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小餅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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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空間徹底破碎的那一刻, 歲聞回到了現實之中。

    他睜開眼睛, 一咕嚕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正看見放置在桌麵的破碎ipad屏幕裏突然亮起一點光來。

    無所事事守在一旁的歲有柏立刻精神,他連聲問:“孫子,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事情解決了嗎?”

    歲聞:“噓。”

    他的目光停留在ipad上。

    那並非普通的屏幕光,更像是有一盞燈, 突兀地亮起來, 並輕輕地自內部靠近屏幕。

    屏幕上的光,從一點到一圈, 照亮ipad上的道道裂痕,徹底展露暴力與憤怒的猙獰後果。

    “唔……”這時,客廳裏傳來幾道呻|吟, 進入遊戲世界裏的許真一家陸陸續續醒了, 正茫然地看著周圍,還有些沒有回過神來。

    歲聞飛快地朝他們掃了一眼,又把目光挪回ipad。

    他在心中默念:

    快點, 快點,再不快點其他人就都醒了……

    ipad裏的東西像是聽見了他的召喚。

    下一秒,一枚光球輕巧地穿透了ipad屏幕,並將一道淡淡的墨痕, 也給帶了出來。

    看見這兩樣東西,歲聞連忙伸手。

    光球在碰觸到他身體的那一刻就融入他的體內, 墨痕則在半空徘徊一圈,才降落在他的卡麵,卡麵上邊,銀光一閃,黑騎士的那支槍,染上了顏色。

    接收完屬於自己的物品,歲聞一刻不停,一拉時千飲,即刻向外逃跑。

    歲有柏:“???”

    他納悶地叫了孫子兩聲:“幹什麽?回來,爺爺待送你們回去——”

    已經猜到接下去會發生什麽的歲聞禮節性的同情了下爺爺,並且跑得更快。

    前方的兩個家夥快如閃電地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歲有柏真的奇了:“搞什麽?裏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聲音沒落,背後陡然傳來一聲抽泣。

    隨後,抽泣變得哭泣,嚎啕的大哭響徹室內。

    歲有柏轉身一看,不知什麽時候,許家的女兒倒在了地上,抱著雙腿,哭得全身顫抖,傷心到了極點。

    他:“……”

    終於明白孫子為什麽跑了,要不是我還要收錢,唉……

    最後的最後,歲有柏收了這家人原計劃的兩倍價格。

    其中一半的項目費用為,精神損失費與新世界喪失費。

    ***

    夢境再度出現了。

    走在熟悉的黑暗道路上,歲聞熟門熟路的向前方的光團走去。

    不知道這一次我會看見什麽,最好是一點有趣的事情,不然總覺得這次的事,我做得特別的虧本……

    歲聞暗暗想著,走進光中。

    這一次,最先恢複的,不是視覺,而是聽覺。

    寂然之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乍聽起來,像是老鼠跑過地麵的響動;再認真一聽,才聽清楚是有人藏在暗地裏竊竊私語。

    “那個……獨自居住在院落中的……”

    “跟隨公主姓歲的孩子……”

    “他不是駙馬的孩子……”

    “他是……私生子……”

    下一瞬,萬千光線射入歲聞的眼睛,他一下從黑暗出現在光明!

    湖麵如同鏡麵,萬花爭妍鬥豔。

    公主府中的園子似乎很多,四次夢境,他三次都呆在不同的園子裏。

    但再美的景色相較歲聞剛才聽見的東西,都相形見絀。

    歲聞一時有點震驚,他意識到自己的盲區所在了。

    時千飲在最早的時候就和他說過“歲聞”是半妖,是人和妖的血脈。

    他接受了這個設定,因此幾次夢境沒有見到公主以外的家人也不在意,畢竟就算人妖戀,人類世界的公主好像也是不太可能和妖怪住在一起,一般都是牛郎織女般相隔兩地。

    但現在,事情好像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樣。

    勁爆之上再添勁爆。

    公主是有駙馬的,駙馬顯然是人。

    他不是公主和駙馬的孩子。

    陡然接到的消息砸得歲聞有點暈,但是歲聞的暈眩並不影響“歲聞”的行動。

    他感覺自己現在的身體動了起來。

    他聽見自己說:“……妹妹。”

