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不是我欠了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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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原本還沒完全暖起來,太子被遣離望京的日子卻已經近了。

    前不久才動過胎氣,按理說蘇顏是該乖乖臥床養胎不宜出門的,然而常良娣那裏輾轉來了求見信,蘇顏左思右想之後還是吩咐套車出了門。

    常良娣是求了特赦來求見蘇顏的,也虧得太子一向對她不甚親近,又是看著阿德的麵子,老皇帝也才應允了。

    蘇顏以為常良娣見到她肯定要發飆,沒想到常良娣卻先行了個禮,道了聲謝。

    蘇顏一臉懵的還了禮,也不知謝從何來。

    “晉王妃智計過人,到底還是贏了。”常良娣輕聲說道,“雖然我是因你的籌謀而被隔絕圈禁,同樣也是因為你令太子倒台才得以重見天日,盡管兩相抵消,總歸還是該說一聲謝謝。”

    蘇顏揣著明白裝糊塗:“湘宜實在不明白你所指的是什麽,見麵便這樣誇我,真是受之有愧。”

    “你不承認也就罷了,今天我也不打算再和你提那些舊時恩怨了。”常良娣笑道,“外遣之日迫近,我找你來不過是有些事情需要交代。外間隻道流放外遣的日子猶如煉獄,然而流放是罪,外遣是過,總還是有所區別的。”

    蘇顏當然明白拔毛的鳳凰不如雞的道理,看看當年蕭嗣外遣的日子過得那麽淒慘,還不如流放在外的罪人痛痛快快死了算了。

    流放的罪人從來沒有抱著希望,而遭受外遣的達官顯貴卻總懷著念想,以為自己終有一天會返回望京,重新取回被剝奪了的榮耀。然而真正能返回的,又有幾個人?

    比死亡更慘的,莫過於活不成死不了,一天天讓希望變成絕望。

    常良娣也不管蘇顏到底在想些什麽,忽然伸手拽了她的胳膊:“我未來的日子必然是不會好了,可是阿德還年幼,他和這其中的皇權爭鬥毫無關係,實在是無辜得很。”

    蘇顏微微一皺眉。

    常良娣可算是說著了。

    太子是咎由自取,蕭嗣也算是自作自受,就連蕭煜也算不上無辜,可阿德在其中確實很炮灰,也確實很委屈。

    蘇顏利用阿德扳倒了太子和梁王,對於阿德卻是有愧的。

    常良娣看出她心軟了,連忙說道:“事到如今,別的我已不再奢求,唯有阿德……還請你救救他,你一定要救救他!”

    蘇顏稍稍皺了皺眉頭:“也不是我心狠不想救,如今東宮諸人盡受牽連,全部都要跟著外遣。我哪有那麽神通廣大,能違抗皇命保下他?”

    “你一定要保下他。”常良娣執拗的拽著蘇顏,表情透著些歇斯底裏的猙獰,倒像是要上來咬死她。

    蘇顏被她拽得胳膊發痛,隻覺得莫名其妙:“我沒這個本事,你還是去求別人。”

    “別人必定不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反倒會成了阿德的催命符……”常良娣拚命壓低了聲音,聽起來就更加的詭秘壓抑,“阿德真的是蕭煜的血脈,是他的親生骨肉。”

    蘇顏怔了怔,卻忽然笑出聲來:“外間說辭不過是謠言罷了,騙騙小孩子還行,怎麽連你自己也被繞進去了?你嫁給太子之時還是完璧之身,阿德怎麽可能是蕭煜的兒子?”

    “我是不是完璧之身,我的夫君不是最清楚嗎?”常良娣笑起來,說話之時字字句句都在發狠,“他在旁人麵前強撐場麵,終究卻騙不過他自己。”

    蘇顏的心猛的一抽,鑽心的疼。

    難怪隻不過是一句謠言就能讓常良娣被隔絕圈禁,那不是太子的多疑和神經質,而是他憤恨隱藏多年的秘密被發現了。對於太子這樣的人來說,簡直比要了他的命還難受。

    常良娣始終等不到蘇顏的回答,越加歇斯底裏起來:“你可以恨我,但阿德是蕭煜的親骨肉,你不能見死不救!”

