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緣,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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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俟海受傷之後就決定給自己提前休假,不再上班,但計劃趕不上變化,有些事情不得不讓他去公司親自坐鎮,比如和嘉尚國際中學合作辦校事宜。嘉尚國際中學是外國華裔創辦,進入華夏之後受到一致好評,但之前創辦的學校都是小學、幼兒園,高中是他們頭一次涉足,哪怕與實力雄厚的章氏合作,依然保持著小心謹慎。
外國人不過春節,盡挑了一些年節的時候過來給即將放假的大家找事兒做,要章俟海出麵事情處理完畢之後,他帶著給丟丟和秦深的小禮物回客棧。繼續跟進此事的員工肯定要犧牲春節假期了,章俟海在春節三倍工資的基礎上給予獎勵,隻要事情幹的漂亮,他從來不是個吝嗇的老板。
從船上下來,踩在客棧的臨水平台上,章俟海隨手在身邊娉婷而立的荷花叢中摘了一個蓮蓬,扔到了船上。
因為leo時常跟著章俟海來客棧,秦深就給他也備了一份年貨,客棧自製的各種香腸、醃肉、醬鴨等等,還有養的雞鴨生下的蛋和新鮮的蓮蓬,leo回客棧的路上和章俟海隨口說了一句新鮮的蓮子好吃,這不下船了章俟海就摘了一個給他,真是個貼心的好老板。
“leo你可以放假了,年假結束之前我不會離開客棧。”
leo看到虛空中飛出來一個蓮蓬,下意識接住,隨後就聽到了老板的話,他趕緊認真肅容說道:“boss,我父母來東洲市和我過春節,年假期間要是有什麽事情我隨傳隨到。”
“那行,你等通知。”
“……好的,老板。”leo還是比較希望老板能夠說“不用你了”,果然口是心非要不得。
因為沒有正對著人,leo臉上小糾結的表情露出了一角,被章俟海看得一清二楚,他揚起嘴角微微一笑,說:“這一兩年麻煩你了,這個春節好好休息,不會找你的。聽說你和女朋友好事將近,等什麽時候結婚我給你包個大紅包。”
冷靜斂容、精英範兒十足的leo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多謝老板關心,結婚應該會在明年上半年,我和她以後就想定居在東洲市。”
章氏的工作很有前途,章俟海是個嚴格的老板,卻並不苛刻,跟在他身邊能夠曆練、學習到很多,荷包也不斷鼓起。leo想過了,秦先生在東洲市,老板就肯定不會離開這邊,他索性就將家安定在這兒,跟著老板一直長長久久的做下去。
leo離開後,章俟海提著禮盒往屋子裏,看到秦深往外麵出來,穿著簡單的毛衣、牛仔褲,一頭……毛茬遠看像是剃了個光頭一樣,淡定如章俟海忍不住瞪大一些眼睛,“怎麽、怎麽剃這麽短?”
夏天的時候推平頭發,也不像現在這般短的。
秦深臉型好,駕馭的了各種發型,這款近光頭的造型讓他看起來五官立挺,陽光帥氣中增加了硬朗,和之前給人的感覺又有一些不同。
秦深羞赧地摸著腦袋,“不好看嗎?”