    歲聞這才回過神來。

    他向前看去,看見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站在自己的不遠處,好奇地張望著自己身旁的一尊粉色陶人,一副想上前但又有些踟躕的模樣。

    歲聞認得這個陶人,這是最初夢境之中,迎上公主的一粉一綠兩個陶人之中粉色的那一個。

    他感覺自己動了下手指,一股熟悉的靈力,落到粉色陶人的身上。

    粉色陶人立刻動了。它踩著仕女的小碎步往前走,一路走到小女孩跟前。

    粉色小陶人張開了口,聲音如同黃鸝出穀,空靈清脆:“參見小郡主。”

    小郡主眼睛亮了一下。

    她看著和自己一樣高矮的陶人,伸出手碰了下對方的臉,又飛快縮回手,依舊警惕而好奇。

    但警惕少了一些,好奇多了很多。

    小陶人甜甜地笑了,隨即它提起自己的粉裙。

    一蓬嬌豔欲滴的鮮花先從裙中簌簌掉了下來,又一群色彩斑斕的蝴蝶從裙下飛了出來,最後還掙紮出一隻羽毛蓬亂的喜鵲。

    群花落地,蝴蝶穿梭,小郡主驚訝地看著眼前的魔術,還沒反應,喜鵲已經銜著一朵鵝黃的牡丹,飛到小郡主身前,要將花兒銜在郡主的頭發上。

    “啊……”

    輕輕的驚歎響起來,小郡主的臉也亮了。

    她終於不再害怕眼前的陶人,興致勃勃地伸出手來,好像朝花兒伸手,又好像朝歲聞伸手。

    她同時開口,與歲聞說話:“我知道你,她們說你很可怕,但是……”

    斜刺裏突然伸出一雙手來,這雙手抱起了小郡主。

    讓小女孩遠離陶人、花、蝴蝶、與鳥。

    最重要的是,遠離歲聞。

    隨後,歲聞看見了抱住小郡主的主人,也知道了這人究竟是誰。

    因為被抱起的小郡主脆生生地叫了一聲:“哥哥!”

    被稱為“哥哥”的,是一位二十歲的英武青年。

    歲聞朝他看去的時候,正和對方冷冷的目光對上了。

    如果歲聞沒有看錯,對方冰冷的目光之中,似乎並不隻有排斥,還有隱蔽的憎恨。

    下一刻,這種排斥與憎恨傾瀉而出,傾瀉的洪口,正是跟隨在青年身旁、比小郡主還矮個頭的幼童。

    幼童指著歲聞,咒罵道:“你這個雜種,父不詳的私生子,你為什麽要出現在我們家裏,你是個妖怪,你騙了母親!”

    身體沒有說話。

    但是剛剛想要邁出去的腳步,又停了下來。

    歲聞打量著麵前的三個人,他們顯然都是公主和駙馬的孩子。

    這樣看來,我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還很不少……

    他剛想到這裏,旁邊突然傳來一聲咳嗽。

    歲聞和對麵三人一起轉過頭去,正看見公主和一位中年男人自樹後走了出來,三人參差叫道:“爹,娘。”

    歲聞看著公主,公主卻沒有看向歲聞。

    她一路走到三人身前,目視幼童:“誰教你說這句話的?”

    幼童囁喏一聲:“娘……”

    公主再問:“誰教你說說這句話的?”

    幼童已經沒有了剛才對上歲聞的氣焰,他結結巴巴:“沒,沒人教我,這是事實……”

    公主:“事實?”

