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壇花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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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機長, 我可能沒有力氣走回去了。”
陳年在地上又蹲又跪了很長時間, 雙腿發麻,加上一夜未睡又沒有吃早餐, 體力消耗太嚴重,她嚐試了幾次,才勉強站起身。
頭暈眼花。
還好程遇風及時給她搭了一把手,這才沒有重新摔回去。
程遇風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墓碑, 低聲問:“好了?”
陳年點點頭:“好了。”
她知道他問的是什麽。
當然還是會難過,但不會繼續頹喪下去了, 媽媽也不會想要看到她這個樣子, 所以她要盡快振作起來。
“那我們回去。”
程遇風蹲下`身, 意思很明顯了,他要背她回去。
陳年趴到他背上, 雙手摟住他脖子,又回頭看了一眼墓碑, 在心裏跟媽媽告別:“媽媽, 再見。”
希望您在另一個世界已經和外公、爸爸團圓。
兩個至親都葬在這裏, 綠水青山明月清風為伴,也不會再被紅塵俗世煩惱所擾,將來不論陳年去了什麽地方, 桃源鎮永遠是她生命中的根。
被一朵巨大白雲遮住的太陽又重新露臉, 天地在一瞬間敞亮溫暖起來, 陳年微微揚起頭, 感覺陽光像一雙溫柔的手在輕撫自己的臉頰, 她張開手去接,風從白皙指間溜過去。
程遇風從地上的影子看到她的動作,眉心舒展開來,連日鬱積在眼底的擔憂也隨之雲淡風輕。
這個小姑娘外表看著柔弱,其實她比所有人想象得要堅強太多。至於她媽媽的選擇到底是對是錯,或許永遠都得不到答案了。
然而,不論對錯,有一點是確定的,路如意一直以這世上最深最寬最廣的愛嗬護著陳年,讓她無憂無慮地長大,把她教成了一個善良堅韌的人,盡管她們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
程遇風又想起了容昭,心情變得複雜起來。
容昭昨晚又在鬼門關走了一趟,如今人還昏迷著,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過來,這些年盡管她從來都不說,但大家都看得出來,她每次從死亡邊緣線掙紮著往生的最大動力,就是她那失散多年的女兒。
好不容易才等來和女兒相認的這一天,就算再怎麽艱難,她也肯定不會輕言放棄的。
至於陳年,程遇風莫名篤定,當她知道,這世上有兩個和她血脈相連的人,十四年來,從未放棄尋找她,日日夜夜都在等她回家。她那顆柔軟的心會深受觸動,隻要給足夠時間,她會慢慢接受自己就是小葉子的事實。
陳年能明顯感覺到程遇風的腳步變沉重了,“機長,你怎麽了?”
“沒事。”
可他看起來心事重重,不像沒事的樣子啊。
“真沒事?”
“嗯。”
陳年就沒有問下去了。
程遇風背著她走到山腳下,陳年想下地自己走,他沒讓,把她往上托了托,步履平穩地穿過狹窄小路,往鎮上的方向走去。
身後彎曲的小路鋪滿了枯落的黃葉,陽光一照,仿佛閃著金光,金燦燦地蜿蜒著爬上山去了。
陳年下巴輕壓在程遇風肩上,回頭時臉頰不經意間蹭過他頸間溫熱的皮膚,心不受控製地飛快跳了兩下,然後慢慢地貼了上去。
“機長,我跟你說個秘密。”
程遇風等了一會兒,才聽到她說——
“我喜歡你。”
不是因為剛從一場風雨中渾身濕透、跌跌撞撞走來,想著以一副可憐姿態博取同情,陳年甚至都沒想過要得到程遇風的回應,她隻是覺得人生短暫,各種意外隨時都會來,喜歡一個人,就要光明磊落地讓他知道,萬一以後連說出來的機會都沒有呢?
她從來沒有親口跟媽媽說過一次“我愛你”,就算現在想說,媽媽也聽不見了。
到了程遇風這個年紀,身邊的同事大都在戀愛、成家的階段,對他們來說,“喜歡”已經不具備什麽價值了,“合適”才是最重要的參考標準,隻要家世學曆收入能互相匹配,沒有太深的感情基礎也可以很快進入婚姻殿堂。
戀愛和婚姻成了成人世界裏的兒戲。
這方麵程遇風受父母影響很深,雖然他們沒能相守到白頭,但二十多年來相濡以沫、恩愛如初,直到生命最後一刻彼此的手依然緊握。
程遇風不想隨波逐流,他想要的是一份兩情相悅的愛情,隻是緣分可遇不可求。
以前不知從哪裏看到一句話:我隻有這一生,無法慷慨贈與不愛之人。
不過,他想,自己現在應該是遇到了,那個喜歡的、想要用餘生去守護的人。
再等等。
外套口袋裏手機震動,程遇風收回思緒,拿出來一看,是葉明遠來電,他心念一動,微側過頭,“這幾天你葉伯伯很擔心你,要和他說說話嗎?”
