依舊閉門不見,讓多少人都覺得吃了癟。今日楊太傅壽辰,長主竟然親自前來,讓多少人喜出望外,巴結的心思就更重了。自然連帶著對颯敏也萬分敬重。此刻見了颯敏出來,原本或站或坐吃酒行酒令的官客們不約而同的歇了聲音,將目光齊齊的落在了颯敏身上。

    那幾個端了酒杯敬沈澈的世家子即便再年輕氣盛,感覺到廳中氣氛的不同尋常,也是縮了縮脖子,極為恭順的喚道:“颯敏姑姑。”

    颯敏笑得極有親和力,目光徐徐打量過幾個世家子,笑道:“今兒楊太傅壽辰,哥兒們興致都好。”她笑到這裏,目光徐徐移到了沈澈身上,後者滿臉淡漠,右手托杯,杯中酒卻一滴未少,看得出他也不願吃酒,隻是他神色如常,坦然的迎上了颯敏的目光,好似什麽事都不足以讓他煩心一般。

    “方才老主子還與我說,今日喜慶,讓我出來囑咐九殿下一聲兒,肩上傷口未愈,就不要吃酒了。我本來尋思著,殿下頗有自製力,想來應是不吃酒的,誰想也是胡鬧。”颯敏撇嘴笑著,看似嫌棄,但話中埋怨之意十分親昵,讓幾個世家子麵麵相覷,齊齊縮了縮脖子,“殿下隻管胡鬧,可不是我不曾提醒殿下。若讓老主子知道了,殿下可就自己仔細著。”

    沈澈神色如常,擱了酒杯,搖頭道:“讓姑祖母費心了,勞煩颯敏姑姑跑上一趟。傷勢未愈,我自不會吃酒。”

    “這才是了。”颯敏含笑,向沈澈行了一禮,“若是殿下真的傷了身子,老主子定然是要生氣的,還請殿下多多保重。須知道,老主子將殿下放在心尖尖上,和將軍沒什麽差別的。”

    這話分量極重,在場眾人聽在耳中,多少人更是直直的打量沈澈,好似從來不曾認識這位九殿下一般。沈澈不被待見之事,在京中說是人盡皆知也不為過。不想安定長主竟然這般喜歡他,隻是想想,卻也就是這個理兒。長主昔年跟著太/皇帝打天下,何等驍勇,自然喜歡驍勇的男子。當日九殿下孤注一擲,以重傷自己的代價險勝陸將軍,就是得了長主歡心也是實屬正常的。

    朝臣們誰不是精得跟猴兒似的,在心中合計片刻,對沈澈投去的笑容便多了不少熱度。待楊太傅出麵轉圜氣氛之後,不少眼高於頂的朝臣也紛紛起身向沈澈敬酒,沈澈以茶代酒,一一回敬,以示敬重。

    *

    方打了簾子進去,內室中也是一片熱鬧繁盛之景,好些人正行酒令,顧柔嘉低聲道:“颯敏姑姑當真是個妙人兒,我方才還想著,九殿下肩上傷重,吃了酒可怎生是好,不想給姑姑三兩句便轉圜了回來。”

    颯敏笑道:“這哪裏是我轉圜回來的?若非打了老主子的旗號,誰又識得我是誰?總歸讓九殿下不必吃酒,姑娘也心安了不是?”她吃吃的笑,讓顧柔嘉頓時紅了臉,搖頭說:“我心安什麽……”

    “姑娘自己心裏跟明鏡兒似的,怎的不知道我說什麽?”颯敏笑著反問她,讓顧柔嘉臉兒愈發紅了,嘴上倒也逞能:“我不知颯敏姑姑說什麽,我也不願知道,姑姑不要拿我開心。”

    颯敏笑得厲害,轉頭則要回安定長主身邊,顧柔嘉忙道:“可是,方才颯敏姑姑拿長主作筏子,這外麵人也不少,若是傳到了長主耳中,會不會……”

    她頗有些焦急,颯敏是看在自己的麵子上才會幫沈澈解圍,少不得用了長主的情麵。長主慈愛不假,但若知道了颯敏以自己的名頭彈壓京中朝臣,若是累得颯敏被罰可如何是好?她臉兒忽紅忽白,就這樣瞧著颯敏,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隻能怔怔的瞧著。

    兩人四目相對片刻,颯敏忽笑起來,偏內室中幾個姑娘鬧成一團,顯得她的聲音愈發小了:“姑娘當真不明白?”

