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裏濃烈的鮮血氣息梗住了蘇鳧顏的呼吸，眼前那一片血紅鋪天蓋地，分不清到底是她自己眼底浸出了鮮血，還是被敵人的鮮血遮蔽了雙眼。

    利箭破空之聲不絕於耳，她順著牆頭一躍而過，卻被牆頂側邊厚厚的青苔給滑了一腳，跟著歪了歪身子，差點要摔下來。

    背上背負著師父人頭的包袱隨著她的動作重重的一晃，垂落到了肩上。

    “哎，師父你可乖乖的，別鬧。”蘇鳧顏把包袱又係了係，說話的聲音仿佛是哄著哭鬧的孩子，張揚邪魅中帶著一絲詭異的溫柔。

    “快！攔住她！”藺君如喊道，“她夥同逆賊封不平於每個月圓之夜濫殺無辜奪人鮮血，罪無可赦！”

    蘇鳧顏聽到藺君如的聲音，猛的回頭望過去。

    她渾身浸透了鮮血，仿佛是披了一身鮮紅色的戰甲，滿身戾氣，張揚無忌，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個壞人。

    她是地獄的羅刹，是索命的惡鬼，而她根本不想掩飾。

    蘇鳧顏望著她，忽然提起嘴角，笑得暢快而直白，然後她一個縱身飛落牆外。

    “還不給我追！”藺君如咬緊了牙，高傲如她，完美如她，絕不承認剛剛那一瞬間居然被蘇鳧顏的笑容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凡有能者能取其首級，得封千戶；得全屍者，封賞萬戶！”

    雨雖然停了，地上依舊泥濘無比。

    蘇鳧顏腳下滑了幾下，心情卻莫名的很好。

    “不要著急，我會替你討個公道，我會送你去見她……”

    蘇鳧顏壓低了聲音，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在笑，沒有聲音卻是撕心裂肺。那幾句話仿佛是說給封不平聽的，真正聽到的人卻還是她自己。

    喜歡一個人不該全心全意嗎？喜歡一個人不該付出一切嗎？

    然而全心全意付出一切，到了最後卻換來了背叛和傷害。

    “師父……這就是你想要的一生摯愛嗎？你真的不會後悔嗎？”她把話壓在了喉嚨底，然後抬頭望向遠方，“對，你要是知道也不會落到這個下場……那咱們去問她，她一定會知道的。”

    她的身形飛落，如同蝙蝠一樣順著屋簷飛快的掠過。

    “二小姐，咱們沒有發現蘇鳧顏的蹤跡！隻怕……隻怕她是朝內城去了！”

    “什麽！”聽到藺君如終於沉不住氣了，狠狠的把拳頭朝桌上一砸，“快去！攔住她！一定要攔住她！”

    藺君如已經備了後招，就怕蘇鳧顏朝城外突圍，悄悄往城外方向安排了私兵。

    正是因為符貴妃與藺君如利益一致兩人才能才達成協議，這一夜藺君如帶來的私兵就等同於皇權，掌握了所有生殺予奪的權力。

    蘇鳧顏居然殺了封不平，無異於是在這一場博弈當中最大的變數。

    符貴妃把封不平害成這樣卻又要他表麵上看來並不大礙，那就說明封不平對她而言還有其他的意義，如今封不平一死，藺君如也不敢斷言符貴妃那邊到底會是什麽態度。

    她必須在符貴妃得知一切之前把蘇鳧顏殺死，這樣才能有足夠的時間去編造一個能夠說服符貴妃的借口。

    蘇鳧顏一定要死，這一點沒有改變。唯一不同的在於之前主動權掌握在藺君如手上，如今卻隻能被動的去應對蘇鳧顏的行動。

    蘇鳧顏不忙著逃命卻要返回內城……這個女人到底想要幹什麽？

    藺君如忽然覺得有些頭痛。

    蘇鳧顏不戀慕權位，但她又不是真的毫無顧忌胸無城府；蘇鳧顏懂得利害識得大體，卻又有幾分江湖氣，進退全不受控製。

    她有意圖卻沒有企圖，有計謀卻又不夠權謀，聰明卻又不夠精明。

    藺君如又好氣又好笑。

    蘇鳧顏這樣一個人，根本就沒有資格做她的敵手。

    然而就是蘇鳧顏這樣一個人，卻偏偏把她給弄得哭笑不得，束手無策。

    “二小姐，蘇鳧顏的蹤跡斷了，就跟憑空消失了一樣。咱們隻怕不能再追了，一旦驚動了陛下，隻怕咱家大人和您都不好交代。”前來報訊的護衛頭領畏畏縮縮，生怕藺君如要翻臉遷怒他。

    “憑空消失了……看來真是進宮了啊。”藺君如忽然笑了，“好了，別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都回去吧。”

    護衛頭領實在鬧不明白她的意思：“那符貴妃那兒該怎麽交代？”

    “若是她能熬得過今晚，我再去操心怎麽和她交代吧。”藺君如抿著嘴笑了。

    這個蘇鳧顏真是有趣。

    符貴妃想要把齊雲商推上皇位，藺君如也想把齊雲商推上皇位，但符貴妃卻不是一定要保藺君如的後位。

    符貴妃想借著她的手來除掉蘇鳧顏，她也可以借著蘇鳧顏的手來給符貴妃一點顏色。

    蘇鳧顏是南邊來的風，注定要攪動北邊的雨。

    在藺君如策劃籌謀的時候，蘇鳧顏已經進了宮。

    她的雙手原本被鐐銬鎖著，打算動手的時候學著那関闕藝人的模樣鬆了拳頭硬往外抽，皮都被蹭掉一層，可算是抽了一隻手出來。等她進了入宮的密道才想起胳膊上搖搖晃晃的鐐銬礙事，抽了刀出來就往下剁。

    那一刀剁下去的時候是下了狠勁的，鉚足了壯士斷腕的悲壯。幸虧最後一刻她意識到沒必要跟自己的胳膊過不去，這才稍稍留了點力氣。最後胳膊上留了個血口子，鐐銬也沒砍斷，最後隻能硬咬著牙把它掰斷了。

    她甩著胳膊，心裏湧出一陣欣慰。

    胳膊留著挺好的。

    回想自己拚死從藺君如手上逃出來的過程，真恨不得分成八章四十回跟路人說上個幾天幾夜。對，如果再加上夜闖梁帝寢宮狙殺符貴妃，她就該比封不平更加聲名顯赫了。

    她在密道裏又休息了一炷香的時間，權作休息和謀劃。

    等她盤算完了推開密道翻板出去，忽然發現宮裏已經亂作一團。

    太監宮女們一個個行色匆匆，無論是真心假意，臉上都掛滿了悲戚的眼淚。

    蘇鳧顏藏在暗處截住幾個人探聽消息，當被打暈的人壘成一堆之後才算是有了結果，歸根結底也就這麽兩件事——

    梁帝遇刺重傷，盡管已經招了太醫署過來診治過，隻怕也是回天乏術。

    刺殺梁帝之人乃是在梁都為質的湘宜郡主蘇鳧顏，如今已經潛逃宮外。

    ……

    藺君如要她頂罪，梁帝遇刺也要她頂罪。

    蘇鳧顏忽然有了覺悟。

    她是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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