“好啊。”
陳年接過手機,劃開屏幕接通電話,喊了一聲,“葉伯伯。”
沒有回應,她又把手機拿遠一些,還在通話中,“葉伯伯,我是陳年。”
“是年年啊。”葉明遠深深吸一口氣,克製著自己的聲音,不讓那邊的人聽出異樣,“你現在怎麽樣了?”
“謝謝葉伯伯關心,”陳年乖巧地說,“我已經沒事了。”
“沒事就好……”
葉明遠聽著女兒那清軟的嗓音,壓抑已久的神經得到了片刻舒緩,他和陳年聊了將近半個小時,兩人都走到家門口了,手機才回到程遇風手中。
葉明遠告訴程遇風,容昭的情況已經暫時穩定下來了,不過還是要在醫院休養一段時間,並請求他這兩天多照顧陳年。
“葉叔,您放心,我會的。”
陳年看向程遇風,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這幾天都陪著自己,那他的工作不是都被耽誤了?她心裏覺得很是愧疚,“機長……”
“我這幾天休假。”程遇風邊說邊脫下外套,卷起袖口就進廚房做飯去了。
中午,程立學也過來和他們一起吃飯。程遇風做的三菜一湯,雖然清淡,但很合老爺子和陳年的口味,兩人很捧場地全吃光了。
飯後,爺倆在院子裏聊天。陳年則是回了房間,床邊老舊的桌子上放著媽媽的遺物,她拿起錄音筆,按了一下。
“年年,最近都還好嗎?……用功讀書,將來考個好大學,知道嗎?媽媽在這邊一切都好,不用記掛。”
陳年清楚地記得,這是她從a市回來桃源鎮後收到的第一條來自媽媽的語音,她也是在那天遇到了程爺爺。
陳年還記得,到家後,外婆看到她很是激動,“如意你回來了!”
或許這世上真有母女連心,外婆雖然經常犯糊塗,可她有時比任何人都要清醒。那個下午,雖然她也什麽都不知道,但她感覺到女兒回來了。
這次回來,就永遠都不會再離開了。
陳年又點開第二條錄音。
“給二十歲的陳年。二十歲的年年一定長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在學校裏肯定也有很多男生追,如果遇到喜歡的,就好好談一場戀愛。但是千萬記住,要學會保護好自己。媽媽以後都不在你身邊了,受了欺負也沒人給你撐腰,你要變得獨立堅強,媽媽相信你可以做到的……媽媽愛你。”
“給二十一歲的陳年……媽媽愛你。”
……
“給三十歲的陳年。媽媽想象不到三十歲的年年是什麽樣子,不過應該也當媽媽了?媽媽也升級當外婆了呢……不管年年長多大,在媽媽心裏永遠是個孩子。媽媽愛你。”
……
“給四十四歲的年年。時間過得真快,年年終於也走到媽媽現在的年紀了,媽媽以前就是在這個地方停下的,現在的你是不是能從容地接受媽媽的離去了?接下來的風景你去幫媽媽看……希望年年平安快樂,長命百歲,媽媽愛你。”
陳年關掉錄音,趴在床上,房間安靜極了,陽光從窗台透進來,一抹亮光停在床上,柔和地籠罩著她微顫的上半身。
她抱著濕了大片的枕頭,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
睡到下午四點,陳年醒來,打開門走出去,程遇風和程立學還在院子裏,兩人齊齊看向她。
“我想……出去走走。”
程遇風點點頭。
陳年出門了,程遇風和爺爺交換了一個眼神,也跟在她身後走出去。
陳年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裏,隻是不想待在家裏了,每個角落仿佛都能看到媽媽往日的身影,每看到一樣東西,都會想到媽媽曾用它做過什麽,明明說好不再哭的,可這些細節就是能輕而易舉把眼淚勾出來。她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桃源中學。
多久了?