    顧柔嘉有些發懵:“姑姑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老主子的意思。”颯敏展眉一笑,依舊是那樣的富有親和力,但無端讓人覺得透著威壓,“老主子閉門謝客多日,今日何以親自來給楊太傅祝壽了?姑娘真的以為是老主子來了興致,想要熱鬧熱鬧?”

    顧柔嘉陡然一震,聲音像是啞在了喉中:“莫非,長主是為了——”

    “姑娘既是明白了,我也不必多說。”颯敏笑著,引了顧柔嘉往安定長主身邊去,溫含芷見她遲遲不來,現下眼圈兒還是紅的,直至見了她才破涕為笑。一一給同桌的命婦請了安,顧柔嘉才坐在安定長主身邊,後者笑道:“嘉姐兒這是去了哪裏?再不回來,芷丫頭可就要哭了。”

    方才和颯敏的一番話,讓顧柔嘉心中百感交集,越看長主越覺得心中溫軟一片。這位昔日裏奠定了大燕河山的老太太,她的心胸和眼光,並沒有因為年齡的增長而磨平,她還是當年那個跟隨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英武女子、還是那個在兄長駕崩之後以雷霆手段扶持侄兒登基的鎮國長公主。

    老太太的確是鍾愛沈澈的,哪怕僅僅是因為沈澈讓她想起了那個故人。

    宴上吃了幾杯酒,老太太不多時便來了睡意,顧柔嘉忙不迭和颯敏一起扶了安定長主去客房睡下。颯敏隻是望著顧柔嘉笑:“姑娘且回去再吃一會子,本就去得晚,一會子餓壞了,老主子也是要心疼的。”

    從正月初一收留長主和陸劍鋒在莊子上避雪之後,長主每每見了自己都是誇讚有加,更稱自己宅心仁厚。可是現下想一想,長主未必不是存了想要結親的心思,哪怕陸劍鋒當日說他對自己隻是兄妹之情,但顧柔嘉又不是傻子,兄妹之情和男歡女愛,她是分得清的。

    念及此,她歎了一聲:“我或許不值得長主待我好。”

    “又有什麽值得不值得?”颯敏歎道,“姑娘年輕,說這話也就罷了。老主子好佛,自然也看得分明,這世上萬物皆有緣法,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姑娘遵循自己本心就是了。人活在這世上,總要知道自己要什麽不是?老主子喜歡姑娘和溫姑娘,那可不是因為兩位能給什麽。”

    聽罷她的話,顧柔嘉應了聲,這才從客房之中出來。現下酒過三巡,整個楊家安靜得如同畫卷一般。前世她是很敬仰楊太傅這個世伯的,但現下,意味可就全變了。

    自顧自的往廳中走去,才出了垂花門,忽的聽見身後有人的腳步聲,顧柔嘉忙不迭轉頭去看。卻見鄭軼獨自跟在她身後,半個身子埋在了晦暗之中,顯得整個人陰森森的透著難以言喻的陰鷙氣息。顧柔嘉下意識朝後退了一步,緊緊的看著鄭軼。

    隻是她這樣的舉動似乎是觸怒了鄭軼,他像是一頭處於憤怒邊緣的獅子,猛地抬起頭,眼睛竟也有些發紅,語調陰森而艱澀:“你是不是當真移情別戀、喜歡上陸劍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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