章俟海往前走了兩步站在秦深麵前,右手抬起,手指順著秦深的鬢角移動,軟中帶刺的觸感讓指尖麻麻癢癢,這種癢會蔓延,順著手臂神經傳遞到大腦裏,大腦像是被紮了一下,將顫栗送達靈魂。
“不,好看,我的秦深什麽發型都好看。”章俟海腦袋前傾,唇在秦深的臉頰上停留,低沉輕緩的聲音慢慢響起,“在哪裏剃的,我也弄一個配套的。”
“……”濕潤的呼吸吹在臉上,癢癢的,秦深忍不住側了側腦袋,在章俟海的腰上掐了一下,“不準剃頭,我們也隻是意外。”
章俟海輕笑出聲,“可我覺得手感很好。”他的手已經蓋在秦深的後腦勺上,手上上下下小幅度的移動,毛毛刺刺的手感讓人心癢難耐。
深邃如藏有長河的眼裏蓄滿了溫柔,章俟海懸停在臉頰前的唇抓緊滑動到秦深的雙唇前,一指的距離……
呼吸糾纏在一塊兒,這個吻近了。
“爹爹。”小孩子的輕快腳步聲從屋子裏傳出來,與之一同來的是丟丟軟糯的叫聲。
章俟海遺憾地鬆開手,偏頭去看丟丟,猛地他的頭被一雙手捧住,柔軟的唇在他的雙唇上一觸即離。
秦深鬆開手朝他擠擠眼,原地轉了一圈張開手迎接他的寶貝。
丟丟從室內飛奔了出來,張開雙臂飛撲到爸爸的身上,含糖量十足的清脆笑聲抱怨著,“爸爸,你擋著我看到爹爹了啦。”
秦深抱著兒子的腦袋搓了一會兒,小孩子頭發軟軟的,手感真的超級棒,“小討厭,有了爹爹,就不要爸爸了啊。”
“咯咯咯,都要都要。”
章俟海抬手觸摸著自己的唇,耳邊是秦深和丟丟歡快的笑鬧聲,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
秦深夾著丟丟轉身,手捧著丟丟的小臉兒,精致的小臉在他手上變成了長出褶的小籠包,杏眼擠成一條縫,丟丟朝著章俟海揮揮手,變得怪怪的聲音和爹爹打招呼,“爹爹你回來啦,等會兒我們一起吃午飯呀,叔叔和嬸嬸來了,帶來了會生氣的魚,寶成伯伯說那個魚很鮮、很好吃,片了魚片下火鍋。”
章俟海:“……”
章俟海不敢置信地伸手摸了一下丟丟的腦袋,柔軟發絲成了軟中帶刺的小毛茬,臉上的笑容垮了,聲音微微提高:“這是最新流行?!”
“別提了,本來不是這樣的。”和丟丟玩鬧了一會兒,秦深鬆開他,和章俟海說起了在理發店的事情,“沒辦法,就剃了個現在的發型,不過頭發長得快,很快就能夠擺脫‘獼猴桃’了。”
靠在章俟海身上的丟丟害羞地笑了一下,伸出小手摸著自己的腦袋,感覺還不習慣,“風吹了涼涼的。”
“沒事兒,很快就長出來的。”章俟海安慰他,“爹爹也陪你理這個發型,這叫親自頭。”
“別別別。”秦深趕緊讓他把這個想法打住,“家裏麵有兩顆獼猴桃就夠了,不用添加第三個。”
秦深特意強調,“真!的!不!用!”
丟丟眨眨眼,好像有些小遺憾,摸摸自己的腦袋,毛楂楂的手感好刺手心,“爸爸,芝麻糊什麽時候做啊?”多吃點兒,讓頭發快快長。
“等做完了年糕就給你做,裏麵還放核桃給你補補腦,”
“好噠,爸爸。”
一家三口往裏麵走,秦深看章俟海一臉所思的摸樣,危險地眯起眼睛壓著嗓子湊到他耳邊說:“別剃頭,我喜歡你現在這樣。”
章俟海這才將腦海中盤旋的念頭給打消了,“好吧,我知道了。”
秦深知道章俟海要回來了,特意出來接的,這是章俟海第一次坐船來往客棧和公司,很新鮮的體驗。
從水上走沒有擁堵,線路短,速度快,來往一次是陸路一半的時間,leo走了相關手續,特意和東洲市航道站做過申請,水上行走不會受到攔阻。不得不說leo這個助理和萬能的已經沒有差多少了,他不僅僅有汽車的駕駛證,還有船的,小型飛機也會開,簡直是為了章俟海可以上天入地,一年百萬薪資拿得心安理得。
