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九霄的小木棚前靜悄悄的，沒有人出聲，甚至沒有人敢大聲呼吸。好像整個村子都靜下來了，隻有一縷炊煙在搖擺，可就連這一縷輕煙都是靜默無力的。

    在這個貧民窟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事，人們會爭搶，會打罵，甚至會像野狗一樣從別人口中奪食，但是從沒有發生過要人性命的事。

    所以他們呆住了，隻能看著白老爹漸漸失去反應的身體不知所措，感到大難臨頭。

    “姓白的，你快起來！別裝死！”

    可是白老爹就那樣靜靜躺在地上，帶著一種莫測的笑容，好像在戲弄這個從來看不起他的村子。

    越九霄伸手探探白老爹的鼻息，對鵪鶉一樣的人群說道：“不用喊了，他已經死了。”

    他說完，看著薑綺羅，滿麵憂慮。薑綺羅的臉色不會比他好，誰會料到早上還興衝衝地去集市，此刻卻成了這等情景？

    村民聽說白老爹確認已死，發出一片抽氣聲，除此之外，沒有人敢說話。

    直到有個弱弱的女子聲音問道：“越大哥，你說什麽？我爹他怎麽了？”

    白苗兒衝過來，撲在白老爹餘溫尚在的身體上，淚落如雨。“爹，我隻是出去給你找點草藥，你為什麽就……你為什麽要來這兒？為什麽呀！”

    她瘦弱的背影不住顫抖，身上那件單薄的衣服是撿來的，故而過分寬大，更加顯得小小的身體弱不勝衣。

    薑綺羅不知道這種時候如何安慰，於是伸出手摟在她肩頭，想借自己的體溫給她暖暖。

    白苗兒發覺是薑綺羅，尖叫著把她推開，像是被什麽惡心的汙物沾到了身體：“都是你！都是你！爹是因為你死的！沒有你的話，一切都不會發生！”

    越大哥不會被勾引，她不會生害人的心，爹不會出來為她頂罪，更不會死！

    白苗兒的目光驟然狠厲，看著近在咫尺的薑綺羅，忽然撕心裂肺地喊道：“薑綺羅，我恨你！”

    薑綺羅結舌，想作惡的分明是白老爹，結果因為他這一死，過錯卻成了她的嗎？

    沒有防備，白苗兒就這樣大喊著撲上來，把薑綺羅按倒在地，雙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直想把她扼死。

    薑綺羅扣著苗兒的手指，可是一向文文弱弱的苗兒不知如何爆發出這樣的大力，扼得她無法呼吸。她看著上方的苗兒，看到她含著眼淚的大眼中爆射出的怨毒，如同千萬根冰針紮在背上，她心裏一涼，手上的力氣也要沒了。

    越九霄想將她們分開，可是身上的傷根本沒有包紮好，動作稍稍急了些，手上頓時又血流一片。

    他什麽風度教養也不管了，飛起一腳踢在苗兒的小腹上。這一下是情急而發，勢大力沉，白苗兒嬌軀萬難承受，整個人飛了出去。

    薑綺羅大口的呼吸，因為缺氧，視線一片模糊。她伸出手向越九霄的人影摸去，抓住他的手臂問道：“你的傷怎麽樣？”

    越九霄嗬嗬笑道：“東家，再賺錢第一件事就是買黃曆。這種大凶的日子我們最好不要出門。”

    “你還能說笑，我就放心了。”薑綺羅捂著脖子，“可我覺得今天兩次死裏逃生是大吉啊！”

    越九霄露出無奈的笑，把薑綺羅從地上拉起來。

    白苗兒委頓在不遠處，她望著越九霄，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對薑綺羅，卻記得他上一刻狠狠踢了她。曾經救她、保護她的越大哥怎麽會做出傷害她的事呢？

    薑綺羅的視線恢複了清晰，抬起眼就和白苗兒的目光對上了。

    她覺得不認識現在的白苗兒，可是她也明白，白老爹死了，苗兒必須要找一個原因。她不敢和貧民窟的所有人作對，所以隻好把這件慘事歸因到薑綺羅身上。

    她歎息道：“苗兒，你現在太激動了，我不會和你爭辯。隻是我必須要為自己說話，我從未想過害死白老爹，也沒做過這樣的事，你恨錯人了。”

    薑綺羅和越九霄走了，村裏人不敢看苗兒目光，也紛紛走了。薑綺羅讓春草送了些錢給苗兒，並且讓她問苗兒要不要去鎮上買壽材。

    苗兒把錢砸在春草臉上：“我恨那個賤人，不要她的臭錢。”

    春草念著她新遭喪父之痛，總還是忍下了急脾氣。

    可是從此白苗兒就成了這個村子上尷尬的存在，她不再來染坊，也不再和任何人說話，其實村民也心懷愧疚，不敢和她說話。她就這樣，變成了貧民窟裏的一個幽靈。

    直到這一天，她來到越九霄麵前，肩上背著小小的包袱：“我終於把爹安葬了。”

    越九霄一看便明白了，說道：“走了也好。我送你去鎮上吧？”

    白苗兒低下頭，還是從前溫順纖弱的模樣，可是聲音中的冷卻是從前沒有的：“何必呢？你隻是想確認我不會暗地裏回來吧，越大哥？”

    “我沒有這個意思。”越九霄說道，他有黑衣人的暗助，苗兒如果回來他會知道。

    白苗兒走了幾步，沒有回頭，問道：“越大哥，你知道要害薑綺羅的是我，爹隻是頂罪的，為什麽不揭穿呢？”

    越九霄說道：“如果那天是你站出來，說一切都是你爹的所作所為，我會毫不留情地揭穿你。可那是你爹說的，他想保護你啊，我怎麽忍心糟蹋爹娘對子女的心？”

    他說著，想起在山穀裏薑綺羅哭著抱涵兒的樣子。

    白苗兒聽到他語氣中泛起的溫柔，就知道他在想誰。“你就那麽喜歡那個……她嗎？越大哥，你究竟喜歡她什麽？”

    “我隻是喜歡看她為染坊奔走的樣子吧。”越九霄笑了笑，算著薑綺羅現在應該又在染坊操勞著吧？不是在琢磨霍老頭的染布秘方就是在為生計發愁。無論什麽樣子，他都覺得很好。

    白苗兒垂下頭，對越九霄說道：“爹想要我有個好前途，越大哥，我會努力的。”

    越九霄點點頭，他知道白苗兒是這個貧民窟裏最努力最聰明的一個，他不懷疑苗兒會出人頭地，隻是……

    苗兒，千萬別傷害人，代價你已經知道了，不是嗎？

    越九霄望著她決絕的背影，這句囑咐始終沒能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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