    她的聲音變得輕且淺了,清淺之中,全是冷漠。

    於是,混亂就在歲聞眼前出現。

    口出惡言的幼童被跟隨著公主的仆婦粗魯地從青年懷中拉了出來,按在地上,承受鞭笞。

    藤條隻打了兩下,鮮血就從幼童的錦衣底下滲出來。

    哇哇大哭的小郡主無法哭來公主的心軟。

    想要求情的青年無法留住公主的一片衣角。

    站在旁邊的駙馬始終沉默。

    然後,哭泣的小郡主用憤怒的目光看著歲聞,青年眼神中的憎恨更加深刻也更加隱蔽,站在旁邊的駙馬如山嶽似,正以沉默,壓將過來。

    他與麵前這些人共同的母親,用極端的手法,在兩者之間劃下一道涇渭分明的界限。

    對麵的人走不過來,他也走不過去。

    這是一條足以將人溺死的河流。

    唯一可以遊走在兩岸的,也許隻有一個人……

    可是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一隻手壓在歲聞的肩膀上。

    歲聞順著力量的傳來的方向抬起頭,他看見了走到身旁的公主。

    金鳳朝陽的刺繡在她袖口衣擺上灼灼生輝。

    她的目光同樣灼灼,燒著歲聞還不清楚的東西。

    歲聞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低低的,似乎帶著一點哀懇:“母親,不要這樣。”

    公主回答他:“記住,你是我的孩子,我一個人的孩子,你是母親最在意的珍寶……無人可以同你比擬。”

    來自公主的聲音漸漸低微,前方的景象也虛晃一下。

    歲聞本來以為自己將從夢中清醒,但一晃之後,他還在夢中,隻是跳到了一個新的地方,看見另一段屬於過去的情景。

    他正坐在一間屋子外的回廊上,回廊長而空蕩,地上塗有新漆,新漆泛著暗光。

    背後,屋舍的門敞開,裏頭空無一人,冷冷清清,連家具都沒有多少。隻有一幅打開了三分之一的卷軸,擺放在歲聞身旁。

    這是《森羅萬象錄》。

    歲聞想。

    緊接著,他又發現,敞開的卷軸並沒有收集完全,還在三分之一的位置,已經出現了大片大片的空白。

    嗯……

    就連卷軸都是不完整的。

    感覺更加清冷了……

    這時,“歲聞”突然說話:“我聽說,翽族的小王子喜歡喝酒。人類想要喝妖怪的酒,妖怪想要嚐嚐人類的酒嗎?”

    歲聞住的院子裏,有一株很漂亮的紫藤樹,現在正是開花的季節,枝葉一動,淡紫色的紫藤花簌簌落了滿園,紛飛的紫色花葉中,時千飲從樹上走了下來。

    時千飲:“我是來殺你的。”

    歲聞:“嚐完了酒再動手也不遲。”

    時千飲沉思片刻,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

    他坐到歲聞身旁。

    兩人中間,隻隔一卷《森羅萬象錄》。

    旋即,酒壺和酒杯從圖錄之中跳了出來,琥珀色的液體,從酒壺注入酒杯,甜美如蜜的香氣彌漫於庭院。

    時千飲舉起了酒杯。

    還沒有徹底長大的妖怪凝神注視了杯中的酒,想到一個可能,於是問歲聞:“你是在酒裏下了毒,準備毒死我嗎?”

    一聲輕笑響在庭院。

    歲聞覺得自己此刻應該還挺開心的,至少比剛才麵對同母異父兄妹的小心翼翼好上一些。

    因為他抬起了手,握住時千飲的手掌。

    杯子裏的酒,在兩人的手中輕輕一蕩。

    隨即,歲聞將對方的手帶到自己麵前,他低頭喝了一口,飲去半杯。

    他對時千飲說:“這樣你就不會以為我在下毒了吧。”

    時千飲看了看歲聞,又看了看酒。

    歲聞一低頭一抬頭的間隙裏,淺口杯裏落了瓣紫藤花瓣。

    煙染的一痕紫色,在琥珀酒中蕩漾。

    也不知從哪兒落了下來。

    時千飲就著紫藤花瓣,仰起頭,將餘下半杯酒給喝了。

    “好酒。”時千飲說,“為什麽請我喝酒?”

