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初夏，路上也是人流大於車流。

    出租車在此時並未走下神壇，還是貴族出行的交通工具，隻在東四五條路口有個出租車總站，而且人家壓根不滿大街跑，想打車隻能您自個去總站約車。

    不過，路上也已經開始出現十塊錢十公裏的大發麵包車，它有個很可愛的名字——麵的。

    “老習，接著。”

    李凱越蹬著三輪車出了平板三輪車出了博物院辦公大院，抬手扔給了後麵習衛國一包煙。

    “呦，鳳凰煙！你小子生活不錯啊。”

    習衛國抬手拿過煙放在嘴裏，點燃後是吸了一口，吐出的煙霧彌漫開來，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這煙在當下賣一塊二一包。

    “那是，早叫你跟我一起下海，哥們兒是真沒你那眼力，要不然，早趕上先富起來那幫人了。”

    李凱越從小跟習衛國玩到大，初中畢業後接替他母親的工作，在琉璃廠一家國營文物商店當副經理，五年前跟總經理打了一架，直接辭了職。

    正因如此，李凱越跟家裏鬧矛盾，從筒子樓裏搬了出來，一個人租住在三環外的一個大雜院裏。

    聽說有人倒騰糧票和外匯卷賺了錢，李凱越也學著別人幹了起來，可天不遂人願，每每血本無歸。

    窮則思變！

    跟著別人的步點走，一輩子也賺不到錢！

    李凱越一尋思，幹脆從哪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當下花錢弄了批古玩，在象來街練起了第一個古玩地攤。

    事實上，李凱越對古玩並不精通，不過買賣東西無非就是低價進高價出，反正有本錢管著。

    還別說，這古玩地攤，真就讓李凱越掘到了第一桶金。

    後來，象來街的古玩地攤發展到了十幾個，形成了改革開放後的第一個古玩市場，也就是五年前的事。

    可好景不長，工商開始查抄，一個古玩市場就這樣被轟散了。

    後來李凱越他們一幫古玩攤主又在別的地方練攤，如長椿街等地，可隻要形成規模，一幫戴紅箍的就開始查抄，總之是輾轉反側了不少地方。

    漸漸的，李凱越也發現，古玩和其他商品的不同。

    走寶的時候不是沒有，經常是手裏有好東西賣出去才知道，所以李凱越這些年也就混個溫飽，趕上東西被戴紅箍的抄走，損失那就多了去了。

    種種經曆，有開心也有心酸。

    眼看都快奔三張的人了，以前的初中同學有的已經進入先富起來那幫人的行列，有的單位分了房，最起碼都有了家庭。

    李凱越邊說邊蹬三輪車，在看到街道旁邊一小賣部，立馬停了下來，朝著老太太吆喝了一聲：“大媽，來兩瓶汽水。”

    “三毛五一瓶，退瓶兩毛。”

    老太太機關槍一樣的語速，邊說著的同時手裏也沒閑著，從泡沫箱子裏拿出兩瓶北冰洋汽水，很熟練的用瓶起子打開了瓶蓋。

    習衛國跳下了三輪車，抬手從老太太手中接過一瓶汽水，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

    “老習，其實我挺羨慕你的，最起碼你有一技之長，不像我，折騰了這麽多年，還是個倒爺，找對象都困難。”

    李凱越說完，歎了口氣，沒有了之前在父親李國華麵前那股子特意表現出的精氣神。

    “小越，你也別灰心。”習衛國勸了一句，其實他很清楚，之前在博物院裏，李凱越隻是想安慰自己，才說出一番賺大錢的話。

    “別看我一直吵吵著讓你下海，其實也就隨便說說。”

    李凱越喝了口汽水，掏心窩子的說道：“古玩攤不好幹，天天跟戴紅箍的打遊擊，以後什麽形式誰也看不出來……你跟我不一樣，在博物院幹這麽多年，找個工作還不跟玩兒是的。”

    “小越，你也知道，我爸在單位被排擠，到病退都沒分到房，一直在農村老家生活，我在單位十二年，到頭來不還是被辭退了，我這次出來就沒打算再找單位上班。”

    習衛國見李凱越士氣有些低落，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掏出兩根煙點燃後塞到他嘴裏一根，然後打氣道：“盛世收藏亂世金，眼下經濟形勢一片大好，以後收藏行業肯定錯不了。”

    李凱越聽了習衛國的話，頓時眼睛一亮：“老習，這麽說，你也覺得古玩行有發展？”

    “小平爺爺說的好，搞理論爭論，就會貽誤時機，錯過發展機遇。”

    習衛國話鋒一轉，一臉嚴肅的樣子道：“真理隻有在實踐中才能得到檢驗，先不要下結論，幹了再說。”

    習衛國小時候聽爺爺說，祖上好幾代都是做古董生意，既然沒事幹，那就試試練攤，反正也沒離開祖業，更沒有離開自己的專業。

    “說的好，幹了再說。”