不說這個,卻說今天的午飯,林曉寧和女朋友藍月兒帶了許多海鮮回來,有新鮮的海產、有做過加工的海貨,兩條肥厚的十幾米長的特級海帶在裏麵已經不算是什麽,一頭鮑、刺參、優質鮸魚、深海安康等等極品海貨就讓人目不暇接。
以林曉寧目前在東洲市魚市上的實力,這樣的海貨他還觸碰不到,但藍月兒行啊,他們一家就和海鮮住在一塊兒,整個大海就是他們的牧場,人類吃過的、沒吃過的,鮫人們都見過都吃過。
和女朋友在一起,林曉寧尚在鮫人老丈人的考察期內,他和藍月兒做了理性的籌劃,以後海鮮還是要做,但並不是竭澤而漁的捕獲方式,而是與鮫人進行合作,飼養出更好、更優質的海鮮,賺到的錢投入到海洋保護。
短期目標,造福鮫人藍氏一族。
長期目標,帶著鮫人致富、奔小康。
未來目標,讓鮫人與人類在地球上分庭抗禮。
……林曉寧覺得,自己大概是人類的叛徒了。
當了“叛徒”的林曉寧還帶了一些野生的海河豚魚來,河豚的種類很多,主要棲在海洋中,少數種類進入了淡水的江河,其肉質鮮美、毒素之強,古代詩文中已經有許多記載,為了一口鮮河豚,中毒的不知凡幾。
現如今人工飼養的河豚在最關鍵的餌料上做了調整,毒素輕了許多,但製作河豚的廚師依然要有相關機構發布的資格證書,畢竟一旦處理不好,可是要死人的。
“我爸爸就有證書,我拍在手機裏麵的。”留在客棧過年的仇星星拿出手機,翻出拍的照片,讓大家看仇寶成在製作河豚上技藝純熟,已經得到國家機構的認可。
有了這重保障,仇寶成做出來的河豚魚絕對讓大家吃了放心。
秦深點點頭,“我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吃河豚,寶成哥今天的這個準備做什麽菜?”他把之前兒子說要下火鍋的事兒給忘了。
戳著魚的丟丟不滿意地叫道:“爸爸,我和你說過的,寶成伯伯說要切了魚片下火鍋的。”
當河豚遇到外敵時腹腔內的氣囊就會迅速膨脹,腹部上的小刺兒豎起,借以自衛,在丟丟的小手下,幾條河豚一條接著一條膨脹成了球,氣鼓鼓的樣子讓它看起來還挺萌,也因此東洲市這一代把河豚魚又叫做氣鼓魚。
“抱歉了寶貝,爸爸沒有記住。”
最能夠體會到魚之鮮美的,那便是用盡量少的調味料去掩蓋它本身的美味,新鮮的海產吃生的或者清蒸最好,所以這十條河豚魚仇寶成會做兩盤子魚膾給大家嚐嚐鮮,剩下的也是片成魚片,不過是用清水鍋燙著吃。
煮熟的食物沒有寄生蟲,吃著更放心。
魚皮部分焯水後切絲做成涼菜,吃在嘴裏膠質感很足,又有韌性。剩下的紅燒,魚皮上的小刺兒刮刺著舌頭、口腔,被牙齒咀嚼,感覺有些奇異,味道卻相當不錯。
小火鍋每個人一個,裏麵放著的就是客棧的井水煮的白開水,要是想要風雅一些往裏頭扔兩個枸杞、放幾朵白菊也可以。
晶瑩透亮的魚片夾在筷子裏,顏色是白中帶著一點點粉,生吃口感很脆,下到鍋裏麵略燙一下就好,吃起來又是另一種感覺。
“嗯,河豚肝才是美味。”
六娘咬了一口肝,細如凝脂、入口即化的感覺讓她享受地眯起了眼睛,河豚肝有毒,處理不好,可以毒死一客棧的人,就連老道如仇寶成也不會輕易嚐試,直接舍棄。
被人舍棄的毒物卻是六娘姐妹盤中的佳肴,誰讓她們比河豚還要毒,隻要洗幹淨了,不需要任何特殊的處理,她們就下到鍋子裏麵大快朵頤,那摸樣看的其他人眼饞極了。
除了河豚,還有小鮑魚、甜蝦、膏蟹、蟶子、文蛤等等,一鍋清水下一切。
仇寶成還調了一個料汁,吃膩了新鮮海鮮的鮮甜單一之後,還可以蘸著這個鹹鮮的小料吃,多種味道在口腔內碰撞,食用更佳。