    歲聞聽見自己說:“因為……喝了酒,我們就是朋友了。”

    酒入喉中,彌散周圍的蜜意倏爾一收,倏爾一散。

    庭院裏不再聞得到那隱隱的香甜,隱隱的香甜已潛入肺腑,暗藏深釀。

    ***

    歲聞從夢中醒過來了。

    天色已經大亮,明亮的光芒照在他的臉上,讓那點因夢而生的暈眩照散了,隻剩下藏在胸腹裏的香甜,依舊殘存一個尾巴。

    歲聞保持平躺的姿勢發了一會呆,突然轉向時千飲。

    時千飲已經起床了,正坐在書桌前寫試卷。這隻鳥最近越來越勤奮了,正抓緊一切可能的時間刷題寫作業,如今正式轉學還才一個月多一點點,他已經快學完初中的內容,要向高中進發了。

    這讓歲聞有點危機感。

    他可以接受自己打不過同年齡的學霸學神,但不太能接受自己被一隻一個月前還是文盲的鳥給打敗……

    他也從床上坐了起來:“現在幾點了?”

    時千飲:“上午九點。”

    歲聞納悶道:“我不是訂了一個七點的鬧鍾嗎?”

    時千飲:“鬧鍾沒有響。”

    “嗯……”歲聞起身穿衣服,走進洗手間,一麵刷牙一麵說話,“還有一個事。”

    時千飲:“什麽?”

    歲聞:“你和歲聞……真的就是單純的相殺關係嗎?沒有一點相愛的可能性?”

    時千飲抬了抬眼,他不滿說:“這件事情我們已經討論過很多次了,我和歲聞並沒有見幾麵,我和他的所有關係,就是我想要打敗他而已。”

    歲聞:“哦……”

    他喝了一口水,簌簌口,吐在水池中。

    雖然你們沒有見幾麵,但你們每一次見麵,都是精華。

    如果你沒有失憶,那你可真是個深櫃啊。

    刷了牙洗了臉,歲聞從櫃子裏拿了罐牛奶出來,一邊喝一邊走到桌子的另半邊位置,翻出試卷,和時千飲相對書寫起來。

    上午的晨光全在試卷之中結束。

    等到中午,歲聞問時千飲:“中午想吃點什麽?”

    時千飲:“喝酒吧。”

    歲聞:“……”別開玩笑了。

    片刻安靜。

    時千飲做完一題,問歲聞:“你呢,想吃什麽?”

    歲聞:“奶製品吧。”

    時千飲:“……”別開玩笑了。

    又是片刻安靜,兩人相對沉默。

    最後,兩人同時妥協:“叫個外賣-->>

    吧。”

    放假隻有一點不好,除了外賣就是外賣,一直叫外賣,已經不知道要吃什麽外賣了。

    飯後,時千飲繼續奮戰,這隻鳥給自己定下了個目標,第二次考試可以不拿第一,但不能再拿倒數第一。

    如果再拿倒數第一。

    也許會發生很恐怖的事情……

    歲聞就沒有時千飲那麽努力了。他保持著良好的養生習慣,飯後休息遛彎,遛彎的途中,他撿起自己的鬧鍾看了一眼。

    早上被時千飲激勵著寫作業,沒顧得上這個不鬧鈴的鬧鍾,現在拿起來仔細看了兩眼……

    “物忌?”

    “很微弱的感覺……”

    歲聞有點不確定,鬧鍾上沒有黑霧也沒有陰影,隻有一點若有似無地感覺,因為感覺太微弱了,歲聞也不能確定物忌是否真的存在。

    他決定試試這個鬧鍾。

    他向鬧鍾輸入了一點靈力。

    下一刻,鬧鍾出聲:“嗯啊,討厭——”

    歲聞:“……”

    鬧鍾繼續出聲:“好煩啊,天氣這麽好,幹什麽吵人家睡覺。”

    時千飲:“……”

    鬧鍾還在繼續:“不要來煩人家啦,人家要繼續睡覺了!”

    歲聞都驚了:“那個,搞搞清楚,你可是一個鬧鍾啊,你的本職不就是把人叫起來嗎?”

    鬧鍾也吃驚:“人在和我說話?”

    歲聞:“是的。”

    鬧鍾:“人居然能和我說話?!”

