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的清晨，京城中彌漫著淡淡的煙，空氣聞起來微微刺鼻，地上散落著一些紅色的紙屑，都是昨夜放的花炮的殘餘。

    薑綺羅站在人丁零落的朱雀大街上時，沒想到她會真麽快重返京城。她走了半宿，腳底脹痛，可是想到師父，想到越九霄，她就不想歇腳。

    她順著薑小姐的記憶找到了順天府，這是主管京城治安與民事的衙門。

    雖然職能和縣衙沒什麽不同，但因為在京畿重地，所以門麵照樣氣派威風。紅通通的大門兩邊立著威武的石獅子，獅子怒目圓瞪，俯瞰著從衙門口經過的人，仿佛在警告他們不要輕易靠近。

    薑綺羅大步走上去，敲響了門邊的大鼓。咚咚咚的鼓聲傳遍了街道，在偌大的街道上回響。

    “東家，這麽一大早，又是初一，也不知縣衙裏有沒有人。”春草見一點動靜也沒有，不由得擔心這是空跑一趟，萬一府尹脾氣不好，說不定還要敢他們走。

    薑綺羅揮舞鼓槌的手一刻也不停，說道：“那我就敲到有人來為止，敲到整個京城都聽到鼓聲！”

    春草頭一次看到薑綺羅這個樣子，不知道該害怕還是擔憂。她上去挽住薑綺羅的手，說道：“東家，那我替你敲一會兒吧。”

    薑綺羅搖頭，她現在必須要找些事情做，才能阻止自己去想越九霄。

    春草無奈地一歎，和同來的夥伴交換過憂慮的目光。他們看著此時偏執又瘋狂的薑綺羅，反而比昨晚貧民窟被襲擊時更覺得心慌。

    大門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走出來的並不是衙役，而是個披著外袍的中年人。他眯著眼睛，不知是眼神衰弱還是睡意惺忪。

    他托著一盞油燈，懶洋洋地問：“你們是什麽人？大清早來順天府做什麽？”

    薑綺羅垂下手，她的胳膊早就酸軟了：“來順天府當然是鳴冤，讓我們見府尹大人。”

    中年人嘴裏念叨著什麽，瞪了他們一眼：“大年初一頭一天就來，晦氣不晦氣啊？府尹大人也是，何必還搭理你們？”

    薑綺羅任他說，隻要能見府尹就行。

    一行人就被帶到了大堂上，中年人命他們等著，說完便轉向了後廳。

    不一會兒，幾個懶散的衙差站到了大堂上，看起來是剛被人轟過來。中年人也會來了，梳好了頭發，理好了衣服，坐在師爺的位置上。他依舊沒好氣，道：“什麽事這麽著急，就不能等幾天嗎？”

    薑綺羅還沒有回答，堂後走來一人說道：“冤情又豈分時候？”

    正是順天府尹。

    他一身官府穿戴整齊，步子穩重，不疾不徐，走到幾案正中坐好，氣勢端肅，和這滿堂應付差事的衙差師爺截然不同。

    府尹大人很年輕，二十五六的年紀，一張白淨的臉有些瘦，書卷氣十足，不過五官端正，眉宇英氣，一望便像是剛直不阿的人。

    府尹大人看到薑綺羅的瞬間，微微瞪大了眼睛。

    而薑綺羅也忽然感到一陣目眩，薑小姐身體裏一處塵封的記憶被開啟了。

    不需要別人告訴她，她知道府尹名叫趙懷遠，是三年前殿試的探花郎，同時也是——薑綺羅的未婚夫。

    應該說是前未婚夫了。在他聽聞薑家小姐未婚懷孕時，就斷然退了這門親事。

    在薑小姐的記憶裏隻有和這位未婚夫的一麵之緣，就是她拋去簪環，在趙公子麵前長跪請罪的場景。

    四年前，薑老爺喜氣洋洋地來找女兒，說道：“綺羅，爹給你找了門好親事，是個小有名氣的才子。爹見過他了，人生得端正，談吐修養也是一等一的，你們兩個將來一起讀書寫字，依爹看般配得很！”

    那一刻的薑綺羅心頭泛起了嬌羞，作為待字閨中的少女，她當然夢想過托付終身的良人。

    可是薑老爺又說道：“這門婚事算是咱們撿了便宜。要不是趙公子家裏窮，人家未必看得上咱們呢。不過這下好了，有個讀書人做女婿，咱們薑家也體麵得多了。隻要咱們家再資助他些錢財，明年開科取士他準能高中，嗬嗬嗬……”

    他說這話時隻是笑吟吟地看著枝頭的喜鵲窩，眼裏已經沒有站在一旁的女兒了。

    也許就是因為薑老爺的這一句話，真正的薑小姐放棄了對未婚夫的期待，甚至願意托身給一個不知底細的男人。在她跪在趙懷遠麵前時，她心裏隻有虧欠，卻無後悔。

    薑小姐以為那就是和有緣無分的趙公子一輩子唯一的見麵了，所以這份不怎麽重要的記憶就被深埋了。沒有想到今日的薑綺羅告狀告上順天府，和已經平步青雲的前未婚夫當庭相對，蒙塵的記憶終於又被掀開。

    師爺咳嗽了兩聲，喚道：“府尹大人？”

    趙府尹仿佛從夢中醒來，不過很快恢複了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說道：“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薑綺羅知道，府尹認出了她，隻是不想去提兩人的恩怨。於是她鄭重地磕了個頭：“民女薑綺羅，狀告京城瑞錦莊的薑老板。他派人夜襲我居住的村莊，毀了我的染坊，更要殺無辜的村民！”

    趙府尹暗暗吸了口冷氣，對坐在一旁的師爺道：“你且先不要記錄。”

    他垂下眼睛，看著地下的薑綺羅道：“城瑞錦莊的薑老板，豈不是令尊？”

    “正是。”

    趙府尹皺皺眉頭。和薑家恩斷義絕後的事他不知道，所以為什麽嬌貴的薑小姐去了村子，為什麽開著染坊，他都不明白。他隻能本著為父母官的義務告訴她：“子女告父，於人倫不合，你要先吃板子。”

    薑綺羅抬起頭，目光銳利如刀：“民女所言，句句屬實，就算千刀萬剮，我也要討這個公道！就看府尹大人有沒有膽量捋薑家的虎須。”

    趙府尹想起退婚時的一麵之緣，那時的薑小姐也如此跪在他腳邊，隻是那時的她沉默隱忍，一聲不吭地承受著薑老爺的責罵和他的目光，今天咄咄逼人的薑綺羅仿佛是另一個人了。

    他拍響了驚堂木說道：“好，這案子本官接了。原告薑綺羅，拿出你的證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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