“丟丟鮑魚裏麵綠色的東西不是髒的,那是鮑魚肝,可以吃。”秦深眼角餘光注意到丟丟撇掉了鮑魚身後的一塊月牙形狀的綠色東西,說了一聲。
“可是感覺怪怪的。”
秦深並不強求,“那就弄出來吧,這個沒事兒。”
“不想吃的全都放在盤子裏。”仇寶成拿了一個幹淨的盤子放在桌子上,“我醃製加工一下,回頭做了鮑魚肝粥,味道也是很好的,比這麽吃感覺要棒。”
“嗯嗯。”秦深再次感歎,有了仇大廚的客棧,才是真正的望鄉,少了這份臻至完美的廚藝,生活該少了多少樂趣啊。
他們吃午飯的時候,灶上蒸著米粉,五十斤一鍋蒸的,兩個灶眼都在弄,因為量大上汽就慢,蒸這麽一鍋要四十分鍾以上才行。並不是蓋蓋子蒸,而是開著,因為水汽凝結滴落到米粉內,吸收了水的部分會變得更加粘稠,影響整體的口感。
等大家的午飯吃完,休息了一會兒之後就開始做年糕了。
蒸熟滾燙的米團放進大大的石臼內,掄起木錘用力的捶打,捶打幾遍讓米團充分地粘黏在一起,就可以塑形。這個石臼還是秦深家裏麵的老物件兒,當年林高峰、秦靜結婚之後分家,分給他們的唯一幾件東西之一,
其他老貨都被秦靜陸陸續續扔掉了,唯有這個用青石鑿成的石臼一直保留,用來捶打年糕最好不過。
“換我來試試,以前做的少,我還是頭一次舂這麽多的年糕。”客棧裏麵隨便拿出一個妖怪都要比秦深力氣大,不是秦深主動要求的,根本就輪不上他。
他們是在客棧中庭內舂年糕,大家都聚在這兒湊熱鬧。
秦深從郭躍的手裏麵接過了木錘,差點兒被木錘帶著撲地,這個木錘是特意為妖怪員工們量身定做的,木頭裏麵包了鐵,整體重五十斤,掄起來直接就能夠給人開瓢。砸進一百斤的米團內,直接就是重重的凹陷進去,以這種力道輪番砸個三四十下就可以了。
“哥你行不行啊,很重的,別閃了腰。”林曉寧看哥哥紮了馬步運氣,非常好心地提醒。
秦深咬牙掄起來,並沒有掄圓,因為使力,聲音都變調了,“男人就不能夠不行。”
錘子歪歪扭扭地砸在米團上,米團就輕忽忽動了一下……
雖然沒法和妖怪比,但這種結果也挺傷男人的自尊。
就在想要憋著力氣來第二下的時候,六娘喊了一聲,“老板,有客人來了。”
秦深無奈地放下錘子,“你們看,不是我不想來第二下,是現實不得不讓我放下,唉,想要表現幾下,機會都沒有。”
“哈哈,哥你拉倒吧,牛已經在天上飛了。”林曉寧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哥哥,卻看到自己嬌嬌弱弱的女朋友輕輕鬆鬆地拿起了木錘,掄圓的在米團上砸了好幾下。
林曉寧,“……”打不開瓶蓋找自己的女朋友哪裏去了?!!
秦深來到大堂,看到一對老夫妻等在外麵。老爺爺七八十的樣子,穿著簡單舒適,因為客棧裏麵暖和,已經脫掉了外麵的羽絨服,露出裏麵藏藍色格子的羊毛衫,裏麵應當是還穿著一件襯衫,露出比羊毛衫顏色略淺的衣領。老人家頭發雪白,卻不禿頂,長相中正大氣,麵色紅潤、精神矍鑠,學術氣質非常濃厚,可以想見他年輕時候是多麽的帥氣。
再觀站在老爺爺的身邊老奶奶,年紀比老爺爺看著稍微小上一些,短發,頭發花白,穿著偏中性,不夠柔軟柔和,表情淡淡,雙眼冷清淡然,看周遭事物不透露好奇,端詳的目光更像是在看研究材料。
“老人家好,歡迎來到望鄉客棧。”
老爺爺踱步到吧台前,他挺高的,和秦深差不多齊平,看秦深的目光有打量、有親和、也有慈愛,像是看到一個符合自己心意的小輩,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你好,你是這裏的老板?”