    歲聞:“……”

    鬧鍾不管歲聞有回答沒回答,又轉了個口吻:“唉,你們人類啊,反正是不會被鬧鍾叫起來的,每次鬧鍾鬧你們,你們不是將鬧鍾摔摔打打,就是把鬧鍾關掉繼續睡覺。現在更過分了,你們都用手機設定鬧鍾了,我們已經是被時代遺棄的鬧鍾了……”

    歲聞發現但凡比較矯情的物忌,總是比較多話。

    他午飯休息夠了,默默拿著鬧鍾走到桌子旁,先將鬧鍾放在桌麵,又從零食櫃裏頭拿出一小袋董深媽媽手工製作的牛奶餅幹。

    董深家裏的事情似乎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

    聽說夫妻兩協議離婚,董友軍申請調往別的學校,他們換了個物理老師,新來的物理老師是個有四十年教書經驗的學校返聘大佬,這個結果對於班級裏的同學而言,也是非常好了。

    擺好鬧鍾,拿出小餅幹。

    歲聞在時千飲身旁坐坐好。

    他拿一塊餅幹,丟進自己嘴裏;又拿一塊餅幹,丟進時千飲的嘴裏。

    原本用眼神暗示歲聞打擾到自己的時千飲被餅幹收服了,他咬住餅幹,兩口吃掉,不管麵前的雜音,繼續寫試卷。

    鬧鍾還在喋喋不休。

    它抱怨完自己的種族已經被時代淘汰之後,又開始回憶更多的內容。

    從它出生的第一個主人開始。

    從它被主人摔的第一下開始。

    從它奮盡全身力氣鬧鈴但是被主人無情地關掉,主人再睡過頭,倒回頭再罵它沒有用開始。

    歲聞繼續丟著小餅幹。

    其中一塊小餅幹一個沒有注意,丟到了中間的位置。

    歲聞聽著鬧鍾說相聲,時千飲寫著試卷做題目。

    一心二用的兩人同時去接小餅幹,各自咬住了小餅幹的一角。

    鼻梁碰觸,嘴唇輕撞。

    “咚”地一聲,悶響在心頭。

    然後,對方淺淺的呼吸便蔓延過來。

    歲聞先回過神來。

    他咬掉了屬於自己的半邊,稍稍退後,目光頗為深邃,在時千飲臉上溜了一圈,看得時千飲都有點不自在地抬手摸了下臉,才淡定回到原位,嚼了嚼口中的餅幹,吞下。

    嗯……

    有點甜。

    這塊肯定加多了糖。

    “總之——”前方的鬧鍾依舊聒噪,“經曆了這麽多事情之後,鬧鍾也不想起床了,鬧鍾也要睡覺了!”

    歲聞順口說:“既然你這麽想要睡覺,來個長眠如何?這樣就再也不會有人打擾你了。”

    鬧鍾有點心動:“真的?”

    歲聞肯定:“真的。”

    鬧鍾:“那我要怎麽做才能獲得長眠?”

    歲聞:“這個不急,你先確定一下,這是不是你迫切想要實現的願望。”

    鬧鍾肯定:“沒錯,這就是我迫切想要實現的願望。”

    歲聞滿意了:“那好,你先從鬧鍾裏頭出來,出來了,你就能夠獲得長眠了,永遠都不會再有不長眼的人打擾你了。”

    他在說話的時候,特意加重了“長眠”和“永遠”這兩個字樣。

    鬧鍾:“就這麽簡單?”

    鬧鍾問,它有點不信,但依舊按照歲聞說的,從鬧鍾深處冒出了頭。

    鬧鍾冒出頭的同時,歲聞也招出紅綠燈。

    他指揮著特意變得小小的車子,輕鬆碾過鬧鍾那點黑霧,將鬧鍾打散。

    打散之後的物忌變成了形靈,還是小小的一點,投入紅綠燈的身體,給紅綠燈補了微不足道的力量。

    一切事情的發生猶如清風拂麵。

    風一吹過,事情結束,波瀾不興。

    歲聞甩個響指,對自己的實驗頗感滿意:“雖然說小小的物忌想要收服,隻能用實現它們願望的方式來處理;但如果它們的願望就是永久消失的話,那麽適當偷懶也是可行的……以後碰到好騙的物忌,都可以試試這種方式。”

    話說完了,他才發現時千飲正看著自己,目光很複雜。

    歲聞奇道:“怎麽了?”

