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薑夫人就想不開了，她不讓奶媽給薑茂財喂奶，自己每開夜裏起來喂，為了照顧好薑茂財還跟薑老爺分了床。每次看著自己寶貝兒子的小臉，便在心裏想——她隻生了一個，還不算有本事，她得再生一個才行。

    然而薑夫人盼了又盼，盼了又盼，盼到連趕了兩房小妾，也沒盼到第二個兒子。薑夫人腰都直不起來了，覺得這是自己人生最大的敗筆。

    “是，娘什麽都是為了我好。”薑茂欣淡淡地說。

    薑夫人心裏咯噔了一下，抬眼打量起薑茂欣來。薑茂欣這會兒已經長大了，長大了不少，長大到她都不記得這孩子小時候是什麽模樣。不過那時候她也沒怎麽細看，孩子被扔給了吳嬤和一個幾年前就走了的奶媽養，而她則是抱著薑茂財日日以淚洗麵。

    一瞬間裏，薑夫人生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她究竟有沒有愛這個女兒？

    她究竟有沒有愛這個女兒？

    她沒給薑茂欣梳過一次頭發，沒給薑茂欣洗過一片尿布，也沒喂過一次奶，甚至薑茂欣初潮來的時候她都不知道，因為那裏薑茂財受了風寒，時不時愛咳嗽。

    但這個可怕的念頭在她的腦海裏僅僅盤旋了這麽一瞬，便立即像一朵皂沫，一聲不響的破了。

    怎麽可能呢？她是她的母親，母親都是愛自己的孩子的，她當然也是愛她的。

    薑夫人伸手摸摸薑茂欣的臉，手指捋過薑茂欣的眉，道：“你這眉生得，跟你爹一模一樣，若是生在男孩臉上，那得多氣派？也難怪你爹那麽喜歡你，有時候我甚至認為，比起你哥哥，他還喜歡你一些呢！”

    “你說，薑記現在這麽大家業，可不都是你爹當年一點一點打下來的？你爹那麽疼你，你忍心看著薑記真倒了麽？所以啊，你若是心裏有氣，那便衝著我來，是我這個娘沒做好，可別跟你哥哥置氣，知道麽？”

    薑茂欣低頭聽著，一句話也沒說。

    薑夫人說完又拿起桌上的料子往薑茂欣身上比劃，道：“瞧瞧這色！多襯你啊，趕明兒就請人把料子裁了，給你做身裙子，你說好不好？”

    薑茂欣輕輕將薑夫人的手推開，起身道：“娘，天真的很晚了，您早些回去睡吧，我這兒料子多，這片您還是留著吧。”

    薑夫人道：“這哪行？這可是我特意給你準備的，我哪能拿回去？不過我是想著做一身裙子的，這料子也還能派得上用。”

    薑茂欣道：“那您便用吧，您給我我也用不上，那不也就浪費了麽？”

    這真是塊好料子，薑夫人說是要送，但現在真送了，心裏總歸有些舍不得。這料子難得的很，而她們年輕姑娘這般年紀，穿什麽不好看？真正的好料子，還得給她這樣有些閱曆的夫人才撐得起架子。

    於是薑夫人沒再推脫，將東西收了又抱著回去，到了門口薑夫人又叮囑道：“孩子，今天娘跟你說的話，可是句句都是心裏話，你可要放在心裏記好了。”

    “嗯，茂欣知道了。”

    薑夫人拿著布料回到自己房裏，又把吳嬤叫了來，要她再把料子放回櫃子裏存著，等今年新定的紗布到了之後，再拿出來裁幾寸做一圈鑲邊的。

    吳嬤聽了奇怪，便問薑夫人：“夫人為何又將東西拿回來了？”

    薑夫人道：“茂欣那丫頭心氣倒高得很，還看不上我這些便宜貨了。”

    吳嬤心裏嘀咕了幾句，但也不敢多說，又將料子放了回去。

    ……

    經過一夜這樣的折騰，薑茂欣第二天起床臉色不怎麽好了，臉色蒼白，連嘴唇都是青的。春花起床瞧見了嚇了一跳，以為是昨天酒喝多了，要叫廚房準備醒酒茶。薑茂欣忙說不用了，隻讓春花拿銅盆打盆熱水來洗臉、

    春花打了熱水，給薑茂欣挽頭發，見鏡子裏薑茂欣氣色還是差了些，便從梳妝盒裏拿了水粉，給薑茂欣掃上一層，嘮叨道：“小姐您昨夜是沒睡好麽？”

    薑茂欣道：“是睡得不怎麽安穩。”

    春花便道：“小姐您就是心事多，哪像我，頭一沾枕頭，立馬就能睡著覺。不過昨夜是鬧得很，我聽著像是刮了一晚上的風！”

    其實昨天夜裏屋外並沒有刮風，春花聽到的不過是她屋裏的說話聲。薑茂欣不由慶幸春花睡得沉，不然李盛夜裏會來找她的事，她早就藏不住了。

    掃上水粉後膚色是勻稱了，但人看著還是不怎麽精神，春花便從梳妝盒裏翻出盤胭脂，給薑茂欣在腮上塗了些。

    春花又道：“小姐，依我看您今天就別再出門了，就在家裏休息一天，生意再怎麽重要也比不上您的身體重要，再說了，就一天不去也耽誤不得什麽大事，大少爺不也在外頭幫著麽。”

    春花這句話又讓薑茂欣想起薑夫人昨晚對她說的那席話了，那時她心裏難受，並沒將薑夫人的話聽進去，但現在靜下心來一想，薑夫人有一句還是說到他的心裏去了。

    人一輩子，多少要有些堅守，說書人說一輩子評書，手藝人做一輩子手藝。薑記布莊是她爹的堅守，也是她自己的，不為了別人，就為了“薑記布莊”這四個字的招牌。她現在是可以躺回床上享她的清福，沒人會怪她，她那嫂子估計還要偷著樂笑，但她做不到。她做不到眼睜睜看著薑家招牌被別人摘下來踩在腳底踐踏，她做不到薑家這麽多年的堅守一夜之間全部化為烏有。

    如果她是努力過但失敗，她便認了。但如果她是袖手旁觀，那麽她就連自己都對不起。她不是為了哥哥，為了得到褒獎而做這些事的，她為的隻有她自己。

    薑茂欣將腮上的胭脂抹勻了，她看著鏡子裏的人，還是那張臉，蒼白的臉頰上終於起了些紅色，那一股子的衝勁兒又回到了她的血液裏。“得去店裏查賬，這事可一天都耽誤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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