“對,我姓秦。”自從經營客棧之後,秦深在向來到客棧的人們介紹自己時,隻會說自己的姓。
老人家點點頭,問:“秦正是你什麽人?”
秦深不著痕跡地在老人家的臉上掃了一下,說道:“秦正是我爺爺。”
“那你是秦深吧,你六七歲的時候我見過你。”老人家還是個故交,“我帶著我大孫……咳咳,小兒子來過。你那時候喊我章爺爺,我是章俟海的父親,這位是我妻子。”
章元懷眼角餘光在妻子平靜的臉上短暫停留了一下,見對方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心想是應該沒有聽到自己說的吧。
唉,這也是家裏麵的一團爛賬,隨著年齡的增長,顧慮越來越多、膽子越來越小,錯過了年輕時候一次又一次說出來的機會之後,臨老就更加難以說出口了,就怕平靜和睦的家庭掀起波瀾、就怕妻子受不住打擊身體有個意外……怕的太多,秘密就藏得越深,就越是成為跨不過去的坎兒。
章元懷在心裏麵重重地歎息了一聲,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秦深心中有些明悟,章元懷就像是章俟海的老年版,雖然長相上不是很相像,但那種骨子裏麵發出來的自信、篤定和坦然卻一模一樣。
長得再好,如果沒有家庭熏陶出來的氣質和個人修煉出來的涵養,也不過是繡花枕頭,但章俟海不是,他如美玉,渾然天成。
“老爺子好,你們這邊等等,我讓人上茶。”秦深笑著說:“我去後廚喊老章出來。”
“不忙不忙,我們過來並沒有讓孩子知道。”老爺子是從兒子的口中得知了章俟海在望鄉客棧,這個年章俟海不回來、章瑞澤也整天忙於工作,冷冷清清的房子裏頭隻有他和妻子兩個人,聽著外麵小孩兒奔跑而過的笑鬧聲,倍感老年孤苦。他心中一動,就帶著妻子坐上了到東洲市的飛機,來到了這個闊別二十年的地方。
“先不急著找他,我可以先和你聊聊嗎?”老爺子態度很隨和,他過來並不是想要阻止什麽的,電視裏麵那一套棒打鴛鴦的事兒他不會做、也沒有資格,隻要孩子好好的,在他看來比什麽都重要,更何況是這麽有緣分的兩個孩子。
秦深垂在身側的兩隻手緊了緊,扯動了一下嘴角,笑容並不是很自然,“你們先坐,我去裏麵端些茶水來。”
“好好,你隨意,我們先坐著。”
秦深轉身進了廚房,看到大家正在做年糕,年糕要趁熱做,一旦涼了就無法定型了。打出來的黏糯年糕扯出一小團先是揉成圓的,然後搓成手掌長的長條,拿了模子一壓,一條年糕就做好了。
模子都是林爸爸做的,有年年有餘、有花開並蒂、有平平安安……都是寓意吉祥的話和圖案。
章俟海揪了小小的一團沾了一些紅糖到丟丟嘴裏,“好吃嗎?”