    時千飲:“沒有怎麽。但我覺得。”他又寫了一道數學題,抓緊每一分鍾裏的每一秒鍾,“黑化的進度你比我更快點。”

    歲聞:“瞎說,我可是根正麵紅的三好青年。”

    他說著,收回紅綠燈,又拿出自己所有的卡牌。

    和黑騎士一戰之後,黑騎士散溢出來的力量讓他的幾張卡牌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力量增加,其中,舊書、紅綠燈、欄杆這三樣增加得最明顯,看著都快要升級的樣子。

    東西臨近升級的時候,總難免牽動人心。

    歲聞決定這兩天努把力,好好描形蘊靈,爭取把可以升級的都給升級了。

    他挨個畫著圖,筆尖一路遊走,看種種形靈在筆下熠熠生輝、閃閃發光……直至他翻出自己的最後一個形靈。

    這張卡牌已經附著有形靈,但目下卡麵正空,形靈離開這裏,去往其他地方。

    歲聞拿起這張卡牌,放在指尖轉了一圈。

    “嗯……算算時間,也該差不多了吧。”

    他喃喃自語,看向窗外。

    ***

    車子已經停在樓下等待了。

    許真正在屋子裏收拾東西。

    衣物鞋包、化妝品、參考書、一樣樣東西被許真塞入行李箱中,最後,箱子蓋上,拉鏈拉好,猛地將其從地上提起來,沉甸甸地墜手。

    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幫許真提了一下箱子。

    許真直起腰來,看見一個沉默的背影自身前走過,那是她的爸爸。

    她的爸爸離去後不久,許媽媽也進來了。

    許媽媽對許真嘮叨:“你自己一個人在外麵,要懂得照顧自己,有時間的時候,就盡量在家裏做飯吃,不要點外賣也不要去外麵吃,外麵做的東西重油重鹽,又不幹淨;到了晚上,更不要多在外頭流連了,上車下車都多一個心眼,記得拍了車牌照片發給我或者你爸爸;回到家裏,在睡覺之前,記得鎖門鎖窗……”

    許真沉默著,聽著她找房子的這一段時間以來,許媽媽念過無數遍的注意事項。她沒有打斷對方,而是一直等著對方將話都說完了,才回答一聲:“我知道的,媽媽。”

    她們走到了門口。

    在為許真開門的那一刻,許媽媽還是忍不住,問了:“能不出去住嗎?”

    許真:“媽媽……”她說,“房子已經租好了。”

    許媽媽:“退了它,媽媽給你錢。”

    許真:“但我想有一點自己的空間,自己照顧自己,自己過自己的生活。”

    許媽媽沉默了。

    隨後,她看著許真,問:“女兒,你是不是怪我們?”

    許真說:“也許我更應該責怪的是我自己。”

