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死亡與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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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後的地濕漉漉的,草葉沾染著清水滴,洗淨鉛華後,世間這一處仿佛更加靜寂。風月久特意帶了一盒她與輕煙親手做的點心,準備送去給容姑一嚐。

    一如既往的輕車熟路,風月久翻牆而過,護得手上的點心絲毫不差。

    這般靜然,風月久對一切並無感覺,她隻是像往常一樣來到容姑所住的小院,見裏頭燭光還亮著,她便推門進去。

    “容姑。”

    小廳中,容姑背門而坐,膝前是桌。聽風月久進門的動靜,容姑驀地將手上之物一合,她又擦去臉上的眼淚,可風月久走到她麵前仍然看出到她才哭過的淚眼。

    “容姑,你……”

    風月久幾乎想問,容姑想必也是想念央憬華了,可她話到嘴邊又咽下,或許她並不擅長應對這種情感之事。

    “容姑我給你帶了點心,我自己做的,你嚐嚐吧!”

    風月久轉而笑著坐下,她想將點心擺在容姑前麵,卻發現方桌早已擺不下任何東西。兩個呈盤占位,一個擺著一團白色“綢緞”,另一個,是精致的酒壺和酒杯,杯中,清澈晶瑩斟滿,飄溢出香氣。

    風月久不由得注目杯中酒,被酒香勾起了饞蟲,她不禁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這是酒嗎?我可以喝一杯嗎?”

    風月久似是無法控製被酒味牽引驅使的意識,她急地伸手,卻快不過容姑更快的攔截。容姑的手擋在風月久前,隔離了她與酒杯,風月久乍地抬頭望見容姑,才覺自己失禮了。

    “我……容姑不好意思,吃點心吧?”

    風月久急而收手又轉移了話題,她將點心盒放在自己盤腿之上,打開取出一塊給容姑遞上,笑道:“味道還可以的。”

    容姑勉強微笑而接下風月久的點心,也吃了一口,倒也不是因為糕點滋味太差,可容姑就是一副提不起食欲的落寞樣子。

    風月久豈能不想到那個層麵,可終究,她也沒有深入的想法。

    風月久暗暗歎了一氣,她合上點心盒子,卻見容姑放下了點心,從旁邊取來一張紙條遞給她。

    “給我的,什麽啊?”

    風月久疑惑不解,她接過紙條展開,一見紙條所寫,風月久的臉立馬拉了下來,除了央憬華,誰會有這等命令口氣,至於紙條上所寫的“破東西”,風月久略微一思索,不出所料就該是找不見的手繩了。

    “在他那裏,敢威脅我。”

    風月久微怒低語,一把將紙條捏在掌心,恨不得捏死央憬華一般奮力擰捏。

    “小九,你能答應容姑一件事嗎?”容姑突然問道,低垂眼目。

    “什麽,事啊?”風月久略有猶疑。

    “安和王殿下,你能否替我好好照顧他?”

    風月久所有的神色都消散,表情略顯空白,容姑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她曾說過一切感情要從心出發,以道德為規矩,盡管央憬華是她的親兒,她也不該會這般逼自己才是。

    “容姑,他這麽大人了哪兒需要我照顧,再說我連自己都還照顧不過來呢!”

    風月久此言略顯無奈,卻也不無道理,她若是能照顧好自己,便不會深陷其中,這其中,是皇宮,是感情,是央君臨。

    容姑稍稍抬起眼來,含淚的雙目閃現一絲一縷的乞求,一個慈母最終的期盼,就是孩兒能得到他所愛的幸福。

    容姑端起酒杯,一口緩緩飲下,她又抓起酒壺,傾倒飲盡,酒從眼角滑出,便成了淚水。

    “容姑你這是……”

    “太後懿旨,賜我白綾三尺,毒酒一壺,子時之前,自行了斷。”

    容姑一字一頓地說,風月久卻是聽得一顆心乍然一頓,太後賜容姑白綾與毒酒,那眼前所見就是白綾,而容姑方才喝下的,就是毒酒。

    風月久縱使想明白一切也已無濟於事,酒毒穿腸過,容姑嘴角溢出一注黑血,那是眼淚無法洗淨的。

    “容姑,你……”

    風月久霎時間又氣又怒,氣不過容姑的不愛惜己命,怒太後的草菅人命。風月久挪坐到容姑身旁,她被至毒之毒瞬間侵蝕得僅剩分毫氣力。

    “小九,我此生多活了二十二年已然足夠,又能見到牽掛之人安好,人總有一天要死的,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憬華能得到他想要的幸福,讓容姑自私一次,就當我求你了,他……”

    容姑的話從此斷止,風月久何嚐不知她的心思,她想撮合自己與央憬華,她特意為此期盼縫製荷包相贈,她處成為相會地點,卻因此惹了太後的懷疑,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她對央憬華血濃於水,源源積累的愛。

