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竄貨場”

    習衛國對這三個字並不陌生。

    舊時古玩業，都說“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事實上，天底下根本沒有三年不開張的買賣，如果真的三年不開張，什麽買賣都撐不住，除非是拿著巨額補貼的國企。

    你看不見開古玩店的老板出手什麽東西，但人家照樣風光，這其實是種假象，因為有些東西並不是通過門市出售，而是“底下”走。

    比如我這店裏有件東西賣不出去，而另外一個賣家有銷路，價錢也合適，於是兩個賣家達成交易。

    舊時，古玩商會經常組織這種交易形式。

    不過，習衛國沒聽說過現如今有竄貨場，想必是一個小圈子的交流會。

    當下，他跟錢中華要了地址和具體時間，打算有時間的話就過去湊湊熱鬧。

    簡單的聊了幾句，錢中華告別了習衛國，轉身離去。

    “老習，你怎麽跟這呢？”

    李凱越走了過來，剛剛他向前走著，一扭臉，習衛國就不見了，找了半天，這才發現了他。

    “我的天！哪來這麽多錢？”

    李凱越走進一看，習衛國手裏拿著一遝鈔票，著實把他嚇了一跳。

    “剛入手了一件兒老翡翠扳指，還沒攥熱乎，被人給買走了……”習衛國將剛的事情跟李凱越簡單說了說。

    “老習，你這一出手就賺了不到兩千啊！哥們兒早說你該入這行！”

    李凱越比習衛國還要高興，因為剛剛老習那個活生生的例子，足以說明古玩行有的幹，不過這也有賴於老習眼力夠好。

    “艸，戴紅箍的來掃蕩了……”

    西邊土坡上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句，那地方地勢高，帶紅箍的來了，大老遠就能看到。

    霎時間，所有攤主們都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將地攤上的破布四個角一拎，大包袱便扛在了肩膀上，撒丫子就跑。

    一時間，空地上漫天塵土飛揚。

    習衛國和李凱越不急不忙，他們今天沒擺攤，任誰也管不著他們這幫逛地攤的。

    很快，一個個穿著製服的、戴紅箍到場了，足有十幾號。

    “老習，看到沒，想當年哥們兒在象來街和長椿街練攤的時候，就是被這麽哄散的。”

    說起這事，李凱越一臉心酸，不過眼下這地方，四外空礦，就這十幾個戴紅箍的，根本抓不到人。

    習衛國點點頭，拍了拍李凱越的肩膀，指著前方示意了他一下，兩個人眼看著一個戴紅箍的因為追的急，腳下不穩來了個狗啃死。

    “哈哈……”

    李凱越哈哈一笑，“老習，這可是練古玩地攤的風水寶地啊，這幫家夥拿咱沒轍。”

    “走，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回去睡一覺，明天開始，跟你一起練攤。”

    習衛國拍了拍李凱越的肩膀，第一次來古玩市場，賺了第一筆錢的同時，還見識了查抄現場，沒辦法，眼下的古玩市場就這樣。

    兩人也沒停留，直接走出空地，朝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居民區內一個電線杆子下，支著個七八張桌子鹵煮小攤。

    習衛國和李凱越坐下後沒多久，桌子就被沾滿了，都是從地攤上撤下來的古玩攤主，他們無一例外的扛著個包袱，坐下後邊喘氣邊罵戴紅箍的不是東西。

    習衛國二人吃了一碗鹵煮，然後回到了大雜院。

    原本，習衛國想給李凱越一千塊錢，轉念一想他肯定不會收，幹脆也就沒提這事，回到屋裏，躺床上就睡。

    第二天一大早，習衛國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出去了一趟，回來後走進李凱越屋裏，那家夥還在呼呼大睡。

    “小越，起床。”

    “老習，這才八點，你讓我睡會。”

    “那算了，彩電不賣了。”習衛國笑著說了一句。

    “彩電！”

    李凱越一個翻身從床上爬了起來，早就想換台彩電看了，眼下這東西正時興，隻是一直沒錢買。

    “你不是一直想換個彩電嗎？走。”習衛國昨天就想好了，給李凱越錢他也不會收，幹脆家裏添台彩電。

    “不少錢呢。”

