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長老人眼珠子一翻，道：“你姓什麽？”

    掌櫃的看了薑茂欣一眼，見她點了點頭，便說：“鄙人薑姓。”

    “薑家的啊，那就請回吧。”那老人道：“我還以為你們是呂爺派來的人呢。”

    “呂家怎麽了？”掌櫃語中帶著慍氣，生意人就這樣，不講人情，不講世故，兩隻眼睛隻認得一樣東西——銀元寶！

    掌櫃道：“我們薑家的價錢可比他們呂家開得還高咧！”

    那老人與他的同伴交換了一個眼色，又一同嗬嗬地笑了起來，好像掌櫃是在講一個再好笑不過的笑話。

    老人收了笑，道：“嗬，上好的買賣，上好的價錢，竟是胡說！你們來的連一丁點誠心都沒有，若你們真要跟我們好好做生意，那便叫你們當家的親自來談！”

    說罷老人下了一粒子，對他的同伴笑道：“知道這招叫什麽嗎？王不見王，將帥不能打照麵，好一招對麵笑，將軍！”另兩人連連附和道：“好棋，真是棋啊！”幾人便一同大笑，將掌櫃的和薑茂欣晾在了一旁。

    掌櫃的一時沒了辦法，這下可好，現在連這幾個糟老頭都服不了，還怎麽去見牛老大？兩人正一籌莫展，進退兩難之時，大院內一間大門開了，從裏麵出來一位白發婦人。

    那婦人頭戴紅花，穿了身時興的藍布薄襖，拿著一麵圓竹筐出來。那竹筐裏盛著的是蠶沙，蠶沙其實是蠶的糞便，有入藥的療效，所以很多人會專門買蠶沙來做枕頭，說這樣的枕頭睡著對身體好。

    那婦人將圓竹筐一放下，插著腰便對那下棋的老頭埋怨道：“下棋便下棋，亂叫什麽？要把小娃子都嚇著了！”

    這牛家家中男人做生意，婦人養蠶，所以家中婦人地位並不太低。那幾個老頭方才怒斥掌櫃的氣勢頓時沒了，尤其是那位最年長的，剩下的也紛紛縮脖子，怕婦人跟他們家的婆娘告狀，便你指我我指你，說：“誰笑了？誰吵了？我們好好地在這兒下棋著呢？”

    掌櫃見這婦人也是在族裏說得上話的人，便連忙上前向那老婦人行禮。那婦人卻看也不看，兩眼隻顧瞧著薑茂欣了，略微下凹的眼睛眯了起來，極其認真地打量著，看了半晌才道：“呀，這姑娘長得可真俏，穿的是哪家的衣服呀？”

    薑茂欣見機不可失，忙上前跟婦人行禮，讓她摸自己裙子的料，說：“回大娘的話，這是薑記布莊的棉布，如果您喜歡便來找我，什麽樣的款式，什麽樣的花色都由您挑。”

    那婦人對這裙子是愛不釋手，裙角拽在手裏是摸了又摸，嘖嘖了兩聲，卻又麵露慍色道：“我去年冬節本想買幾匹這樣的，給自己還有家裏人做衣服的。結果鋪子裏夥計們一直跟我說沒貨。沒貨，擱你們這意思，就是有事相求的人來就有貨，像我們這種普通人就沒得買了嘍。”

    “當然不是，”薑茂欣解釋道，她考慮到他們現在是在跟呂斐然做生意，且不說呂斐然是跟他們灌了什麽迷魂湯，他們對呂斐然肯定是比對她多信任幾分的。所以她如果現在張口就說呂斐然的不是，那他們自然是站在呂斐然那邊，不會信她。

    於是薑茂欣更說：“我們開店做生意，什麽都不怕，就怕沒人來，哪有送上門的生意往外推的？沒得賣自然是真的沒了貨了，好在我那兒早些時候留了幾匹，本是想等開了春給自個兒做一身裙子的。既然您這麽喜歡，我便將那幾匹送給您當見麵禮，您看怎麽樣？”

    婦人眼裏一笑，是止不住的歡喜，又有些不好意思，嘖了兩聲，客氣道：“呀呀，你瞧你！把我這老婆子當什麽人了？我會與你一個小姑娘搶衣服穿？”

    薑茂欣忙道：“您還別說，什麽衣服襯什麽人，像我們薑記素麵料子，還就得像大娘您這樣的，穿才好看咧，我哪兒撐得起來？”

    這話十分中聽，婦人拿著薑茂欣的手，越看這小姑娘越喜歡，兒子是自家的好，可媳婦都是別家的好。薑茂欣生得白淨，長相又慶，比她家裏那兩個喜尖嘴猴腮的兒媳婦不知道好到哪裏去了。

    婦人眯眼直笑，說：“我哪還能白要你們的東西？你還沒吃飯吧？過來過來，同我們一起吃，到時候老爺也在，你們不是想找他麽？便在飯桌上邊吃邊說。”

    薑茂欣求之不得，連忙答應。

    掌櫃的一臉驚訝的看著薑茂欣，想不明白怎麽剛才他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沒人肯理，而她就這麽幾句話就討得老婆子這般高興。他哪兒好意思讓薑茂欣不說話，他才是該麻利點把嘴閉上。

    可這時下棋的老頭子不樂意了，“你個娘們在這兒瞎說個什麽，老爺是他們隨便就能見的嗎？你知道他們是誰麽？你知道他們今天來是做什麽的麽？”

    婦人道：“不就是薑家的小姐跟薑家的掌櫃嗎？怎麽就見不得了？談生意同誰不是談？怎麽就偏偏要同那姓呂的後生做這門生意？”

    那老頭說不過，也不想與她再廢話，幹脆大手一揮，喝道：“你懂什麽？做生意是男人的事，你一個敗家娘們在這兒盡參合些什麽？！”

    其實這生意還真不是與誰家做都一樣，那老頭還就得同呂家做了。

    老頭是牛家大兒子，牛大郎，今年虛歲五十八，這年紀放誰家都是千年的孫子熬成了爺，可沒想到他上麵的那個老不死的，還是真老不死，今年六十三，身子骨還和小年輕一樣矯健，所以牛郎六十七還在給人當兒子。

    牛大郎心裏總歸是不舒服的，人都說逢九年，是道坎，於是牛大郎越來越擔心自己要是到死都當不上牛家的大當家怎麽辦？剛好這時候呂家人來找他，要他在他爹耳朵邊上吹吹風，讓他隻賣蠶繭給他們，至於好處，那是他想要什麽，就給他什麽。

    牛大郎立馬動了心，當不上皇帝，當個攝政王也是不錯的，於是在他爹麵前說呂家的好話。牛大老爺畢竟歲數高，沒精力去處理生意上的繁雜瑣事，也有心想讓位給後輩，便由著牛大郎去了。

    呂斐然說到做到，立馬賞了牛大郎不少錢，還給他在青樓裏安置了兩個跟他女兒一般大的小姑娘。牛大郎這是嚐到了天大的好處，愈發地變本加厲，已然成了呂斐然跟前的一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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