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綺羅和越九霄就這麽離開了潘管事的院子，直到車上，兩個人也都不說話。

    過了許久，薑綺羅才覺得車中氛圍太過沉寂，連忙開口道：“對不起，讓你陪我白白跑這一趟，結果椅子還沒坐熱就打道回府了。”

    越九霄搖頭晃腦地說：“孫子他老人家說得好，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既然占不到便宜就走人，賢哉賢哉。”

    幸好薑小姐真身讀書不少，留在記憶裏的知識足夠她理解越九霄的話，不然憑她肚子裏那點墨水，真的會很尷尬。

    越九霄卻沒有留意薑綺羅微妙的臉色，他抱著胳膊琢磨道：“令尊給潘管事的權利在這田莊範圍內就如尚方寶劍一樣，你做什麽他都能一句話否決，這染坊要再開隻怕艱難。”

    薑綺羅剛剛就在思考這個問題，心中早有個想法：“確實，田莊之內都不行，我們就去田莊之外！”

    越九霄麵有憂色，說道：“原先的染坊總算在令尊的地頭上，村子裏比較安寧，人也都敬你幾分，換成外麵可就複雜多了。”

    薑綺羅沉吟片刻，盯著越九霄，問道：“那我們就去你住的村子啊！就是你來我家當先生之前住的地方。有你給我們當向導打前戰，新染坊很快會建起來的。”

    越九霄擺擺手：“那地方？那地方不行的……”

    薑綺羅笑道：“莫非是害怕勞累？可別忘了你可是重金投資的！”

    “快到了！”越九霄生硬地結束了對話，為了回避薑綺羅的目光掀開車簾遠望。他看到山坡上站著不少人，嘖了一聲：“看來染坊的工人都在等著結果呢。”

    薑綺羅和他先後下了車，染工立刻圍了過來，問道：“東家，潘管事不許咱們在莊子裏染布，是不是薑老爺的意思？”

    薑綺羅遲疑了一下，環顧四周，見大夥兒都是憂慮的模樣，便問說話的染工：“你們如何知道的？”

    染工歎口氣：“看來是真事了。”

    其餘的工人也垂下了頭。

    且不論他們怎麽得到的風聲，薑綺羅此刻最在意的是重建染坊。她見士氣低落，便站到車上，說道：“各位辛苦了。大家站在這兒等我和潘管事商談的結果，可見是關心染坊命運的，我作為東家，要謝謝大夥兒。染坊被燒責任不在你們，許給大家的報酬也不會少。”

    人群裏爆出一聲嬌俏的歡呼，是念著新裙子的春草。

    不過其餘的工人隻是呆呆望著她，許久回不過味兒。

    就連越九霄都不由得敬佩薑綺羅這話說得漂亮。

    他們不是沒給有錢人做過工，農忙時節潘管事常來他們村上找短工，為了那幾十個銅板他們都受過不少氣，心裏一向覺得有錢人都是潘管事那副派頭。

    不過薑小姐卻是不一樣的，染坊燒了不僅沒怪他們，還對他們道謝。可惜他們沒讀過幾本書，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

    薑綺羅倒是不知道他們的心思，隻是繼續說道：“所以，我希望新的染坊建起之後，大家還能來幫忙。”

    人群裏響起竊竊私語聲，人們三三兩兩地議論著，偏偏就是沒有人響應薑綺羅的號召。

    薑綺羅覺得有點怪，便大聲說道：“地方在田莊外，確實會遠一些，所以工錢一定比現在更優厚。”

    染工們目光閃爍，可見並非不為所動，可是一個個都隻是垂下頭，不敢去看薑綺羅的眼睛。

    究竟怎麽回事？

    “一個個沒骨頭的家夥，還是我來說吧！”春草的聲音從人群後麵傳來。她分開眾人，一直走到薑綺羅的車下，對沉默的人群甩去一記白眼。

    “剛剛潘管事派人來了，說他燒染坊是薑老爺的意思，以後如果再開染坊，照燒不誤。要是有人敢幫東家染布，就是和薑家過不去，後果自負。”

    薑綺羅皺緊眉頭，說道：“如果是田莊上的佃農和長工也就罷了，如果是自有土地的人，為何不能來我的染坊打工？實在太沒道理！”

    春草說出了難言之隱，染工們也就不再隱忍。

    “東家，你要知道種地收入微薄，我們一年種出的糧食就是個糊口，要掙錢就指著給潘管事當一兩個月短工啊！”

    “再說，這附近大多是薑老爺的田產，縣官老爺也要給潘管事幾分麵子，要是得罪了他，這日子……”

    “不必說了，我都明白了。”薑綺羅抬起手，長長地歎口氣。

    越九霄心裏十分厭煩，他就是厭煩朝廷裏的權勢鬥爭才跑到荒村來，結果這兒的勾心鬥角和朝裏相比也不遑多讓了。

    世上的人啊，哪怕手裏握著的隻是個管雞管鴨的權利，也要拿來作威作福。

    他一轉頭，看到薑綺羅難掩的失落，心中一陣動搖。

    鬥心機耍陰謀固然不對他的脾胃，可如果是為了她，他還願意勉為其難。

    他敲敲車廂壁板，笑嘻嘻地說道：“薑小姐，其實染工並不難找。你不是說想去我住的村子重建染坊嗎？可以，但你可別怕挨罵喲，我們那兒的人很凶的。”

    “不怕！”薑綺羅心裏一熱，從車上一下子跳了下來，問他道：“你剛才明明還不願意的，怎麽改了主意？”

    越九霄當然不會說是看她走投無路了，隻是說道：“我早就看出來染坊是掙大錢的生意。既然大夥兒沒膽子做，我就撿個便宜唄。”

    染工們聽了他的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染坊正在危急時刻，他們不敢陪薑綺羅共患難，就算沒讀過書也知道這不義氣，聽越九霄說他們沒膽子，心裏忿忿又無言以對。

    春草忽然大聲道：“東家，我和你一起辦新染坊！我們村子可不全是草包！”

    染工裏有人小聲譏諷道：“你倒是不怕潘管事找麻煩，爹死娘改嫁，你想怎麽當好漢都沒負擔。”

    春草隻是掃了那人一眼，說道：“我信越先生的，東家的染坊能做得很大，將來連什麽潘管事薑老爺都能比下去。到時候你們就後悔去吧！”

    薑綺羅額頭有點冒汗，把潘管事和爹都比下去啊……她現在心心念念的還是溫飽呢。

    不過話已說到這裏自然不能退讓，她點點頭：“是啊，我會把染坊做成鎮子上乃至京城第一的染莊，大夥兒將來想要回來，隨時歡迎。”

    春草挽著薑綺羅的手臂，臉上笑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到時候我也會很有錢。”

    “然後買很多新衣服？”薑綺羅忍不住打趣她。

    春草很坦率：“不然我為啥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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