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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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走了, 帶著兩個貌若雙生的女人和兩條胎發般柔軟的眉毛。
他或許已經悟出日夜陪伴在身邊的女人並不像表麵那樣軟弱又可憐, 但他明白的太晚了。
一個動了情的男人又怎麽會忍心為難喜愛的女人, 不管那個女人在別人眼裏有多壞, 他總是會想盡辦法為她找出各種不得不壞的理由。
但陸小鳳骨子裏又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他或許心甘情願的被喜歡的女人騙,卻不願意看著這個女人再去騙自己的朋友。
所以他連酒都沒有喝完就和花滿樓告辭了。
熱鬧的小樓恢複了原本的寂靜, 主人的心湖卻蕩起了層層漣漪。
花滿樓望著那點跳動的燭火, 仿佛在透過它懷念那雙似悲似喜似哀似怨的眼眸。
他從沒在陸小鳳臉上看見過這種表情, 那幾乎是一雙女人的眼。
在花滿樓心裏, 陸小鳳本該是個胸懷大節、百折不撓的男子漢,哪怕他有著許多世俗之人共同的缺點。
可直到今天花滿樓才發覺,情愛對男人的影響力竟然會遠遠超過他的敵人。
因為敵人隻會讓男人化為出鞘的利劍,女人卻會讓這把利劍軟成一塊豆腐。
鐵漢柔情莫過於此。
桌子上的酒菜已經換了一席,花滿樓卻仍舊不曾動筷。
宋辭還在專心致誌地繡著那簇鮮豔的牡丹,“很多時候虛情假意並不是壞事, 你又何必杞人憂天。”
花滿樓的眼神隨著那根寒光凜凜的繡花針慢慢轉動,“難道這世上還有比被人辜負真心更壞的事?”
“是的。”
宋辭淡淡地說道:“當你真的遇見那種事的時候,你就會發現其實有人肯對自己虛情假意也是一種幸福。”
花滿樓搖頭, “沒有人喜歡被辜負,我也想不到比這更悲傷的事情。”
“隻要他還是擁有靈犀一指的陸小鳳, 世上就永遠不缺肯對他虛情假意的女人。”
宋辭問他,“你若是陸小鳳,你會喜歡女人狠狠騙你一次還是永不揭破騙你一生?”
花滿樓微微一怔。
雖然這兩件事看起來都很壞,但如果要讓他選一定會是後者。
雖然他從未愛過, 但卻已經從陸小鳳的選擇中知道了答案。
花滿樓悵然一歎,捧起碗筷夾了一塊看起來最為肥美的魚肉。
宋辭見他如同乖乖坐在學堂裏的小童那樣一板一眼地品嚐著酒菜,輕輕挑起了嘴角。
她並不覺得陸小鳳會受到多大的傷害。
一個多情的浪子即便再喜歡一個人也是有限的,因為他早把一顆心分成幾瓣留給了每個曾經停靠在懷中的女人。
哪怕其中一個攥緊手指也不會對分心的人帶來太多影響,除非那些女人約好了一起動手。
所以宋辭倒希望真的有一個母老虎跳出來好好管教一下陸小鳳,讓他也嚐一下該受的罪。
飯畢,宋辭仍在繡花,花滿樓則在長桌上展開了一張畫稿。
那幅畫看上去有些年頭,深深淺淺的墨跡暈染在一起勾勒出了一個男人的全身像。
他穿著一身夜行黑衣,手中握著一把染血的劍,腳上穿的卻是一雙怪異的鐵鞋。
這幅畫並沒有老太監帶來的畫布那樣豐滿的色彩,但隻憑寥寥幾筆的素描就足以讓人覺察出男人身上撲麵而來的煞氣。
最奇怪的是,作畫者連他衣服上的褶皺都觀察的極為細致,唯獨擋在散亂長發下的那張臉是模糊不清的。
花滿樓摩挲著手底的畫紙,惆悵歎道:“多年來我一直沒有忘記這個人,可無論我怎麽嚐試都無法完成這張臉。”
哪怕那個害他失明的罪魁禍首經常會用一種十分讓人膽寒的形象出現在睡夢裏,哪怕他覺得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出事那天的每一個細節。
治好眼睛以後他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心願就是想要把這幅空置許久的畫稿填滿,可惜提筆才發現不管眼前是否存在光明,鐵鞋始終就像一片遮天蓋日的烏雲一樣壓在心頭。
“阿辭,你可以幫我完成它嗎?”
