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姝麵上沒什麽表情，隻淡淡道：“雲氏插入之時，彼時子嗣艱難，你母親在旁攛掇，為了子嗣，若是要找借口，也是合情合理，然而如今的翠兒……程家有軒兒，但你還是中招了，仍舊被迷得團團轉，因那翠兒之話，你怒我多次，是也不是？”

    “是。”程皚回想曾經，隻覺得無比難堪，但他不想逃避。

    清姝輕輕的道：“無子嗣，你養外室，有子嗣，你仍養外室，七年前，你是因為無嗣的煩惱，以及我這個不理解你的妻子，所以你需要解花語，而如今，翠兒有什麽，不過是和雲氏一樣的溫柔，一樣的柔弱，激起了你的保護欲，讓你覺得自己是個男人而滿足，你以為她無害，所以會下意識地聽她的話，並引以為真，於是，我便不知不覺，又成了你心中的自私自利，囂張跋扈。”

    “程皚對不住你。”

    程皚臉色微微紅漲，清姝的話，句句為真。

    因為翠兒的體貼，那段時間，他不僅厭惡上了清姝，連軒兒，都多有不滿。

    “對不住。”

    程皚一臉正色而沉重地說道，曾經父親說男人不可局限婦人內宅，而他，卻先後著了兩次道，這讓程皚極為羞愧，此事他最對不住的人是榮安，他曾經最厭惡榮安如今天這般隨意的語氣，凡事都了然於心的態度，然而現在，他無半點怒意，隻覺得滿是羞愧，枉為男兒身！

    清姝沒有接受他的道歉，隻淡淡道：“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若是四年前，在雲氏第一次蹦躂的時候，我便殺了她，你道後麵事態會如何？”

    程皚微微怔愣，並不明白清姝因何提起這茬，他沉默了下，道：“若你傷了卓兒，我……”

    “當年形勢，朱氏不便為我出頭，然而我卻能適當的為自己討回公道，隻要不傷到你，那幾個外室野種，殺了就殺了，程家便是不滿，也隻能忍著，誰讓此事本就是你程家理虧。可我若真如此做了，你程皚即便動不了我，也會與我鬧，鬧公道，鬧和離，鬧得我聲名狼藉，鬧得我流產……”

    清姝輕輕冷笑，“我無子嗣，若是你有良知體諒我的苦楚，若是一個安分的外室，或許榮安公主也就此忍了，然而不是，你道我自私不主動為你分憂，雲氏挑撥你我夫妻關係，並將此事鬧得路人皆知，打我臉麵，這個份上，便是將那三人殺了，也是她們咎由自取，然而若我真如此做了，我便真的聲名狼藉，成了那蛇蠍毒婦，於是，先不厚道的程家，卻成了苦主，你程皚會被世人同情娶了蛇蠍公主。”

    雖是假設，但細想，程皚卻知自己是真的有可能做出這種事情，畢竟當年，他是那麽的不滿榮安。

    可當年，被他不滿甚至厭惡的榮安都做了什麽？

    沒有，她隻是千方百計的求子，想要為程家產下嫡子，為不讓他失望，她喝下一碗碗苦得即便大男人也受不了的草藥，卻從不叫苦，她甚至不知道雲氏的存在，不知他已經另有打算了。

    程皚以為自己對不住榮安，可是此刻，他才意識到，他以為的那幾分惱怒與不滿和那可能存在的假設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也許當年的榮安會因為一念之差，殺了雲氏三人，而那個時候的他，會將全部的責任都推到她的身上，也許他們求了七年的孩子會因為他流掉。

    程卓和程軒沒了，他還能再生，而程軒沒了，她隻怕難以走出此事。

    “對不起，清姝，我程皚對不起你。”程皚誠懇又愧疚。

    他曾經一直以為，都是她的錯，如果她能多體諒他一點，雲氏三人不會藏著連個麵都不敢露，如果她能多體諒他一點，那幾年，他便不會內疚。

    可是，如果他多體諒她一點，就不會弄出雲氏，不會讓她和軒兒被雲氏母子謀害，不會讓他們如今天般形同陌路。

    清姝淡淡道：“成婚前，我便與你說過，一生一世一雙人，你既做不到，那就這樣！不要給我道歉，你對不起的，是曾經愛你的榮安，而我，並不愛你。”

    不愛！這幾年來，她的冷淡已經讓他意識到決絕，然而現在親口聽她說出，竟比曾經以為的痛了千倍萬倍。

    “我能做到，自今日開始，我程皚願一生隻擁你一人，永不相負。”鳳眸滿是期翼地看著她，“清姝，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清姝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打量他期待而忐忑的臉，她似乎能聽到他提起來的砰砰的心跳，多麽深情啊，百分之九十五了，可為什麽，曾經已是百分十九十的他，還要聽另一個女人的挑撥呢？

    隻因為那個女人柔弱無害？

    多麽可笑！

    現在來表白了，隻擁她一人，當年與原主相約一生，濃情蜜意的時候做什麽去了，你說那時愛得不深，好，既然愛得不深，你可能會在別人身上找到真愛，那麽未婚前，就不要承諾，而婚後，兩個人便是責任了。

