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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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範家在京畿守軍收買人手的事做得十分隱秘, 樊衡不可能知曉。

    看樊衡如此篤定的態度, 顯然是方才令容跟他提了此事。

    範自鴻想不通是哪裏走漏了風聲,此刻隻覺心驚不已。

    樊衡隨即道:“方才範兄問我為何在屋中逗留太久,便是韓少夫人跟我提了此事,說河東此次舉事必敗無疑, 勸我棄暗投明, 放了她賣韓蟄一個人情,博條活路。”

    “那麽——”範自鴻強壓咚咚亂跳的胸腔, “樊兄如何打算?”

    聲音雖鎮定,麵色卻是微微變了。一則為京畿守軍的事被楊家察知, 若不及早應對,範家必會反被算計。再則是擔心樊衡被令容說得心動, 倘若真的一念之差,借著救人的名頭重回韓蟄麾下,在錦衣司緊追不舍的金州地界,他這顆項上人頭怕是會被樊衡拿去送禮的。

    範自鴻身家性命幾乎都牽係於此,忍不住又道:“樊兄想必不會信她胡謅。”

    “我既然決意投奔令尊,便不會輕易動搖。”

    範自鴻暗自鬆了口氣, 卻聽樊衡話鋒一轉。

    “但她有些話,卻說得沒錯。樊某雖憑一腔赤誠投奔, 出生入死, 賣命相救, 範兄卻仍有疑慮——畢竟我出自錦衣司, 哪怕自斷後路, 範兄也覺得我會出爾反爾。”

    “不會!”範自鴻當即否認,“我對樊兄全心信任,絕無疑慮!”

    樊衡似是笑了下,“樊某投奔範兄,為名為利,坦蕩得很。這場戰事正是建功立業的機會,範兄見笑,我也想立個功勞,博個高位。免得範將軍麾下幾位將領狗眼看人低,覺得我是平白分好處,將我看得一文不值!”

    這話裏藏不住怨氣,亦有不滿。

    範自鴻稍有點尷尬。

    河東的風氣他當然是知道的。一幹猛將都是粗豪的漢子,憑著沙場上的摸爬滾打到如今的高位,各有所長。像樊衡這般憑空投奔的人,哪怕範通擺出重用的態度,若沒有軍功在身,誰都不會服氣,明裏暗裏言語擠兌是常有的事。

    樊衡沒有昔日積累的戰功交情,又不肯屈居人下,想建功站穩腳跟,也是人之常情。

    且京畿那邊出了岔子,正是用人的時候,他便笑了笑,“以樊兄這身本事,立功何難?”

    樊衡亦道:“樊某雖未必能率軍打仗,但探查消息,威逼利誘,脅迫對方順從,卻也算錦衣司的看家本領。樊某誠心投奔,還望範達人還能記得當日的許諾。”

    這意思已很明白了,是想借京畿守軍的機會放手一搏。

    端看範自鴻是否願意履行諾言,信任重用。

    範自鴻還有旁的選擇嗎?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馭下之術,反之便成大忌,若當真令樊衡失望,於河東並無益處。且樊衡畢竟是錦衣司出來的,對京城的事了如指掌,手上未必沒有京畿守軍中某些人的把柄弱點,若能由他在京畿守軍再做些手腳,範家奪取京城時,便能少許多阻礙。

    隻是若決定托付,先前範家的布置也須跟他交代底細,免得行事有差。

    範自鴻沉吟猶豫。

    按理,這事該跟範通商議後再做決斷。但楊家既然已察覺端倪,必定有所防備——難怪韓蟄在恒城跟劉統對峙逗留,恐怕也是留有後招。若要跟範通商議後再決斷籌謀,恐怕來不及,且樊衡的話已說到這份上,再推諉搪塞,隻會生出罅隙。

    擺在他跟前的,似乎隻有一條路。

    ……

    範自鴻交代底細的當晚,樊衡亦將京畿守軍的人理了一遍,手上有把柄弱點的也都盡數告訴範自鴻,兩人商議推敲對策,隻等平安抵達河東地界後,立馬著手安排。

    白日裏,則仍是隱秘趕路,還比前兩日匆忙了許多。

    三人經洛州而北上,範自鴻將人質看得嚴,令容當然也沒能尋到逃走的機會。

    有樊衡做內應,她保命的事便多了幾分成算。且樊衡既是假意背叛,韓蟄想必能收到樊衡的消息,不至於被此事亂了心神。

    她此刻最掛心的,是遠在京城的昭兒,和拚殺在前線的韓蟄。

    ……

    百餘裏外,韓蟄也同樣掛念她。

    令容被範自鴻劫持的消息傳來時,他正率兵跟劉統對峙,見信震怒異常,卻因戰事在最緊要處,難以抽身離開,隻能命錦衣司加緊查探。待河陽楊裕撥出協助平叛的軍隊抵達,肩上擔子才輕了許多。

    隨後便有樊衡的秘信遞來,說令容在範自鴻手裏性命無憂,並說了北上的路線。

    韓蟄總算稍稍放心,與楊裕的部下合力,將劉統擊退數十裏。

    錦衣司關乎範自鴻和樊衡的行蹤也陸續報到案頭,離他打算出手救人的邵林還剩大半日行程。

    韓蟄命人再探,後晌時親自帶人巡查,打算夜裏在邵林設伏,奪回令容。

    誰知巡查至一處山隘,卻與範自鴻在三岔路口狹路相逢。

    ——他竟臨時改道,沒去邵林!

