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帶著珠兒興便往薑茂欣那屋去，半道上碰見一個內屋的丫鬟，那丫鬟麵熟得很，似乎是跟在冬梅身邊的，兩手捧著麵盛湯碗的托盤，走得小心翼翼。

    李氏叫珠兒去將人攔了下來，問那丫頭：“大小姐在不在屋裏？”那小丫鬟便說：“大小姐不在自己屋裏，這會兒正在和二小姐、小少爺還有吳管家在大廳裏試太夫人壽宴菜品。”

    試菜？李氏一聽又問那小丫鬟：“薑夫人呢？不在大廳裏？”

    那小丫鬟便說：“薑夫人本來在大廳一同品菜，但嚐了幾道，便說乏了，回屋裏歇息去了，所以現在廳裏隻有兩個小姐，小少爺和管家。”

    李氏心裏有了主意，讓那小丫鬟走了，同珠兒一起快步轉道去大廳。

    到了大廳前，李氏卻將珠兒拉住，食指抵唇，要珠兒別出聲。

    大廳大門從裏麵打開，李氏便轉到大門後麵，從門欄和轉軸的地方往裏麵看。屋裏有幾個人影在動，薑茂欣和薑茂官坐在大廳中央的圓桌前，麵前擺著些小碟子，盛了湯湯水水。薑茂苒也在屋裏，但坐在一邊，拿著絲線穿珠子玩兒，吳管家則在一旁候著。

    給薑太夫人壽宴品菜可是一件大事。菜甜了不行，嫌膩味；鹹了不行，嫌齁人；辣了不行，嗓子生煙；淡了也不行，嘴裏嚐不出個鳥味兒；多了不行，少了還是不行，處處都樣費心，道道都是講究。

    為了來的貴客在壽宴上用的每一樣菜品都舒服，薑茂欣特意讓薑茂官來當“監官”。因為薑茂官年紀小，味蕾敏銳，從小吃進嘴裏的都是千挑萬選的好東西，口味挑剔，能讓他滿意的，沒人再能挑得出毛病。

    所以品菜的時候，吳管家報一道菜名，先說食材做工，薑茂欣再嚐；薑茂欣嚐過了，薑茂苒再嚐，兩位小姐若是都覺得菜品合適，便用小碟子盛些出來喂給薑茂官吃。

    如果薑茂官吃了皺著眉頭吐舌頭了，做這道菜的大廚就要倒黴，隻能將這道菜從名冊上化掉，沒機會上壽宴的桌。

    如果薑茂官吃上兩口，便起來玩心，扭臉去瞧外頭飛的鴿子，或是伸了手臂，嚷嚷著要薑茂欣抱，吳大夫便能鬆上一口氣，因為這道菜品在壽宴第二輪的時候，可以送上來。

    如果薑茂官吃了還要吃，眯起眼睛嗬嗬笑，還不要人喂了，自己去用筷子去夾，那麽做這道菜的大廚有福了，這道菜不僅能擺上壽宴，讓城裏的官爺們賞這個臉，還有大把的賞銀，抵得上一整年的工錢！

    現在要吃的，是一道七寶珍珠白玉湯。七寶是腐竹、冬筍、木耳、香菇、馬蹄、芸豆和萵筍，珍珠是鯽魚肉團成的白魚丸，白玉湯則是用鯽魚熬的鮮湯，如玉般白淨透亮。

    薑茂欣嚐了，擱下筷子：“魚湯不錯，鮮得很。”

    吳管家不由默默鬆了口氣，抓起了筆杆子，等著二小姐發話。

    春花盛了魚丸冬筍，給薑茂苒端去，薑茂苒將穿珠放在一邊，用筷子挑了點冬筍嚐了，又喝了些魚湯，道：“冬筍收了魚湯香，是鮮呢！”

    吳管家又是一喜，將記菜名的冊子翻了開來，隻等著小少爺嚐了。

    “魚肉的刺剃得可細？”薑茂欣給薑茂官舀了魚丸，問吳管家道。

    吳管家道：“剃得仔細，一整條活鯽魚，用魚骨刀剝了魚骨，又用鑷子，一根一根剃了魚背上的小刺。所以丸子裏一點兒魚骨渣滓都沒有。”

    薑茂欣這才放心讓春花喂了去。

    薑茂官老早就聞著魚香了，眼巴巴地看著兩個姐姐用完才輪到自己，老早便流起口水，丸子剛到嘴邊便被薑茂官吞了下去，腮幫子一鼓，一邊大嚼，一邊眯著眼咯咯笑。

    薑茂欣便道：“吃慢點，誰還同你搶了？”

    吳管家樂嗬道：“小少爺愛吃的東西，還能給小少爺短了去？再盛上些來。”

    薑茂官吃了一隻，又要再吃一隻。這會兒薑茂欣便讓春花便管，讓薑茂官自己用筷子夾。薑茂官這年紀，也該學著自己吃飯。

    薑茂官想用筷子夾那碟子裏的魚丸，但他手小，筷子也使不慣，魚丸加起來又掉下去，來來回回幾次，每次都濺起汁水，花了小臉。薑茂欣給薑茂官擦了手，讓他自己再用小勺子試試，然後扭臉同吳管家吩咐道：“湯算一樣了，再往下是什麽？”

    吳管家便道：“再該上點心了，不知用什麽消食？香茶，或是是上酸梅？”

    薑茂欣搖搖頭道：“這些官爺平日裏都喝茶玩兒，什麽好茶沒用過？給他們上再好的香茶也沒什麽意思。今年梅子好，我記得吳媽時常釀些梅子酒，今年可還有？”

    管家道：“有有，我這就吩咐下去。”管家一一在本子上記好，還沒記好，便聽見鐺鐺兩聲——“咿呀咿呀！”

    薑茂官嚎啕大哭起來，他將舀起來的魚丸子掉進碗裏了，於是碗被這麽一撥，整個翻了個頭，湯水潑了他一身，燙得他哇哇直叫。

    吳管家嚇了一跳，這下可好，當著大小姐的麵，把小少爺給燙到了！

    吳管家急忙吩咐：“將菜撤了去！”下人慌忙拾掇了碗筷。

    薑茂官嗷嗷直哭，“啊啊！”薑茂欣一邊又分過神來，將茶壺裏的冷茶倒出來給薑茂官擦手，一邊哄著給薑茂官燙著的地方哈氣，“呼呼，不痛了。”

    吳管家怕薑茂欣怪他，便故意向廳裏的下人們出氣，大罵道：“這道菜誰做的？給我把他叫上來！”

    下人匆匆去了，吳管家又道：“大小姐莫惱，我這就當著小少爺的麵，將一整鍋湯水給那廚子灌下去，讓他也嚐嚐我們小少爺吃著了的苦頭！”

    做這道菜的廚子馬上就被帶上來了，他還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隻見著吳管家的表情凝重，又見小少爺在哭鬧，自知有事不妙，但一時又想不明白自己是哪裏做錯了。

    魚用得是今早剛從河裏撈的鯽魚，他親自去的骨。冬筍腐竹，也用鹽水泡了一個是時辰去了異味，刀工、火候，似乎無論從哪一方麵看，這一次的成品都是天衣無縫的。於是他轉念一想，難不成管家將他叫來是要賞他？或許是薑小姐嚐了他的菜，覺得做得非常不錯，於是便叫他到大廳上來給賞錢了。廚子又高興又緊張，咚咚兩聲膝蓋往地上一跪，兩手不安地往胸前一抹，擦了方才剁肉指頭留的水漬和氣味，兩手捧高，手心向上，不敢抬頭看廳上的大小姐，低頭道：“謝薑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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