    說完這一句之後,許真拖著行李,走出大樓,上了車。

    車外的光景輪流掠過車窗,像個抽象畫,隨意舒展和扭曲。

    遊戲世界裏結束的那一刻,許真崩潰大哭。

    但哭完之後,日子該怎麽過還是要怎麽過。

    她收拾東西,尋找住處,準備從家中搬出來;同時,她也結束了自己為期一個月的休息,重新開始尋找工作,投遞簡曆。

    事情還算順利。

    家庭裏,遊戲世界的事讓父母不敢再強硬地阻攔她獨自生活的打算。

    事業上,她的畢業院校很好,上一份工作的成績也不差,很快就收到了許多份通知麵試的回執。

    她挨個前往那些公司,於對方對自己的麵試之中,同時考察對方。

    考察之後,她拒絕了幾家她分析之後不夠好的公司,選擇了剩下工資不算最高,但給了她最好感覺的公司。

    明天她就將進入公司就職。

    今天她將完成搬家的最後事項。

    父母總是覺得,現在她做的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在這一件事情之中生出的怨恨。

    但其實並不是的。

    正如許真剛才對媽媽所說的。

    與其怪他們,不如怪自己。

    正是一事無成左右徘徊的自己,導致了如今了結果。

    她隻是……想要做一個徹底的改變了。

    自己生活,自己工作,自己照顧自己。

    關心父母,但不再讓他們幹涉自己做出的決定。

    許真並沒有憎恨父母,也沒有想要不管父母。

    父母除了不理解她之外,依然愛她。

    這也許正是整件事情之中最糟糕最可笑的地方。

    所有人都愛她。

    而她傷害了所有人,還殺了……

    她的嘴唇抖了一下。

    一路平順,汽車很快到了新的地點。

    許真拖著行李住進新家,一個四十平米的單身公寓。

    新的住所已經布置得很妥當了,房間裏的大床換上新的床品,地上鋪了新的毛絨地毯,牆的角落放置綠植,廚房裏一應做飯器具整潔齊備,遮著窗戶的窗簾還拉開了,燦爛的陽光射入室內,室內明快又溫馨。

    許真認真地生活著。

    她將東西歸置,給自己做了份簡單的晚飯,吃飽的廚房整理運動正好是飯後消食活動,等將廚房清理完畢,她也坐到了辦公桌前。

    她開始恢複學生時代的習慣。

    飯後三小時,學校晚自習,雷打不動的學習與複習。

    不過現在和過去畢竟有些不同。

    她將三個小時的學習擴充到五個小時。

    因為除了翻譯這一項工作之外,她還開始學習計算機相關的東西。

    說不上是什麽獨特的念頭。

    就是在這件事情之後,突然好奇黑騎士的世界是怎麽構成的,想知道他究竟是生活在一個怎麽樣的世界裏。

    想要學會,如何去構建一個他可以生存的世界。

    夜晚很晚了。

    星星在天空中一閃一閃的。

    室內的燈很亮,長久地盯著屏幕,導致眼睛有些吃力。

    許真揉了揉幹澀的眼睛,給自己滴了幾滴眼藥水,看了眼時間,準備休息五分鍾後,再繼續看完一個課時的內容。

    她閉上眼,倚在位置上。

    長長的頭發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披散於瘦弱的肩膀。

    或許真的有些困了。

    坐在椅子上的人剛一閉眼,就陷入了半夢半醒的昏睡之中。

    然後,熟悉的腳步聲突然在身後響起。

    靠著椅子休息的許真陡然一驚,正想要從椅子上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無比沉重,不論她怎麽努力,都動不了一分一毫。

    焦急之間,背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腦海之中那個人的輪廓,也越來越鮮明;當背後的腳步聲終於停在她身後一步,她藏在心中的那個人,也倏然自心頭走出,站在她的麵前。

    但這個埋藏在心中的幻影,剛才出現,就被窺破其虛假,再因主人的失望而消隱。

    這時,背後的人彎了腰。

    許真感覺自己被人環抱。

    有輕輕的力量,落在她的發頂,像是一個吻。

    胸口在這時湧出一股熱流,不知哪兒來的力量讓許真陡然掙脫了束縛,睜開眼睛。

    她依舊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麵前的電腦也還放著暫停了的計算機內容相關視頻。

    她陡然從位置上站起,站得太猛,踉蹌一下,差點摔倒。

    沒有人出現扶住她,她及時扶住桌子,穩住身體,她緊張地四下張望著,開始出聲,先小聲叫著:

    “黑騎士?黑騎士?”

    沒有人回應她。

    她的聲音不由變大:

    “黑騎士?黑騎士——?”

    依舊沒有人回應。

    於是在聲音將將走上最高音調的那一刻,許真冷靜下來了。

    她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繼續看著視頻。

    今夜並不是她這幾天以來第一次感覺到黑騎士。

    從事情出現以後,她總覺得黑騎士還在自己的身旁,還向自己走過來。

    夜晚,夢裏,甚至白天有些時候,也會閃出這樣的錯覺。

    隻是今夜特別清晰。

    她知道這些都是假的……

    但她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有的時候,錯覺也能給人許多慰藉。

    這樣的錯覺也提醒著她,要努力生活,好好生活,然後記住——

    曾經有一個獨特的生命,給了她從未有過的精彩與感情。

    最後的一點時間也結束了。

    屋內的燈,一盞一盞地熄滅。

    當窗戶裏隻剩一盞幽幽的小夜燈時,一隻玫瑰攏於光中,夾在窗台。

    這隻不能被普通人看見的玫瑰靜靜守護此處,綻於黑暗,依舊嬌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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