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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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不得已送顧晏如進宮去,對顧夫人而言是碰也不能碰的傷口。哪怕大女兒說自己在宮中一切都好, 但顧夫人也知道她不過是報喜不報憂罷了。
伺候一個能做爺爺的男人, 哪怕是富貴已極, 這心中總有幾分不平的, 何況宮闈之中,風雲詭譎,皇後心思陰鷙毒辣,顧貴妃頗得皇帝眷顧,隻怕早就是眾矢之的,容不得絲毫懈怠。
懷著這份愧疚, 顧夫人早已在心中暗暗發誓,絕不再讓小女兒嫁入天家。隻要不是天家,即便真遇到了夫家欺人之事,自己這把老骨頭總能為女兒張目。
因而,顧夫人從不提要與天家結親之事,但現在, 顧柔嘉對於沈澈的維護之意溢於言表,還不能說明什麽?
若非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又怎會有這樣下意識的回護?
“你姐姐入宮之時你年歲還小,也就罷了, 如今你年歲漸長,總看明白了幾分, 怎還想走上她的老路?”顧夫人悲從中來, 想到大女兒的遭遇, 說什麽也不願讓顧柔嘉重複一次,“最是無情帝王家的道理,你懂是不懂?”
早知母親不喜自己和天家有所牽連,顧柔嘉靜默不語,轉頭看著顧老爺,期盼著父親能稍微為自己轉圜一二。迎上女兒帶著希冀的目光,顧老爺垂眉片刻,還是低聲道:“為父在朝中為官多年,天家涼薄,早已是看在眼裏。晏如她……為父對她不起,不願再讓你重蹈覆轍。”
二老說完,顧柔嘉如同落入了千丈冰淵之中,霎時間膽寒不已。她知道父母不願自己嫁入天家,本來還有幾分寄托,沈澈素來不得皇帝待見,或許爹娘不會反感於他,沈澈隴右道之行,爹爹對他讚許有加,或許會因此而接納他……可是現下聽得雙親的話,顧柔嘉如大冬日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冷得骨縫都透著寒意。
顧柔嘉小臉泛青,垂首靜默不語,顧老爺歎道:“為父和你娘絕無害你之意,九王殿下絕非池中物,這等險境之中尚能保存一己之身,如今飛黃騰達,貴不可言,來日必將更有大造化。可朝中波雲變幻,但凡九王殿下有心,輕易就能將世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嘉嘉難道想被枕邊人算計不成?”
顧老爺已然是近知天命的年齡,世事無常的道理更是明白。以他冷眼旁觀這些日子,沈澈行事果毅,且手段狠辣,這般能耐,渾然是為王為君之才。哪怕現下他句句肺腑之言,甚至會做得更好,來日呢?天子、親王誰不是三妻四妾,鶯鶯燕燕美人環伺,顧柔嘉若有半點在意沈澈,就不會忍氣吞聲。想到這素來乖巧的小女兒許是會變成滿腹怨氣的毒婦,顧老爺額上青筋突突直跳,雙唇抿得更緊。
與其去賭,他寧肯從一開始就沒有這種可能。
天色漸晚,窗外如血的夕陽也漸漸失去了最後的色澤,廊下已然掌了燈,昏黃的燈火透了進來,三人都籠上了一層朦朧光輝,都有幾分不真切。迎著跳動的燭火,顧柔嘉輕輕抿唇,姣美柔弱的小臉上卻帶著截然不符的堅決神情:“自九王殿下進入眾人視線後,他為人如何,爹爹多少也看在眼中。難道真的以為,他是這樣背信棄義之人?”
顧老爺一時靜默,休說是他,這闔京上下、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不對沈澈表示關注的。他曾經是先帝最鍾愛的小兒子,冷清淡漠,仿佛雪做的人一樣,連對自己下手都能如此狠絕,在隴右道更是接連發落兩個高官,讓多少人為之嘩然。如此強硬的手段,的確是值得安定長主等人扶持的。
明白沈澈絕非反複無常的小人,顧老爺陷入了沉默,腦中反複思量著許多,良久不發一語。
平靜的望著父親,顧柔嘉隻覺得百感交集。她明白父母雙親不願自己走上姐姐的老路,更不願自己以後要像姐姐一樣生活在爾虞我詐之中。還記得兒時,她還是懵懂不知事的年齡,在某一日家中來客的日子,她被一個貴婦抱在了膝上,那貴婦笑著指向不過半人高的鄭軼:“嘉姐兒這樣黏鄭家哥兒,來日不如嫁給他怎麽樣?”