    容姑在風月久懷裏失了氣息,遺言未能盡說卻全心隻為央憬華著想,風月久驀地鼻頭一酸,她能想象到容姑的千言萬語,她會替央憬華說盡好話,她僅有的私心,僅僅是希望自己的兒子獲得幸福。

    “容姑,對不起……”

    風月久心存萬般歉疚,若不是她,容姑尚能一人安生度日,是她一步步將危機帶進容姑的生活,最終造成她的悲劇結果。

    不僅如此,容姑的遺願,風月久恐怕自己也不能將其實現,央憬華隻是出現在她生命中的一場雷陣雨,風月久尚且不知自己還如何對待央君臨這一港灣。

    無盡黑幕倒下傾盆大雨,風月久從冷宮離開,直奔承華宮去。任憑風雨擊打全身,風月久無懼穿過閃電鳴雷之間,她無法冷靜自己的心,大雨也不能。

    遙遠的南方,今夜同樣下起大雨,雨窗前,央君臨手上是一疊信箋,密密麻麻無數想念和擔憂。央君臨不知何時才不會有天降大雨,到了何時他才不用寄情於信,卻又不敢寄出。

    牧天元來報,大雨忽降使得原本受災之地的護堤岌岌可危,連夜,央君臨和眾人一同出動,在雨中,麵對危難,他心懷所愛,持守信念,盡力所能,保衛民安。

    “我從始至終都想做這個天下合格的守護者,可如今,我最想守護的,是你呀!”

    風月久跑進承華宮,大雨依舊,承華宮裏竟不見一個宮人阻攔,風月久直衝向正殿,胡亂推了幾扇殿門終於闖入了央憬華所在的寢殿。

    “出去,都給本王滾得遠遠的!”

    央憬華憤怒之聲交錯著震雷,他今晚當真是爛醉如泥,癱臥在床上,等不到風月久的悲痛欲絕,仿佛被這大雨灌醉一般。

    風月久一步一水泥腳印向央憬華走去,她不由得鄙夷眼前這個男人,他的生母遺憾而終,但他卻酩酊大醉渾然不覺。可是,風月久更明白,容姑之死自己就是引線,央憬華此刻如此,也與自己脫不了幹係。她才是罪魁禍首,在這皇宮裏,自以為是地活著,傷害著他人。

    風月久走到床邊,就站在央憬華跟前,他躺臥仰視風月久,意識是模糊的。眼所見更是幻影重重,他隻知道有個人,希望是他久等的小九。

    “你來了。”

    央憬華抬手一把抓住風月久,她未躲閃,不需僵持。

    “容姑死了。”

    風月久語聲極低,壓在嗓子眼裏,拚盡全力也說不出這個事實。

    永遠不要讓央憬華知道容姑是他的親生母親,這是風月久唯一能答應容姑的。隱藏真相,或許這對於央憬華來說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至少,他不用經受失而複得又痛失母親的悲苦,至少,他不知真相還有一個疼愛他的皇祖母。

    風月久終究決定不將知道的真相告訴央憬華,今晚不說,待他之後清醒了也不會提起。就當央憬華與自己一樣,容姑隻不過是生命中路過一個的客旅,有所感情,亦有哀傷,但不會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風月久轉身欲走,竟不料床上躺著的央憬華在抓住她手之後安然入睡,死死地抓住她的手,拽不走,掙不脫。

    風月久去掰央憬華緊扣的五指,她自認用盡力氣,卻無法控製央憬華即使睡去也牽拉著她的心。

    風月久狠不下心去,容姑的死,她的遺願,央憬華並非罪大惡極的壞人,盡管自己無法強迫自己愛上他,但至少,自己能夠盡所能善待他。

    風月久不去掙脫,她在地上坐下,任央憬華緊牽她手靠著床緣,全身嘀嗒著冰涼雨水,風月久緩緩閉目入眠。

    從此,風月久心中便沉澱起另一層問心有愧與虧欠,此時此刻被央憬華牢牢抓住的手,某日某刻被央君臨的緊緊相擁,這個皇宮內,不止一層銅牆鐵壁,更有無數無形心頭的牢籠。

    夜雨滌蕩,鳴雷閃電起伏不斷,風月久與央憬華卻深深入眠,一線之牽,各自安心靜然。

    一夜燈燭燃盡,風月久一身的濕水也已幹透,但身體卻起溫泛熱,呼吸也變得粗沉。

    風月久醒來卻清醒不來,一夜穿著濕衣服,所致後果不言而喻。央憬華依舊沉睡不醒,她稍稍鬆開了風月久的手,風月久便從地上起身。

    仿佛置身混沌之中,風月久隱隱察覺天亮,她不該在此逗留,踉蹌著邁步卻踩中了什麽東西,她迷迷糊糊地俯身拾起,竟是她與央君臨的同心結手繩。(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