    蘇顏護著自己的小腹,冷冷的一笑:“若他不是,我倒真想救他。若他是了,對我而言隻不過是個威脅,我殺他還來不及,又何必要救他?”

    “你說什麽!你利用我,利用阿德,成事之後即便一腳踢開,你還有沒有良心!”常良娣一怔,即刻勃然大怒,像是馬上就要撲上來把蘇顏撕碎。

    “你別妄圖動粗,隻要我喊一聲,你就要背上瘋婆子的罪名再也不得翻身,到那時即使你再怎麽陳情也不會有人相信你說的話。”蘇顏停了停,“不會有人相信阿德會是蕭煜的兒子。”

    常良娣目眥盡裂,渾身都在顫抖,卻始終壓抑著不敢對蘇顏下手。

    “阿德你帶著走,我不會為難你。”等她稍微平靜之後蘇顏才開了口,“我會暗中打點你們在外的生活,至少不會有性命之憂。等到風頭過去,我會找機會把你們接回來。阿德的身世你務必要守口如瓶,畢竟你跟在太子身邊,若是事情傳開,我怕你們母子撐不到回來那天。”

    常良娣望了她好一陣,忽然跪倒在地,重重的三叩:“常氏感念晉王妃恩德。若你將來不能信守諾言,常氏即便化作厲鬼也要入夢而來,索你性命!”

    “你也不必這麽記恨我。”蘇顏苦笑一聲:“你也是女人,應該明白現在我心裏比你難受多了。”

    常良娣一怔,跪在地上呆了。

    “外遣之路迢迢,你自己也要保重。”蘇顏終於扭頭而去,“你要記住,這是我對你們的恩德,卻不是我欠了你們的。”

    “你膽子真肥啊,人家恨你恨得要死,你還敢跑去見她!”

    從常良娣住處出來韋望便絮絮叨叨個沒完,蘇顏權當沒聽見,一路裝聾作啞。直到回到宮裏才陡然冒出一句:“這不是有你麽?有你在近前她還能傷了我,那就是你的黑鍋。”

    韋望歎為觀止:“我本來以為你是不要臉,誰知你是一點都不要啊。”

    蘇顏也不理他,徑直進了門。

    蕭煜照例是昏睡著,好像外間的天塌下來都和他沒有關係。安穩入睡的神色溶在月光裏,仿佛裹著煙霧,混著蜜糖。

    “你這個人……”蘇顏慢慢坐下來,一字一句細細的呢喃,“你知不知道,我心裏痛死了……痛死了啊!你瞞了我那麽久,騙了我那麽久!”

    蘇顏越說越恨,慢慢把手移到他頸項上。

    血管的跳動帶著微弱的生命氣息傳遞過來,好像是心髒就在她手心裏跳動一樣。

    “我真恨你……恨不得掐死你算了……你死了,我讓肚子裏的孩子去做皇帝……”蘇顏說得咬牙切齒,然而眼前蕭煜的臉卻變得越來越模糊,終於意識到自己是哭了。

    她牽起他的手貼在頰邊,到底還是舍不得。

    在吳煥章死後,這是蘇顏第一次嚎啕大哭。

    這些日子所有的疼痛、苦難、生死劫難,竟然都比不過真相來得撕心裂肺。

    即使那是在她出現之前發生的事情,即使蕭煜和常良娣之間的恩怨本與她無關。

    蘇顏不知道這算不算矯情,可是千言萬語堵到了胸口,總得有地方發泄才行。

    就在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時,被攥在掌心裏的手忽然反握了她的,輕輕的來了一句:“你在哭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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