    李凱越的情緒也被習衛國兩句話充分調動了起來，扭臉對小賣部的大媽說道：“再來兩根冰棍。”

    李凱越喝光汽水，把瓶子給了大媽，然後又給了她一塊錢。

    習衛國要了根一毛錢一根的奶油冰棍，李凱越則要了根五分錢一根的小豆冰棍，兩瓶汽水兩根冰棍，一共四毛五分錢。

    “對了小越，你最近在哪練攤？”習衛國接過奶油雪糕，邊吃邊問了李凱越一句。

    “就我住的那片，晚上帶你過去逛逛。”

    “成”

    習衛國也沒有在問，兩個人邊吃冰棍邊欣賞街頭巷尾身穿健美褲的美女。

    這種褲子上寬下窄，褲腳下連著一條帶子或直接設計成環狀，以便踩在腳下，所以也叫蹬腿褲，穿上後，產生一種拉伸感，襯托出腿部的修長，體現出一種線條美。

    欣賞完美女，吃完了冰棍，習衛國讓李凱越蹬著三輪車回了一趟單位宿舍，也沒什麽東西，就是些古玩書籍和鋪蓋卷。

    收拾到平板車上，李凱越帶著習衛國來到正在建設中的東三環。

    眼下這地段，在早年間這是護城河外，當時有不少磚窯瓦場，潘家窯是其中的一家，因窯主姓潘，於是窯場以窯主的姓氏得名——潘家窯。

    到了民國後期，這一帶的土被用得差不多了，隻留下許多大水坑和窪地，再取土燒磚很是困難，於是潘家窯暫時關閉，不久便遷到了房山一帶。

    六十年代以後這裏的水坑和窪地被逐漸填平，並開始建設居民區，幾年的時間就出現了一大片居民區，並以“潘家窯”稱呼。

    這名字叫了沒有多久，人們就覺得不雅，因為老北京人通常將妓院叫“窯子”，所以就改成了——潘家園。

    習衛國坐著李凱越的板車，來到一個大雜院為主的居民區，圍繞四周的最高建築也就是五層紅磚樓。

    這裏大多是平房，以大雜院居多，而李凱越也很快駛入了其中一個大院內。

    院子不小，東南西北都有房子，估計最少住著七八戶，李凱越的三輪車就停在了院子中間的那顆大槐樹下的自來水管旁。

    習衛國下了車，對於這裏他並不陌生，這是李凱越和家裏矛盾之後租的地方，北麵三間房就是他租的房子，以前習衛國常來，跟這裏另外幾家住戶最次也算半熟臉。

    李凱越把習衛國的東西放在進門的一個小客廳內，裏麵有台二手黑白電視機，蘇聯產的還是頭一代的電視。

    “以後就跟這紮下去了！”

    習衛國感歎了一句，父母退休後一直在京郊老家，他也沒打算現在把自己丟工作這事告訴二老，報喜不報憂！

    一個下午，習衛國和李凱越將客廳另外一件放雜物的房子收拾了出來，又找了個板床搭了個單人床。

    收拾完了，天也黑了。

    出去找個小店吃了碗炸醬麵，喝了兩瓶啤酒。

    兩個人回到家裏邊閑聊邊看電視，此時正熱播的有兩個電視劇，一個西遊記，一個紅樓夢。

    黑白電視，雪花多啊，害的李凱越嚷嚷著賺了錢第一件事情就是換個彩電。

    兩個人邊看電視邊聊天，習衛國也得知了李凱越剛被抄了一批古玩，為了上貨，把新買的bp機都賣了，手頭緊的很。

    “小越，這錢你先拿著。”

    習衛國從身上掏出一百塊錢遞到了李凱越的跟前。這麽多年，他也沒攢下錢，不過手裏倒是還有這個月的工資，想讓李凱越把欠了兩個月的房租先交上。

    “老習，你這什麽意思？”

    李凱越明顯有些不高興，“我跟你介紹的，是咱倆現在麵臨的困難，可不是跟你老習要房租錢。”

    “組織上有困難，我這當領導的，當然要身先士卒。”

    習衛國跟李凱越從小玩到大，當然知道他不是跟自己要房錢，可以後這裏也是自己臨時的家，出份力那是應該的。

    李凱越擺擺手，說道：“那就更不行了，交了房租咱倆吃什麽。”

    “說的也是，那這錢先留著咱倆對付飯轍。”習衛國當機立斷，決定先不交房租，同時覺得身上擔子重了。

    從單位出來的時候，還發誓要比以前活的更好，可眼下大部分老百姓都脫貧了，自己和小越卻大有拖全國人民的後腿的趨勢！

    習衛國幹淨清爽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必須想辦法改變這一切。

    直到晚上十一點，李凱越才站起身，招呼習衛國，說是要帶他去練攤的地方熟悉下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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