彼時她還不知何為嫁,隻是乖巧的點頭:“好。”
時光荏苒,她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孩童了。經曆了前世之後,顧柔嘉深刻的明白何為惜取眼前。她好容易明白自己是心悅沈澈的,滿心滿眼裏都渴望著有朝一日,她會十裏紅妝嫁給沈澈,名正言順的站在沈澈身邊,告訴天下人,自己是他的妻子。
這樣想著,顧柔嘉抿緊了唇,清亮如水的眸子裏透著堅持:“他不是背信棄義的小人,既然說出這話來,他就一定能做到。”
顧夫人身子顫抖著,發中珠翠也因此泠泠作響。哪怕是對鄭軼,顧柔嘉也從未如此堅持過自己的意思,她向來是很乖的,乖得讓人愈發覺得,她絕不會對父母說不。
顧老爺神色莫測,隻是這樣望著小女兒:“罷了、罷了,嘉嘉先回去,此事容我與你娘再想想、再想想……”
乖巧的應了一聲,顧柔嘉起身便要走。她纖弱的背影漸漸沒入了陰影之中,好似隨時都要給吞沒。顧夫人看著她,無端就想到了顧貴妃入宮時的光景。那時,晏如也是這般光景,隻留給家人決絕的背影,轉頭上了宮中來接她的貴妃儀仗。
顧夫人喉中一哽,看著女兒的背影,失聲叫道:“嘉嘉,你又是如何作想的?”
母親的聲音之中大有哽咽之意,顧柔嘉忙轉身,見燭光下,母親眼中水光瀲灩,好似隨時都要落下淚來。顧柔嘉心中頓時一酸,立時明白了母親的心,咬著下唇思忖了好一陣子,她才說:“嘉嘉自然是渴望爹爹娘親能應下這門親事的。”
她臉兒飛紅,平添了嫵媚俏麗,聲調也多了些忸怩,細細的如同小貓:“嘉嘉心裏,是想嫁給九王殿下為妻的。”
*
八月十五乃是秋闈的第三場第一日,顧鴻影自考場出來,已然是申時時分了,自有人接他,他特特先行往鄭家去了。
楊太傅壽辰那日,沈澈發了狠,將鄭軼打成重傷,鄭軼滿腔怒意,卻也是敢怒不敢言。常言道傷筋動骨一百日,他如今隻是下得床,但仍然不曾像以前那樣。
為了此事,鄭軼是徹底恨上了沈澈,更是被顧柔嘉的疏離激起了無盡的好勝之心,心中也浮出了不少齷齪的想法來。顧鴻影生性天真,幾乎從不對人設防,興致勃勃的探望過鄭軼,全然沒有注意到他眼中的冷意。
若不是給沈澈那奸賊打成重傷,他何至於此?
隻是顧鴻影又怎會想到,好友竟然記恨起自己能夠參加秋闈,與鄭軼說了幾句話,顧鴻影也就自行回家去了。如今秋闈已過,在九月放榜之前,他都可以暫時待在家裏,不必去書院念學了。
待顧鴻影回了家,哪怕神經大條如他,也覺得家裏似乎有些奇怪,不管是爹娘還是妹妹,都好似心中有事,隱隱便有幾分愁眉不展的樣子。他對於父親有幾分懼怕,也就不敢去,問起母親和妹妹,兩人也隻是含糊其詞。碰了一鼻子灰的顧鴻影氣得在溫含芷病床前直歎氣:“我不過就兩月不曾回家,這家裏好似沒我這個人了一般,個個心裏藏著事,個個心裏都如同明鏡兒似的,獨讓我做個糊塗鬼。”
溫含芷久不見他,心裏想得要命,此刻又是兩人獨處,小姑娘交了心上人,哪有不羞的,又聽他自怨自艾,忙柔聲勸說:“實則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不過是有人向嘉嘉提親,老爺太太和嘉嘉意見不和,僅此而已。”
聽得這話,顧鴻影頓時好笑:“原是為了這個,我說嘉嘉那小丫頭怎的臉兒拉得那樣長,我尋思著自己也不曾得罪她。”顧鴻影又笑,“阿芷你可不能學那小丫頭,也不知如何作想的。我以為她冷落鄭兄是為了陸將軍,她又矢口否認,若非為了陸將軍,又怎會誰與她提親都百般推諉?”
看著顧鴻影眉飛色舞的樣子,溫含芷心兒一蕩,脫口說:“若是讓我嫁給我不喜歡的人,我也未必願意。我總也想與我喜歡得人心在一起的。”
“啊,你們這些小丫頭都有了這樣的心思,怎的將我瞞得這樣苦?”顧鴻影笑道,“阿芷又是喜歡上哪家的小子了,說給我聽聽可好?”
溫含芷哪裏肯說,哼哼唧唧了半晌才道:“鴻哥哥別欺負人,你心裏難道不曾有心儀的姑娘?”
顧鴻影撫掌大笑道:“好你個阿芷,敢拿我開心了?我成日在書院,哪裏見得到女孩兒?”他又托腮想了想,“我倒也不急,倒是你這春心萌動的小丫頭,也不怕給人笑話了?”
溫含芷紅著臉爭辯道:“我又不曾四處說這話,分明是鴻哥哥惹得我。”頓了頓,她又歎息,“可不說我了,鴻哥哥不知道,這回和往日都不一樣,並非是嘉嘉不願,這回是嘉嘉願意了,老爺太太不肯呢。”
“老爺太太不肯?”顧鴻影驚道,“怎的就不肯了?”
溫含芷麵露為難之色:“是九王殿下。”
聽罷,顧鴻影那英氣的眉毛頓時蹙了起來,好似有些不快:“你說九殿下求取嘉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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