    先有雲氏，再有翠兒，隨便一個柔弱的女人都能影響他，這樣的男人，又有哪個女人敢要？

    “晚了。”清姝平淡而殘酷地道：“真心愛你的榮安公主已經死了，你我還是適合做名義上的夫妻，先前為情愛傷透了心，我累了，大概以後，再不會動心了，而你，有一便有二，隨你找誰，隻別弄出孩子，莫差待軒兒，否則，本宮可不是好說話的。”

    她拒絕了，真的沒希望了。

    程皚麵色煞白，唇片蠕動，到底張口無言。

    其實這樣也好，如今得不到她的心，卻到底曾經得到過，而她身邊再不會有其他男人，他還是她名義上的駙馬，何嚐不是另一種得到？

    程皚這樣想著，心頭好受了些。

    清姝感受到感應器又有動作，心中冷笑。

    百分之九十七，根據以前任務的尿性，這後麵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突破了，除非契機，或者長久的心動。

    所以今日也不用浪費時間了。

    清姝繼續低頭看新律，程皚見她專注，調整了下心態，輕聲問：“你在看什麽？”

    這套送過來的新律其中有嫡庶繼承遺產的規定，若是推行，阻礙怕是不小，且多為世家，畢竟家業大了，才能養小老婆生庶子，程皚出身世家，雖是三代單傳，但從小所見，想來也有體會，且如今程卓已廢，又有百分之九十七，那麽提前給他瞧，不至於泄露出去。

    這麽想著，清姝將案上新律往他身前一推，“瞧瞧，可行不？”

    程皚一看，登時心中震撼不已。

    簡而言之，從某年某月某日起，女子也有繼承權。

    個人財產去處：父母宗族、兒女、妻妾、國庫。

    對於兒女這塊遺產繼承，嫡庶之分異常明顯，譬如，嫡出子女至少分得十分之七，庶出子女最多十分之二，餘下隨意，若是不滿兒女，可直接上交國庫，不過一般的人，哪裏舍得自己辛辛苦苦一輩子所得給了外人，所以這條算是廢話，但對於那些飽受婆家折磨卻無子的女人來說，就不是廢話了。

    女子滿十三，可憑意願自立門戶。自立門戶之後，孝順父母必須的責任，兄弟姐妹之間則是情分。

    女子嫁人，若不如意可以和離，和離之後子女的歸屬，看兒女自己的意思，但另一方給生活費等一切子女成年之前所需費用。

    反正就是女子地位各種提高……

    程皚作為一土生土長的古人，自是身心驚駭，然而他卻也不得不承認，此律法推行下去，朱氏江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咱們來一點一點分析可能會發生的變化。

    首先，各條各例已經明確了寫了嫡庶遺產分配，雖有可調之處，但空子不大，便是再寵妾滅妻，要麽你一個子兒也別留，直接上交國庫，否則不管怎麽鑽空子，嫡出就是比庶出分得多，而上交國庫，誰願意？

    再有此條例後麵明確規定，內宅之鬥害人性命，不管什麽理由，都將失去繼承權，並一命償一命。

    所以，在此前提下，嫡室不會因為庶出的那點毛頭小利惹一身騷，妾室庶出本就勢弱，當嫡妻不屑殘害，自己又不至於半點得不到，便也不會去拿命拚了。

    按慣例，若嫡妻無子，婆家會逼其收納妾室所出，待妾室之子繼承家業，若是孝順，自然皆大歡喜，不孝，一生都將看其臉色。

    而有了此律，嫡妻若無子，嫡女便繼承其名下所有以及丈夫那份嫡出的，若兒女皆無，你庶出便是裝，也給我裝一輩子，否則，咱上交國庫，讓你一個子兒也拿不到。

    婆家逼迫？不好意思，惹不起，咱走的起，走之前，按照和離條例，不僅可以帶走嫁妝等，原配還可以按照成婚年頭和為家族貢獻等，分走丈夫至少十分之一的財產，繼室至少二十分之一，若丈夫此刻還沒繼承財產，沒關係，啥時候繼承了，咱啥時候拿。

    男女滿十三，可以憑父母以及自己的意願，分出去自立門戶，但一定程度的孝順父母是肯定的。

    當父母和離，自然便有繼父繼母等，這個時候的歸屬便看兒女的意思，反正不管跟誰，你生父生母的財產，還是那樣繼承，當兒女歸了一方，另一方便可監督，若虐待兒女如何如何……

    若是有人不服來鬧，可報官處置！

    若是有人陽奉陰違，可報官處置！

    若是有人隱瞞財產，可報官處置！

    若是有……

    ……

    舉報有功，誣告則受重處。

    新律重在保護弱勢群體，當然若是父母子女、夫妻、婆媳等關係極好，那麽新律便如廢紙。

    程皚細細品味，心中越發驚濤駭浪，同時他的心澀澀的，那等細致的嫡庶分配法，定是榮安的主意，因為自己曾經的糊塗，她便想出此法，為天下嫡室謀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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