五個多月了,可陳年分明覺得自己從未離開過一樣,好像她昨天還在這裏上學,今天隻是重複昨天的步調,所以很自然地就走了進去。
經常遲到的緣故,門口的保安早就和陳年很熟了,看到她還一臉高興地說,“你回來了。”
“是啊,”陳年說,“我回來了。”
和保安大叔聊了一會兒,陳年走進熟悉的校園,上樓,走到熟悉的班級,她在後門停了下來,看到講台上的趙老師,看到黑板上的全勤欄寫著41,又看看底下的同學們,視線驚訝一頓,她原來的課桌,居然還保留著。
像受了某種驅使,陳年走了進去,她的腳步很輕,全班除了趙老師外,沒有人發現她的存在。
趙老師正語重心長地跟大家強調高三的時間有多寶貴,看到從門外走進來的人,一時間還以為自己眼花,產生了幻覺,連接下去要說的話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眼,臉上立刻有笑意漫開。
趙老師忽然轉身,在黑板上寫了一道物理題,同學們都看得一頭霧水,不是在燉雞湯嗎,怎麽又要做題了?
“這道題,讓我們請陳年同學上來做。”
“趙老師,”有人起哄,“你不是被我們氣糊塗了?陳年早就不在我們班了……”
這時,已經有很多人回頭看到了教室後麵的陳年,個個不約而同地尖叫起來,“哇!哇哇……”
教室一下亂成了菜市場。
趙老師花了好大力氣才讓大家安靜下來,可那湧動的興奮是怎麽也壓不下去的,陳年在眾人驚喜又熱切的目光裏走上講台。
“趙老師。”
趙老師笑著看她,給她遞了一根白色粉筆。
陳年接過粉筆,開始解題。
幾分鍾後。
“趙老師,這道題太難了,我解不出來。”
趙老師哪裏肯信,可一看黑板才知道原來是自己把題目都寫錯了,解得出來才有鬼,不過這已經沒有什麽關係了,他整了整衣領,看向台下,“同學們,跟大家介紹一下。”
“我們桃源鎮,不,是整個g省,有史以來第一位獲得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金牌,進入國家集訓隊,並成功保送a大物理學院的女狀元,陳年!”
趙老師一氣嗬成地說完了整句話,從熟悉程度來看,不難想象這話在他心裏已經背得滾瓜爛熟,更不難從他的語氣聽出,他是多麽地為陳年感到驕傲自豪。
簡直是與有榮焉,如數家珍!
同學們掌聲雷動,歡呼聲簡直快要把屋頂掀掉。
陳年看著一張張熟悉的臉,心底像有一股暖流緩緩流過,她眸底有久違的笑意溢出來。旁邊的趙老師拍了兩下她肩膀,“歡迎回來,未來的女物理學家。”
陳年頃刻紅了臉,垂落視線。
第一排的平頭男生朝她伸出了手,陳年愣了一下也伸手出去和他握了握,其他人也爭先恐後地過來和她握手沾喜氣……
趙老師也懶得維持秩序了,幹脆由著他們鬧去,他站在講台上,露出老父親般欣慰的笑容。
最後一個過來和陳年握手的是張小滿,他從高一開始就喜歡她了,一直藏在心裏,現在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a大啊,那可是國內最頂尖的大學,這兩個字在他們之間劃下一道鴻溝,終其一生他都不可能跨過去的。
張小滿和陳年握手時哭了,一個將近一米八的大男生,哭得眼睛鼻子都紅了。
陳年有些不知所措,安慰了他幾句,他竟然捂著臉跑出去了……
陳年沒想到自己回學校一趟,連各大領導都驚動了,她受寵若驚地像什麽珍稀動物似的被圍觀了半個小時後才成功脫身。
此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了,陳年走出來,一眼就看到門外榕樹下立著的一道挺拔身影。
兩人四目相對。
唇邊抿著的淡笑綻開來,映著夕陽,燦爛奪目,她朝程遇風跑過去,“機長。”
***
11月13日,陳年和其他入選物理國家集訓隊的四十九人一同前往a大集訓,每天將近14個小時的高壓訓練,陳年靠著每晚聽媽媽給自己留的錄音硬是撐了下來。
月落日生,時間流水似的過去,五十多天的集訓終於結束了。
陳年背著包一臉疲憊地走出a大南校門,同行的還有幾個男生,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充滿良性競爭的同台比試,惺惺相惜,他們已經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陳年,你是直接回家嗎?不考慮留在a市玩兩天,放鬆放鬆?”有個a市本地的男生提議。
“是啊是啊。”其他幾人也附和。
陳年搖搖頭,“還是不了。”
“年年!”
陳年循聲望去,葉明遠和容昭正朝自己走過來,準確地來說應該是小跑,容昭跑在前麵,葉明遠擔憂地跟在後麵,兩人的腳步都很急。
奇怪,他們怎麽會在這裏?
陳年正要打招呼,下一刻她就被衝過來的容昭緊緊地抱住了,衝力太大,陳年往後退了幾步才穩住兩人的身體,她感覺到容昭的眼淚劈裏啪啦像斷線珠子一樣砸在自己臉頰、頸邊。
“小葉子……我的……小葉子,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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