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毫無頭緒的思考中，漸漸睡著了。淩晨時分猛地從迷糊夢境中醒來，並且做出了一個決定，這攤渾水自己還是得趟一下，當然前提是控製風險。

    徐衝迅速穿上衣服，胸中已然想好了展開調查的方向，那首提詩上所提及的幾個線索，指向一些地方，有些在境外，有些很遠，但是魏將軍廟就在城外不遠，倒是可以去一趟。

    當然那座廟破破爛爛且平平無奇，最大的可能隻是白跑一趟。

    事實上，正是他意識裏理智的聲音，建議他去那個地方，如同一位睿智的父親，會放縱自己的兒子在適當的時候，去適當地胡鬧一下，隻有先去碰一下壁，才能回到平凡庸碌的人生正軌上。

    徐衝騎上摩托車直接向城南去，那個地方他其實常去，是城郊的一座小山，山坡上有不知道什麽時代留下的亂葬崗。坊間傳說是明朝留下的，估計大部分墳墓的曆史不會超過100年，當然在山頂上，倒是有一座圍牆到了一半的明代破廟，就是所謂的魏將軍廟。

    三年前釣魚路過，為了避雨他還在那裏躲過幾個鍾頭。魏將軍泥胎已經倒下，一杆鐵槍就丟在地上，身後還有大約十名尺寸略小的幕府軍校泥塑，它們垂手站立著，就如同大雄寶殿裏的十八羅漢一般。走過這些泥塑，也就出了廟宇，事實上可以探索的部分，也就這麽大。

    如果最終什麽也找不到，隻能當是郊遊了。實際上那副被搶走的畫中，提到的隻是魏將軍，而非魏將軍廟，所以這裏是否有資格作為調查的第一站也是存疑的。隻是徐衝在理性和衝動之間，做出了折中的選擇，當然也是所有選項裏最無害，最節省成本的一個。

    他的潛意識裏當然知道，最後什麽也不會找到，但是可以敷衍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遠遠看到那座漆黑的山就在前麵，他順著坑窪不平的道路前進，不時有被驚到的小鹿從前麵闖過去，這裏荒郊野外，時常白天都見不到一個人，更別提這一大早了。

    靠近到了山邊，天色已經蒙蒙亮，他放慢了車速，遠遠看到路邊停著一輛車，著實小吃一驚。

    徐衝從那輛車邊上過去，發現裏麵沒人，車還挺眼熟，調轉車頭回來，他意識到正是昨日淩雲來時開的那輛車，絕對不會有錯，因為他還記得車牌號碼。

    不祥的預感籠罩住了徐衝全身，這輛車的出現，使得這次野外郊遊的不確定性，上升了一個數量級。

    雖然他還無從判斷，這種不確定和真實危險之間的邊界，但是很多場合下，所謂不確定隻是危險的早期階段而已。

    車已經到了山前小道前，他遲疑了一下，獵奇心仍然稍微占據上風，於是他將摩托車推到樹叢後麵藏好，然後沿著小道摸黑上去。

    他沒有用手電，因為預料淩雲就在附近，而且多半就在山上廟裏。他還不想與這個謎一樣的女人不期而遇，然後故作裝驚訝地打個招呼：“這麽巧，吃了早飯沒？”

    躲藏在暗處是徐衝獨特的立命之道，當然不是全部。他的處世哲學實際上包括互為統一，且可以自洽的兩部分：不但要善於隱藏自己，還要善於偷看別人。

    人在無防備的狀態下，才會暴露自己的真實意圖。對於淩雲這樣藏著不少秘密的女人，很需要偷偷觀察一下。

    最後一段山路，他沒有沿著石階走，而是躲到旁邊亂葬崗裏。這片亂葬崗裏有一些無字石碑，可以用來隱藏身形。

    抬頭望去，廟門上牌匾已然不見了，徐衝上次來時還見過，記得牌匾還在，上麵寫著“英武堂”三個字。再看大門兩邊楹聯倒是還在。

    左麵的楹聯上依稀可辨的幾個古樸楷書：“英容依稀，將軍百戰隕命。”右麵的楹聯上是用白漆刷成的簡體字，字數還很多：“封建迷信蛇鼠窩，無產階級鐵拳砸你一個稀巴爛。”

    這是當年紅衛兵來破四舊時刷上去的，原來寫的什麽已經看不見了。

    徐衝突然覺得，左麵楷書蒼勁瘦削的字體最近哪裏見過？

    他小時後參加過少年宮書畫班，後來鑽研書畫市場，對字畫也有初步造詣，頗能看懂一些門道。感覺上楹聯上的字，與那幅畫上廣塵的字跡有幾分神似，隻是更蒼勁些。

    當然沒有落款是不能確定的。雖然書法內在的神和韻這種東西時很說清楚的，但是以他的經驗，第一感覺往往是很準的。如果確為同一個人所寫，那麽楹聯書寫年代，肯定要晚於那副畫上提詩。

    他繼續向上，到了倒塌的山牆邊蹲下，小心傾聽裏麵動靜，除了附近墳地裏蛐蛐叫，並沒有其他聲響。裏麵應該沒人。他抬眼觀瞧四周，發現廟宇飛簷又斷了一處，比上次來破敗了不少。

    他悄悄越過半塌的矮牆，進到廟裏。此時天色已經大亮，這座破敗不堪，四麵透光，所以裏麵也已經朦朦朧朧，可以看到個大概。

    地上，魏將軍的泥胎，依舊躺在那裏，笑眯眯看著闖入者。上一次他來時，地上那根朽爛的鐵槍找不到了。

    他繞過伏魔老祖魏將軍的塑像，發現他身後的七八個附屬人像全都不見了。這倒是起了怪了。

    以前有一種說法，那些位是魏將軍幕府內的參謀人員，與魏將軍一起兵敗被殺，所以後來建廟時也都立了像，隻是比魏將軍略矮一些，造型更醜一些。當年昆明紅衛兵來破四舊時，也隻是推到了魏將軍，對於那些帝王將相以外的普通脅從分子，也是輕輕放過，也不知道怎麽全不見了。如果有人來偷這裏的文物，沒道理留著關公，把周倉扛走吧？

    徐衝小心穿過破廟，到了後門，他記得原來這裏是三進的木門，現在倒好，連門框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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