丟丟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嗯嗯,好吃。爹爹,你也吃。我再給爸爸送點兒。”
新鮮燙手的年糕沾上紅糖,紅糖在熱力的作用下會微微融化成黏稠的焦糖色糖漿,新鮮年糕現在吃起來有些像紅糖糍粑,不過口感比糍粑更加韌和有嚼勁一些。
糯米不好克化,章俟海在丟丟吃了一塊之後,就不允許他再碰了。
廚房裏忙得熱火朝天,第二批米粉已經上鍋蒸,大家還要趁著頭一鍋沒有涼之前做好年糕。
秦深進來端茶水、茶點時就沒有打擾他們。
茶水是窖藏的紅茶,茶點是紅豆糕,秦深特意拿了一套白瓷的茶具待客,總覺得拿出玻璃杯來有些失禮。
出來時,章元懷夫妻兩已經落座於側邊小廳臨窗的位置,最角落裏“白水觀駐客棧辦事處”內莫琛並不在,因為要過年了,他回到了道觀中,等春節過後才會回來。
端著茶水點心靠近時,秦深聽到章元懷用懷念的口吻對妻子說:“望鄉客棧,我過去來過兩次,這是我這一生的第三次。這個地方救過我的命,救過俟海的命,我們章家與它有不解之緣啊。”
秦深走路時腳步聲故意加大了一些,章元懷扭頭朝秦深招招手,用的是對待小輩的親和態度,而不是對待客棧的老板。“小秦你過來,坐。”
秦深坐下,舉止也自然大方了起來,不再因為對方的身份而拘泥,他給老爺子和老太太倒了茶水,“老章帶回來的茶葉,我對這方麵不是很懂,就覺得泡出來的茶水挺香的,”做出來的茶葉蛋味道也不錯,“老爺子您嚐嚐。”
茶香悠悠,湯色紅豔澄澈,秦老爺子品了一口,“祁門紅茶,品這味道還是老樹種的那個,一年產量不過數兩。”
秦深往嘴巴裏灌水的動作斯文了下來,感覺喝的不是茶而是錢,還好沒有說自己抓了一把煮茶葉蛋的事兒。
突然有一種牛嚼牡丹、敗盡風雅的感覺,秦深覺得自己就是那頭牛……
不說茶了,傷錢,肉疼。秦深轉而推薦仇寶成做的紅豆糕,這款糕點樸實無華、用料簡單,做工卻一點兒都不比千金一兩的紅茶差,味道清甜可口、細膩爽滑、入口即化,“這個不是很甜,你們嚐嚐。”要是覺得淡了,往上麵蒯一勺槐花蜜,也是不錯。
老爺子很給麵子的拿了一塊送入口中,“嗯,真的很好吃,這個紅豆香。”
“您要是喜歡,那就多吃一些。你們這個點過來,之前吃午飯了嗎?”
“在市裏麵吃過一些,吃過了來的。”
“哦哦。”秦深點點頭,“要是覺得餓了,就和我說一聲,我讓廚房做。今天在做年糕,可以來一碗煮年糕吃。”
“好,好孩子,我們有什麽需要會說的。”
他們唯一的交集便是章俟海,在此之前從未見過,最起碼在秦深的記憶中從未見過,是徹頭徹尾的陌生人。談論了一會兒食物之後就陷入了冷場,不知道說什麽好。
“老爺子……”
“我……”
沉默了一會兒後,秦深和章老爺子同時開口,對視了一眼,笑了,秦深說:“老爺子你有什麽話先說吧。”
“那我就倚老賣老先說了。”章元懷個性隨和開朗,要不是年輕的時候忙於工作、奉獻國家、追求更高的成就,大概會和兒孫之間更加融洽。“我年齡比你大,就喊你小秦吧。”
秦深點頭,“可以,可以。”
章元懷轉頭,視線在客棧內看了一圈,目露懷念,“這邊和過去一樣,又有許多的不同。之前你應該聽到了吧,今天是我第三次來客棧。”
章元懷出生在動亂年代,家裏麵世代書香,本應該拿起筆杆子的他棄筆從戎,跟隨兄長的腳步十幾歲就上了戰場,那時候國家實力和現在沒法比,麵對船堅炮利的敵人,所有的勝利都是通過犧牲、通過智慧搏來的。
在他從軍第三年,護送一批戰士遺孤的章元懷途經東洲市,恰逢一群敵人圍追堵截,他帶著隊友殿後,讓其他人先走。在林子裏麵東躲西藏了數日,章元懷幾人還是被敵人發現,交戰中隊友陸續犧牲,章元懷也身受重傷,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青河水邊,然後他看到了一棟古舊的建築,躲了進去。
這幢建築便是望鄉客棧。