花滿樓想得很明白,如果世上還有誰能幫他達成這個心願,必定是眼前的龍綃宮主人。
其實這本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可宋辭卻拒絕了。
她對一臉迷茫的花滿樓說道:“你不是畫不出來,你隻是記得太狠。”
那晚的痛,那晚的血,還有最後吞噬一片的黑暗。
這個男人著了魔,而盤踞在他心底的魔就是鐵鞋大盜。
任何人都無法幫他完成這個心願,如果他還想將這個噩夢從心底抹去的話,隻能靠自己的一雙手。
“我無法成為你的手,但我可以讓你看清自己的心。”
宋辭說著探出一指點向了他的印堂,柔聲道:“閉上眼睛。”
花滿樓的眼窩微微泛紅,依言輕闔雙目。
在一道安詳寧靜的禪音中,他好像又回到了童年中那個染透淒厲血色的夜晚。
刀光,火光,喊殺聲。
父親的哀求,以及那個魔鬼的桀桀怪笑,“我不殺你,但是你記著,我是你在世上看見的最後一張臉!”
花滿樓猛地張開眼睛,赫然發覺畫稿上的人麵已經不再空白。
一雙目露凶光的吊梢眼,勃然大怒時揮劍的猙獰神情,一切的一切都與夢中完全重疊。
片刻之後,花滿樓的嘴角溢出一抹微笑,“鐵鞋,你終究還是食言了。或者,我應該稱呼你一聲宋神醫。”
宋辭問道:“宋神醫?難道這是鐵鞋的另一個代號?”
“不,這是他行走江湖的另一個身份。”
花滿樓歎道:“若不是我認得這雙眼睛,誰能想到醫術高超、救人無數的宋問草會是殺人越貨的鐵鞋大盜?”
宋辭了然地點點頭,“想必你一定是在桃花堡見過他了。”
“非但不獨我一人見過他,十幾年來連我的父兄也一直將他視為貴賓。”
花滿樓的聲音微微顫抖,“因為他就是幫我看診之人。”
宋辭幽幽輕歎,究竟是多麽歹毒的心思才會讓鐵鞋在毀去一個孩子的人生後又改頭換麵以施恩者的身份出現在他的生活中。
想必這些年看到花家眾人千恩萬謝的厚待近在咫尺的仇敵,一定讓他很有成就感。
“宋問草還在桃花堡嗎?”宋辭問道。
“他走了。”
花滿樓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雙拳也漸漸握緊,“在確認我無法認出他以後。”
宋辭知道他的心中此刻一定充滿了懊悔,隻得出聲安慰道:“我們會找到他的,總有那麽一天。”
花滿樓仰頭呢喃道: “我知道會有那一天,可我已經不願再等。”
他從不出手傷人,可此刻若是有一把劍握在手中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它橫在鐵鞋的脖頸,親口問一句為什麽。
通常來講,想要尋找一個故意銷聲匿跡的大盜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好在武林中還有更多消息靈通的江湖人,找到他們卻不難。
怡情院,當宋辭和花滿樓見到那位號稱龜孫大老爺的糟老頭子時,他正在和一個邋遢和尚拚酒。
紅鼻頭的孫老爺醉醺醺地喊道:“大混蛋,臭和尚,光你我這對絕配就值得浮一大白!”
坐在他對麵的和尚則搖了搖頭,“和尚不臭,和尚老實。”
孫老爺瞪眼,“你見過哪家寺廟的和尚不守清規戒律?”
老實和尚溫順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和尚心中有佛。”
他說完便單手作禮,念念有詞的走了出去。
路過花滿樓時,和尚不單主動避讓還對他身邊的女子露出了一個不染塵埃的慈悲笑容,看上去確實是說不出的老實。
與老實和尚頷首致意後,畫滿樓上前溫聲問道:“可是孫老爺當麵?”
“莫叫我孫老爺!”
老頭子豪氣的一揮手,大有若不照做休要再言的架勢,“叫我龜孫大老爺!”
聽到這句不講理的醉語,花滿樓隻得順著他喊了聲,“在下花滿樓,有要事想要求見大智大通兩位前輩。”
孫老爺打了個酒嗝,“想見他們不難,不過那兩個老鬼是比我還混的混蛋,隻認錢不認人。管你是天王老子還是地底閻王,想要從他們口中知道任何消息都得要準備五十兩銀元寶,這還不是一口價。”
宋辭聞言輕輕一笑,“敢問孫老爺,大智大通當真是無所不知?”
孫老爺斜眼瞅她,“這天底下的事若連那兩個老鬼都給不出答案,旁人也不必再問。”
“妙極,妙極!”
宋辭從荷包裏掏出一顆滾圓的珍珠,“孫老爺覺得,這個小玩意值五十兩銀子嗎?”
醉眼朦朧的孫老爺一下子就跟栽進冰湖裏似的渾身一機靈,“值!”
宋辭笑了笑,“那還等什麽,有請孫老爺帶路。”
一路疾馳,載著三人的馬車沒多久就來到了一座清幽的山穀,而那兩位神出鬼沒的大智大通就藏在山坳的洞穴中。
宋辭和花滿樓守在外麵,直到爬進去的孫老爺給出了信號才扔進去了一個銀元寶。
花滿樓揚聲問道:“前輩可知神醫宋問草出身何處?”