    看那樣子,倒像是想去往就近的河東營帳。

    初冬百草漸凋,山隘間唯有小道可通行,甚是崎嶇。

    對麵三人三騎,令容被範自鴻和樊衡夾峙在中間,連韁繩都是樊衡牽著,她雙手被捆在馬鞍,微微俯身,姿態甚是艱難。她這一路顯然吃了不少苦,腦袋耷拉著,身子被一襲墨色披風裹住,腦袋也罩在帽兜裏,額發垂落些許,甚是頹喪的模樣。

    意料之外的相逢,韓蟄下意識催馬衝過去,範自鴻遽然勒馬,馬聲長嘶裏,刨起灰土。

    腰間長劍出鞘,範自鴻出手如電,迅速抵在令容頸邊。

    令容也因這變故抬起頭來,素淨的眉眼裏盡是疲憊,在看到韓蟄的那一瞬浮上驚喜。

    “夫……”她想叫韓蟄,卻被劍鋒隔著帽兜抵得更緊,連忙憋住。

    對麵韓蟄甲胄在身,盔下麵容冷硬,眉目淩厲,驚怒的目光帶著恨意,利刃般掃過來。鐵衣之下,握著韁繩的那隻手幾乎爆出青筋。另一隻手則已舉劍,曾舐血無數的烏沉劍鋒緊繃,蓄勢待發。

    有一瞬的僵持,韓蟄盯著令容和範自鴻,幾乎忘了旁邊的樊衡。

    還是樊衡縱馬向前,桀桀冷笑起來,“韓大人,別來無恙?”

    “樊衡!”韓蟄咬牙,瞧著這位錦衣司的叛徒,冷聲道:“原來是藏在了河東。”

    “拜韓大人所賜,天羅地網難以逃脫,就隻河東地界清靜。”說罷,事不關己般退至範自鴻身側,劍柄指了指令容,“借尊夫人開個道,如何?”

    韓蟄沉眉,“範通謀逆,朝野上下人共誅之。你背叛錦衣司,為虎作倀,還想保住性命?”

    樊衡冷笑不應,範自鴻劍鋒輕抬,挑開令容頭上的帽兜,劍鋒慢慢挪向鬢邊,又回至頸側,雖未刺破,卻在肌膚輕壓下一道紅痕。

    範自鴻的聲音亦如刀劍般帶著寒意,“這樣細皮嫩肉的美人,韓大人當真舍得?”

    風吹過來,冬日北地寒冷,冰涼入骨。

    令容側過頭,沒敢看韓蟄。

    雙手被捆在馬鞍動彈不得,一路躬身向前,更是讓她腰酸背痛。

    心裏當然是害怕的,劍鋒就抵在喉嚨,稍有不慎,便是血光之災。可此刻的情勢,哪怕韓蟄這位錦衣司使名震朝堂,行事詭譎迅捷,也不可能從範自鴻劍下將她毫發無損地救下——隻消韓蟄有半點異動,範自鴻怕能立刻將劍鋒刺入她頸中。

    而樊衡有要務在身,不可能在此時明目張膽地背叛範自鴻。

    但倘若就此放過範自鴻,便是縱虎歸山。

    有那麽一瞬,令容希望韓蟄能狠下心,將範自鴻的命留在這裏。

    可她不能做主,韓蟄和樊衡自有謀劃,她不能再添半點亂。

    心裏覺得難過,令容不敢看韓蟄的神情,不敢對視他的眼睛,隻盯著他握劍的手。

    那隻手在微微顫抖,劍鋒橫立,枯黃的茅草被風吹過,悉數攔腰而斷。

    好半晌,她聽見韓蟄的聲音,強壓憤怒,“放行。”

    令容愕然抬頭,看到韓蟄歸劍入鞘,身姿緊繃。那張臉冷厲沉肅,刀削一般。

    她下意識開口,“夫君……”

    “閉嘴!”範自鴻立即低聲喝止,劍鋒仍舊抵在她脖頸,卻牽著韁繩往另一岔路走去。

    令容沒敢動,隻將一雙眼睛望著韓蟄,四目相對,哪怕隔著數丈的距離,仍能看到他深邃眼底翻湧的烏沉濃雲。

    三匹馬漸行漸遠,韓蟄看著馬背上躬身的背影,驀然抽劍出鞘。

    長劍鋒銳沉重,迎風揮下,將道旁一方圓石劈開,碎屑紛飛。

    那邊範自鴻已然收劍,由樊衡護衛著,迅速疾馳離去。

    ……

    傍晚時分,範自鴻和樊衡抵達位於黃陵穀的一處駐軍營帳。

    此處已是河東駐軍的地界,不算太緊要,隻留千餘兵馬留守。

    負責率兵駐守的許留雖不認識範自鴻的臉,卻認得他手中令牌,當即請入中軍營帳,恭敬款待。範自鴻回到自家地盤,腰板子立時挺得筆直,命人備下飯菜,稍作休息,又尋了個隱蔽的營帳,將令容關了進去。

    今日狹路相逢,那件事當然還沒完。

    在河東之外,令容是他護身的人質,到了河東地界,卻又成了最好的誘餌。

    範自鴻叫人往營帳周遭堆滿易燃之物,澆了層火油,連同周遭數個營帳,都設下埋伏。布置完畢,往周遭巡視一圈,確信這片火海夠大,韓蟄插翅難飛,才滿意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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