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九霄快馬飛馳入京，在順天府的大門口勒住韁繩。他跳下馬，望著朱紅的大門，很不甘心地拍在馬鞍上。

    前兩天才親自把趙府尹給逼走，現在又要來找他幫忙，實在是拉不下這個臉……

    不過綺羅那邊遭遇危機，不請趙府尹出手隻怕很難了。

    他敲響了門，不多時師爺出來了，見到是他，直接請進了後院。

    已經快到暮春，順天府衙和冬日相比卻沒什麽變化，因為院中栽得無非是幾棵鬆柏，偶然有幾叢翠竹，無論冬夏，總是一副模樣。

    趙懷遠聽到師爺的傳報，請越九霄入內落座用茶。他麵色如常，既看不出懊惱，也沒有局促，越九霄稍微放心了一些，他歉然道：“上次的事……”

    “上次的事不必再提。”趙懷遠平靜地說道，又問他：“籌建新村遇到什麽麻煩了嗎？”

    越九霄摸摸額頭，苦笑道：“大麻煩。”隨後將薑老爺派人高價買地之事講了。

    趙懷遠緊皺眉頭說道：“可惡！如此一來，田地又落到了富商手中，百姓手中還是沒有土地，依舊受困受窮，真是枉費朝廷幫助開荒的好意。”

    越九霄沒想到趙懷遠張口便談國家大計，連忙把他扯回來：“先莫說那些，現在的問題是，綺羅的染坊會受威脅。”

    趙懷遠沉思片刻，沉沉地一歎：“不行啊，田地買賣之事並無違法，雙方，本府雖然知道薑老爺心存惡意，卻沒有憑據去阻止他。”

    越九霄連連點頭：“這個道理我還明白，不過也不是束手無策，隻不過要請趙大人幫忙。”

    “怎麽做？”

    越九霄端起茶盅，優雅從容地撇去浮沫，笑著說：“他會釜底抽薪，我也會圍魏救趙啊。”

    沒過多久，薑家田莊就生了亂子，一群官兵圍住了潘管事的院子。

    他不知哪裏得罪了官府，捧著大肚子踉踉蹌蹌地跑出來，連鞋都來不及穿好，就跑出來磕頭了：“大老爺明鑒，小的可是良民啊，為薑家掌管田莊，就是京城最大最有名的瑞錦莊，您一定知道的吧？”

    他抬起頭，盼著這個當官的聽到薑家的名頭能知道厲害，誰知一抬頭，看到的卻是一張冷若冰霜的臉，一張他認識的臉。

    “趙大人，原來是您老人家，不知來訪我這小田莊，有何貴幹？”

    他也不管趙懷遠比他小二十多歲，就以“老人家”稱呼，不過趙懷遠不為所動，隻回答了淡淡的兩個字：“查稅。”

    順天府的官兵一語不發地衝進了院子裏，隻聽得到嚴密的腳步聲。他們在各處翻箱倒櫃，潘管事想阻攔，卻被趙府尹一個泰山壓頂般的眼神嚇退了。

    “府尹大人，賬冊在此，共有兩份，都是清算去年收入的賬目。”

    同樣的賬冊一式兩份，必有一份是為了造假。

    “查。”趙懷遠隻說了這一個字，他身後的師爺領命，從外麵喊來一群頭戴方巾，身穿大褂的文士，每個人手裏都拿著一把響亮的算盤。

    師爺對潘管事一副公事公辦的笑容：“請放心，這幾位都是有十幾年查賬經驗的老賬房，一個下午，準把田莊上的賬目查清，絕不多耽誤您的時間。”

    潘管事哪裏還在乎什麽時間，他現在渾身冷汗，生怕查出他在賬目上做的手腳。

    他小心翼翼地湊到趙府尹身邊，涎著臉說道：“大人來我們這兒查賬辛苦了，我請大人喝杯茶如何，是今年春天新采的茶葉，雨前龍井！大人若是喝著歡喜，我孝敬您一些？”

    他回想上次在趙府尹那兒被判有罪的事，覺得是自己耍威風太過，激怒了趙府尹，這次低聲下氣一些為好。府尹是讀書人，必愛風雅之物，所以送他一些茶葉，應當合他心意。

    趙府尹抬抬眼皮，讓潘管事認為這一回找對了路子，連忙矮下身子說道：“自然，讓您親自跑了一趟，一些謝禮我是會準備的……”

    趙懷遠從他身邊繞道而行，壓根也沒搭理他，隻是吩咐了師爺一聲：“我喝井水就好。”

    不過半柱香時間，就有人將一杯泛著茶香的水送至他手邊。

    趙府尹不由得蹙眉：“說了不必奉茶，你還是省省那些心思吧！”他說完，忽然發覺烹茶的是一雙柔荑般的素手，絕不是潘管事或者師爺能有的。

    他抬頭看，略覺尷尬：“柳枝姑娘，怎麽是你？”

    柳枝比上次見麵清減了許多，越發顯得小小的瓜子臉惹人憐惜，那雙纖細的手蒼白得幾乎透明，連指間那隻瓷杯也不如的細膩。

    趙懷遠連忙伸手接過茶，生怕柳枝虛弱得拿不住杯子。

    柳枝麵露羞赧之色，說道：“我看到府尹大人的倚仗，就想著大人多半一路風塵。這個地方破落，沒有什麽好茶，這是小姐從京城大宅帶來的舊茶葉，大人將就著喝些吧。”

    趙懷遠感她心意，飲下一口，覺得茶味有形無神，缺乏了百草之首的靈氣。不過既然是舊茶葉，味道不足也是難免。他不忍傷柳枝的一片好心，說道：“味道甚好。”

    柳枝喜極，紅著臉頰說：“從前我跟在小姐身邊時，跟著學了些茶道，府尹大人不見笑就好了。”

    提起薑綺羅，趙懷遠的心情變得很複雜，他知道永遠不再見薑綺羅是最明智的，可是偏偏逃不掉，甚至柳枝送來的這杯茶，都因為與薑綺羅的聯係變了味道。

    柳枝踟躕道：“上次您去貧民窟那邊遇到小姐了吧？她怎麽說？”

    趙懷遠回過神來，一臉歉意：“我試著勸說薑小姐了，不過她不太聽我的。”想及此處，趙懷遠難以抑製地失落起來。

    柳枝不由得垂淚：“小姐不許我回她身邊，薑家在京城的大宅我也不敢去，府尹大人，怎麽辦呀？柳枝現在真的無依無靠了。”

    趙懷遠真心實意地為她發愁：“可惜我今後都不能再見薑小姐了，想要幫你說情也是不能了。”

    “不再見小姐了？”柳枝擦掉眼角的淚，小心地問道：“小姐惹大人生氣了？”

    趙府尹搖頭，一切都是他自己不好。

    柳枝不明所以，隻是覺得若趙府尹不再見小姐，她也沒必要非得回薑綺羅那裏。她覺得大膽一些，兵行險著：“大人，您可願意收柳枝為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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