一個飄忽暗啞的聲音回道:“東海毒龍島。”
花滿樓接著問道:“宋問草如今可是回去了毒龍島?”
山坳裏的聲音答道:“不曾。”
“那他可有落腳之地?”花滿樓又問。
“瀚海國。”大智大通痛快地說道。
“瀚海國?”
花滿樓奇道:“此地可與宋問草有何源遠?”
大智大通輕哼一聲,“這個問題可不止五十兩銀子。”
花滿樓揮手投進了十個銀元寶,“事關重大,還請前輩作答。”
大智大通沉吟一聲,“三十年前,在毒龍島有一對兄弟……”
待他二人將前因後果徐徐道來,花滿樓才長歎道:“原來如此,多謝前輩解惑!”
“看來你已經知道想要的答案了。”
宋辭另外朝洞裏扔了一枚珍珠,“孫老爺,你可知如今同在昆侖山脈的西方魔教羅刹教與三百年前的明教有何源遠?”
洞裏的老頭滯了一瞬,“前者源於海外波斯國,後者則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宋辭好笑,“從天上掉下來,這個莫名其妙的答案也值五十兩銀子?”
老頭子冷哼道:“羅刹教本就是無根之水,玉羅刹就是那接引之人。”
宋辭細細體會了一遍這句話的含義,朝候在一旁的花滿樓說道:“我忽然想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先跟你回一趟桃花堡。”
曾經有人說過這樣一句話,不論是誰,哪怕他騎著快馬奔馳一天也跑不出花家的地盤。
如今宋辭碰巧就在花家的地盤做客。
比起之前見過的龜孫子,花如令絕對算得上是一位非同凡響的睿智老者,當他全心全意的招待一個人時也會讓對方瞬間感受到什麽叫做賓至如歸。
盡管這份妥帖與財力無關,可若是花如令這種身份地位的人肯像一個普通朋友那樣平易近人,又有誰不會為這份誠意感到受寵若驚呢。
偏偏宋辭淡定得很,她輕輕抿了一口連大內都不常見的極品香茗,“花堡主,想必七童已經與你說過宋問草的身份了。我今日前來拜訪,是想借瀚海國的玉佛一用。”
花如令並未驚訝,反倒一臉慎重的說道:“不知宮主索要此物意欲何為?”
宋辭隻淡淡一笑,“因為我覺得這尊玉佛可能隱藏著一個大秘密。”
為了龍綃宮主人口中的大秘密,花如令帶著她和幼子一起來到了地下寶庫。
端詳過手中溫潤剔透的玉佛,宋辭取出火折子,將燃著火星的一麵點上佛像的肚腹。
“宮主!”
未料到她竟會做出如此舉動的花如令驚呼一聲出手阻攔道:“此物關係到瀚海國傳承,切不可任意損毀!”
花滿樓則溫聲勸道:“父親先別動氣,孩兒知道阿辭此舉必有緣由。”
“花堡主莫急。”
宋辭舉起立在掌中的玉佛,“你且再看!”
花如令父子定睛一看,這才發現玉佛的肚腹不知何時浮現出了一個朱發綠眼的黑皮惡鬼。
“這,這是羅刹鬼!”
花如令駭然道:“為何佛像上會出現此物?”
花滿樓湊近摸上去,“此乃秘法繪製,遇熱現行。難道這是瀚海老國王留下的記號?”
宋辭嫣然笑道:“不錯,這正是瀚海國主留下的保命符。敢問花堡主,若你想要將家業傳給兒子會如何待他?”
花如令輕捋長須,“自是虛心教導苦心栽培。即便不求他能如同父輩那般聞達天下,但一定不會讓他墜了花家百年聲譽。”
“說得好,這才是一個父親真正會做的事。”
宋辭亦是感慨不已,“同為人父,想必花堡主也一定能明白瀚海國國主的一片苦心了。”
想起遠在塞外的老友,花如令輕歎道:“是的。一個父親家業太大,很多時候也不是一件好事。”
可宋辭這回卻搖了搖頭,“恕我直言,老國主如今憂愁的恐怕不止如此。”
她屈指彈了一下麵目猙獰的羅刹鬼,“我想他之所以將玉佛送到桃花堡並不是擔心有人謀朝篡位,而是怕最不該繼承王位的人登基之後,僅存的血脈就再無活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宋辭:關於瀚海國和玉羅刹,渣作者突然有了一個很奇妙的猜想。=、=
另,渣作者給大智大通開了掛,所以他才有問必答。
泰迪熊,麽麽噠~~
讀者“葵”,灌溉營養液+102017-11-30 21:31:51
讀者“死宅君”,灌溉營養液+12017-11-30 14: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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