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茂欣十分感動，連連道謝。那門衛將薑茂欣帶到牢房外，看守牢房的又是另外的人，是穿灰藍色官府的獄卒，門衛上前遞了煙鬥，又用用土話說了些什麽，獄卒接了煙鬥，冷眼打量了下薑茂欣和春花，又進牢房裏半晌，出來拿了一串黃銅鑰匙，啵啵抖了抖，給薑茂欣開了一扇側門，冷聲道：“自己進去，一炷香出來。”薑茂欣謝過了，又想起周掌櫃跟她囑咐過的辦事規矩，讓春花取了些碎銀兩，分別給了門衛和獄卒。

    春花看著那小門裏頭黑漆漆的，像一個無底洞，什麽也看不清楚，又想到這裏是關囚犯的，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頓時嚇得腿發軟，走都走不動。

    輕輕拉了一把薑茂欣的衣袖，小聲哀求道：“小姐，我們還是回去吧。”薑茂欣伸手拍了拍春花牽著她衣角的手背，低聲安慰道：“沒事兒，來都來了，總不能就這麽糊裏糊塗地有回去，你在這裏等著我，我去去就回。”春花隻好點頭，看著薑茂欣進到那扇小門裏。

    薑茂欣一進去便聞到一股極其難聞的腥臭，這股腥臭裏有不見日光的幹草墊子發了黴，不知放了多久的夜壺，還有囚犯身上的汗臭和腳臭，令人作惡。

    薑茂欣強忍著不適，往牢房深處走去。黑暗裏她看見很多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讓她渾身汗毛豎起。突然，一個趴在柵欄上的男人猛地震了一下手上的手鏈，鐵鏈劃在地麵上的聲音像一聲尖銳的驚叫，“呸！”那人瞪著血紅的眼睛，惡狠狠地往她腳邊吐了一口口水。

    薑茂欣嚇了一跳，腿軟得差點跌在地上，她定了定神，鼻腔已經聞不到任何氣味，隻覺得胸腔裏的氣息粘稠得化不開。她繼續往前走，終於在一間狹窄的牢房裏看見一個頹然的身影緊抓著欄杆衝她大喊道：“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薑茂財趴在柵欄上，拚命將自己的身體縮成一個球，兩隻腳盤在一起，腳尖拚命往膝蓋地下縮，不想讓腳碰到地上的草席，因為那草席上有著整個牢房裏最生動的東西——跳蚤和臭蟲。他覺得身上黏糊糊的，很想脫光了再洗個熱水澡，但這是不可能的，他隻能繼續忍受發餿的衣領，磨蹭他嬌嫩的皮膚。隻是在這裏待了半日，他便已經覺得過了好久好久，沒有光亮的牢房讓他無從得知時間，讓他覺得自己似乎要死掉了。

    薑茂欣忙在柵欄外蹲下，握住薑茂財的手道：“我一聽到消息就想辦法來看你了，他們沒打你吧？”

    薑茂欣時常聽說在牢房裏的獄卒有時會打罵犯人出氣，端詳了半晌薑茂財的臉，薑茂財的臉還和從前一樣，隻髒了一點，除此之外並無其他外傷，隻有上次李盛教訓後留下來的一條淡痕，這才放下心來。

    “他們打倒沒敢打我，”薑茂財道：“看看這是什麽鬼地方，地上到處爬的都是臭蟲跳蚤，你看見過那麽大的跳蚤嗎？”薑茂財食指跟大拇指圈成銅錢大小的圓，道：“比銅板還要大，長了對翅膀，能飛到人臉上，直往人的鼻孔裏鑽！”

    薑茂欣道：“你再忍耐幾日，我會想辦法把你救出去的。”

    “想什麽辦法？”薑茂財冷聲道：“我是清清白白的，什麽壞事都沒幹，平白無故便被捉了進來。他們這是栽贓嫁禍，還是判官動的手，奈何你有通天的本事也翻不了盤。我薑茂財算是要死在這裏了。”

    薑茂財不由苦笑起來，他是含著金勺子出生的，是薑家的大少爺，算命的各個都說他是大富大貴的好命，日後必定升官發財，兒孫滿堂。結果這些判詞比那些算命先生的眼睛還瞎，竟然落了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薑茂欣道：“相信我，我會想辦法的，我一定會把你弄出去，讓劉縣令也信我們，讓慶喜城的百姓也信我們。你現在別急，再忍耐幾日，我們身正不怕影子斜，一定會有辦法的。”

    薑茂財搖了搖頭，道：“我知道你自幼聰慧，但這件事不是靠小聰明能解決的。沒人能幫我們薑家了，我認了。”

    薑茂財頸脖上的喉結壓抑地緩慢顫抖，半晌不再言語，過了好一會兒，啞著嗓子問道：“家裏怎麽樣？祖母呢？還受得了吧，娘呢？哭了麽？還有……還有純兒呢？”

    薑茂欣先是一愣，然後才反映過來薑茂財是在說誰。純兒是李氏的閨名，薑茂財很少叫，一般他心情好時，當著李氏的麵會叫聲夫人，心情不好就單字一個“喂”，背對著她了，就是“那女人”。

    薑茂欣心裏一陣難過，眼眶也紅了，“祖母跟娘都難過得很，但沒傷著身體，嫂子也還好，隻是一直哭。”

    薑茂財點點頭，歎了口氣：“你快回去吧，這裏不是你一個姑娘家該待的地方。”薑茂財突然苦笑起來，“是你哥哥沒用，太不成器，拖累你了。”

    薑茂欣連連搖頭，“沒有……沒有，你是好哥哥，小時候你老帶我玩兒，把我托在肩膀上看元宵燈會，這些我都記著呢，都記著呢。”

    薑茂財笑了，說：“你怎麽這麽傻？那都是小時候的事兒了，長大後我可再待你好過？總是欺負你，衝你發脾氣。”薑茂財隔著柵欄拉了拉薑茂欣的小拇指，道：“你小時候喜歡這麽牽著我，我便罵你，罵你不會好好牽手，要是不小心送了手弄丟了，會害我招爹的罵。我有些嫉妒，明明我是長子，為什麽爹偏偏更疼你？現在我也明白了，你招人疼，若是我不是你缺心眼的哥哥，我也疼你。”

    薑茂欣不知怎麽從牢房裏出來的，隻是突然間聞到豆奶的清香。她抬眼一看，看見衙門對麵的麵攤鋪子外掛的燈籠裏裏亮著黃豆大小的火苗，昏黃的燈火在雪地上照出一個溫暖的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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