他在裏麵見到了接手客棧也不過才幾年的秦正,在客棧養傷的這段時間,他與秦正一見如故,成了至交好友,還認識了一位拇指大的朋友重離,三人談天說地、暢談人生,那時候意氣風發、快意恩仇,誰會想到年老後會是這般光景。
戰爭結束之後,章元懷從新進修,學習先進武器的製造,在這段時間裏生下了獨子章瑞澤,再後來發妻身染重病、不治身亡,而他帶著個孩子被調配到另一個領域裏麵進行研究工作,都是上天的,後者飛躍大氣層,難度更大。
在那時與同事趙敏會日久相處,慢慢產生了感情結婚。
時間匆匆,轉眼間當做小兒子養大的孫子章俟海長到了十七歲。
“這是我第二次來客棧。”章元懷說的口幹,一口喝掉了杯中的茶水,秦深給他續上,他繼續說:“我的小兒子章俟海在十六七歲的時候經常陷入夢魘,一開始隻是晚上,後來白天走著路也可以睡著,人變得昏昏沉沉。別看我是研究科學的,有些非科學的事情我也相信。”
老爺子莞爾一笑,“誰讓我來過望鄉客棧。”見到過種種神奇,“俟海的情況很不好,時隔幾十年,我抱著試試看的想法,來到了紅葉鎮和平路的盡頭,找到了望鄉客棧。”
第一次離開之後,無論是社會環境,還是個人生活變化都太多,章元懷離開後就再也沒有沒有回來過,第二次來也是有事相求。
章元懷帶著有離魂症的章俟海來到了望鄉客棧,在這邊遇到了六七歲大的小秦深,說來神奇,到達客棧不久之後,章俟海未接受任何治療手段自然而然就好了,還和小秦深玩了一段時間。
七歲以前的記憶秦深沒有,聽到章老爺子講到這段,心裏麵跟揣了一隻貓一樣百爪撓心,“老章沒有和我說起過這些!”
“你管他叫老章?”章元懷朗笑出聲,“那我要在這個老字上多加兩個老了。”
秦深抿唇輕笑,“叫習慣了,以前我還管他叫章先生呢。”他更關心小時候的事兒,追問章元懷,“老爺子後來呢?老章從未和我提起過來過望鄉客棧的事情。”
“我們離開望鄉客棧的時候他還好好的,說是有空還要來看看你。可是到家後不久就陷入了昏迷,昏迷時間不長,再醒來,就不記得那段經曆了。”
秦深失望地皺了一下眉,“竟然會是這樣。”
將前事種種與這事結合起來,一些怎麽都想不通的事兒終於理順了。
以前秦深一直疑惑,爺爺在二十年前將刻有陰陽符的吊墜交給自己,是讓他交給自己的有緣人,但是章俟海與他遠隔千裏,自己怎麽可能將玻璃吊墜給他?崔玨來時也反複說過,自己應該在二十年前將玻璃吊墜給章俟海的,可給了張芳子,受對方煞氣影響,所以始終不順。
現在終於明白了,二十年前章俟海來過客棧,與自己見過,說不定爺爺還叮囑自己要將吊墜交給他。但是自己不知道什麽原因,將吊墜給了張芳子,才有了二十年的陰差陽錯。
好想找回那段記憶。
“當我聽到俟海說他的愛人叫秦深時,我就想到了當年那個結實調皮的小家夥。沒有想到兜兜轉轉,你們竟然在一起了。”
秦深皺起來的眉眼舒展開,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老爺子想不到的事兒多著呢,他們不是兜兜轉轉二十年,而是幾百年,這段緣分從青白片片、白光耀眼的玉蘭花樹下並肩而立的將軍與王爺就開始了糾纏。
輕快的腳步聲繞過吧台走了出來,丟丟在大堂內轉了一圈找到了爸爸,端著新鮮做出來的年糕往那邊走,手上捧著的盤子內年糕被搓成了小團,淋上了糖漿和黃豆粉,口感黏糯、香甜,正是可口的時候。
“爸爸,我親手做的年糕。”
秦深從他的手上接過了年糕,抱起小家夥在自己身邊坐下,給他介紹對麵的兩位,“丟丟,喊老爺爺、老奶奶。”
章元懷夫妻雖然把章俟海當小兒子養大,但卻是章俟海的祖輩,讓丟丟再喊爺爺奶奶就亂了輩分了,按理應該喊曾爺爺、曾奶奶,可是裏麵又有一些糾結的事兒,這聲“曾”又喊不出,秦深隻能夠讓孩子這麽糊著叫了。
丟丟乖巧地喊:“老爺爺,老奶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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