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影漸漸清晰起來，好像並不是什麽天使，天使不該這麽狼狽。這個人披頭散發，皮開肉綻，仔細看他身上的破爛衣服，很像是戲台上才有的大紅蟒袍。他被很粗的鐵鏈，綁在了一根柱子上，鐵索一定勒得很近，因為他青筋暴起，雙目圓睜，正瞪著自己。當然除去狼狽，這個小白臉其實長得倒是相當漂亮。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可別讓老子活著出去……”這個人嘴角淌血，咬牙切齒對徐衝吼道。

    徐衝確定這不是屬於自己的夢境，淺層的夢境抽象而又跳躍，絕不可能這麽真實。但是為什麽自己會看到這樣的場麵？

    “哈哈哈……”銀鈴般的笑聲再次，卻好像是流鶯的聲音，隻是聽上去更年輕些。但是徐衝看不到流鶯在眼前。

    眼前景象向下一轉，可以看到一隻白皙的手，抓著一張畫兒，畫上畫著一個窈窕而立的女子，那女子淡妝素裙，發髻邊裝飾一束羽毛。容貌與流鶯有七八分像，而且分明是古裝。看著像肖像畫，畫像旁卻有欽犯二字。

    或許……這是流鶯的記憶？徐衝猛然醒悟過來。

    但是這怎麽可能？他曾經被流鶯強行進入過記憶，當時隻覺得自己的記憶在眼前迅速閃過，如同被快速檢索。

    淩雲曾經說過，流鶯一直在暗中監視人類世界，如同人類通過顯微鏡，窺探細菌世界。

    她這個形容好像是默認了流鶯是處於更高階段的某種不明生命。因為單向透明的觀察，通常隻可能是高級對低級。

    難道，是因為她失血過多，變得虛弱了？

    “……駕貼上寫的那個，要帶錦衣衛來拿我的司禮監小太監，就是你？”流鶯止住笑，開始問話，打斷了旁觀者中徐衝的胡思亂想。

    “是咱家又如何？”

    “朱棣這個狗皇帝，怎麽總是派你這樣的廢物來？”

    “妖女，死到臨頭，還敢對皇帝不敬？你幹的那些勾當就是誅你九族，都是賺了。你可知我大明還有夷十族的？”

    “你要是真有能耐，能誅了我那些討嫌的九族十族的，我倒是要謝你了。”

    “呸，趕緊放了老子，還了我兵器，你我不要使詐，刀劍上輪過輸贏。”

    徐衝感覺心頭怒氣，然後看到一個巴掌甩過去，被綁帥哥臉上，多了五條指印，可見這一巴掌力氣不小。

    “你也忒不自量力。誰要與你比刀比劍？”

    那太監挨了一巴掌，老實下來，哼了一聲，把頭轉向一邊。

    “說，這公文裏，為什麽會有我畫影圖形？”

    “老子要是不說，你又能如何？”太監這句話顯得不太硬氣，似乎有些商量的意思。

    “那就要看看，你們錦衣衛詔獄的手段多，還是我這裏手段多了。咱們不妨打一個賭，”畫麵再次轉向一側，那裏有一個放著炭火的銅盆，裏麵插著一根燒紅的烙鐵，“就賭你能不能撐得住一炷香？”

    “我不打賭，那是我畫的又如何……”那太監氣焰低落了不少，這次沒敢稱呼妖女，或者自稱老子。

    “你畫的，你何時見過我？”

    “你還記得，那日你晝入皇宮，在太液池邊驚擾聖駕，還引天雷焚毀大殿？”

    “記得。”

    徐衝眼前的景象開始移動，顯然流鶯圍著那太監走了一圈，手裏拎著一根烙鐵，那小太監警惕地用眼角餘光瞄準流鶯。

    “那時……宮中一片大亂，我正在奉天門當值，撞見你手持利刃，從宮牆上躍下，正要逮你，不料被你施了妖法，昏厥在地……”

    “哦，原來是你這小黃門？”流鶯繞來繞去，似乎在思忖是不是要用烙鐵給他一下。徐衝做為旁觀者，除了看到畫麵，還能感受到一些她的一些微妙心思。

    “海捕公文我也見得多了，犯人畫像也隻有頭臉，為何你畫的我，這衣服首飾發髻身段，這般細致？”

    太監再次哼了一聲不說話。

    “我潛入皇宮前，在浣衣局換的那身宮女衣服，連我都不記得了，你卻記得如此清楚？”

    “雜家自幼過目不忘，嗬嗬，”那太監頗為得意地嗬嗬了兩聲。

    “那說來聽聽。”

    “那日你穿著素緞小袖襖子，青色碎花如意長裙，芙蓉軟底水漾短靴。挽了個飛燕雲鬢，束了個肖尾甩在肩頭，頭上沒有簪，卻在鬢角插著一束白色的羽毛……”

    徐衝突然感覺到了心頭一悸，這不是屬於他的心境，應該是流鶯當時的感覺。

    太監大概意識到自己有些話多了，趕緊低頭住嘴。

    “我再問你一事，你可要如實答，”流鶯晃了晃手上烙鐵，“我長得還算好看？”

    “好看。”太監低頭道。

    “如何好看？”

    “天仙一般。”

    “你這小太監，身體殘缺，倒是還敢動這種心眼。”

    “沒有，絕沒有……”

    “我又沒說是什麽心眼，你為何急著抵賴？”

    僵持了一會兒，流鶯繼續問話。

    “你可知，你們皇帝想要得到的長生不老術，是何等的凶險？”她的語氣客氣了一點。

    “長生不老，神仙一般，還能有什麽凶險？”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世人如此貪婪，好不讓人寒心。”

    “這又幹著你什麽事，要你寒心？”

    突然間，流鶯手上烙鐵戳到那太監大腿上。

    “哎哎哎……”他疼的大叫起來。

    “我又未和你打賭，為何沒來由要燙我。”

    “隻為你那狗皇帝濫殺宮女。”

    “那你去燙他便是……我都說了你天仙般好看，為何還要烙我？還有王法嗎。”

    徐衝甚至可以聞到空氣中焦臭的氣味。

    “哈哈哈，天仙一般……”流鶯大笑起來，“所以我才多等了一會兒，等它涼些再下手，已然留情了。”

    “上仙，上仙……我回去一定規勸皇帝，斷了長生不老的念頭。”

    流鶯再次伸出烙鐵，燙的那小哥殺豬般嚎叫。

    “這次又是為何？”

    “因為我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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