    “花出去才叫錢，就跟古玩一樣，賣出去才有價值，提高生活質量，賺錢才有勁。”

    事實上，習衛國並不是個多時尚的人，更不是個鋪張浪費的人，隻是以後一段時間肯定要在這裏度過，他有責任出一份力。

    剛剛起來，習衛國就把房租給對門的李嫂送了過去，一個月三十，然後又一下交了三個月房租。

    同時，要讓自己比以前活的好，那就不光是錢賺比以前多，而是生活質量上的提高，眼下流行彩電，昨天小越爺嚷嚷賺了錢要買彩電，幹脆買一台。

    “知我者，老習你也。”

    李凱越可是真樂壞了，穿上鞋，臉都沒洗，就跟習衛國出了門。

    因為大平板三輪還沒來得及修，兩個人隻能出門去路邊攔下一輛招手即停的小公共，眼下這車還是主要的城市交通工具。

    結果，路過一個露天摩托車市場的時候，兩個人立刻下了車。

    俗話說女人的衣櫃裏總缺一件衣服，男人的家門口也總覺得少量車，習衛國也沒能免俗，一看到摩托車，眼睛也亮了。

    彩電顯然沒有那些摩托車吸引力強，何況兩個人的交通工具，那輛板車已經年久失修，幹脆也別修了，直接來個鳥槍換炮。

    兩個人一個眼神的交流，然後興衝衝紮進了摩托車市場，隻是一打聽，他們再次傻眼了。

    最便宜摩托車都三四千快。

    兩三千是個什麽概念，一家三口國企正式工，一年的工資。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這年頭，摩托車還是緊俏貨，能有輛摩托車的人並不多。

    正掃興的時候，習衛國有了新發現。

    有個賣二手摩托車的地方，其中有輛近乎全新的三邊摩托車，北方地區很多地方叫它——侉子。

    看過戰爭片的肯定對侉子摩托車不陌生。

    二戰時期，德國寶馬公司最早生產的bmwr71邊三輪摩托車，曾隨德軍橫跨整個歐洲大陸。

    由於該車外形是一輛摩托單車外挎一個邊鬥，得名——邊三輪摩托車。

    在我國，“侉子”一般是指國產長江750，即排量為750cc的三輪摩托車。

    習衛國是個不知不扣的“侉子”謎，他知道這種車最初是當越野車來裝備部隊的，前幾年部隊換裝，侉子摩托車換成了北京吉普，大批的侉子摩托車被安排成了公安部門。

    走到那輛軍祿色的侉子跟前，習衛國首先觀察的是他它裸露的車架和發動機。

    那種原始的機械美使這種摩托車曆經半個多世紀而不衰，再就是看中了它古典的造型，如，水滴狀汽油箱、三角型車架，纖細、光潔的擋泥板。

    從側麵看長江750的單機，它就象一個優美的人體曲線，有高昂的頭、有豐滿的腰身……各個部位的比例是那麽勻稱。

    寬大的車把、大燈兩側的跑燈和轉向燈，怎麽看都有一種古典美。

    俯身看去，最底部是非常奪目的鯊魚尾消音器，車兩側還用軍用的彈藥盒改成了哈利風格的工具盒。

    習衛國是越看越喜歡，這也吸引了四十多歲老板的注意。

    “一看您就是個識貨的主兒，這車是前兩年我所在的部隊換裝的時候內部處理的，一腳能發動起來的每輛兩百六，不能發動的一百六。”

    老板向習衛國介紹起了這車的由來，“我一狠心花了五個月的津貼買了一輛最新的，這些年都沒怎麽騎過。”

    習衛國頭也沒回，問了一句：“多少錢？”

    “這車現在沒什麽市場，看你這麽喜歡，五百塊錢，就算給它找個主兒了。”老板很實在的說道。

    “沒毛病？”李凱越也走了過來，他對這輛保養的沒話說的侉子也極為喜愛。

    “您這話說的，絕對一腳起，任何毛病沒有。”老板拍著胸脯，“要不是我腰椎不好，這車我還真不賣，聽說國外有人就喜歡收藏古董車……”

    “得，就這麽著。”

    習衛國二話沒說，數了五百塊錢給了老板，扭臉問了一句：“車裏有油嗎？”

    “滿的。”老板接過錢，邊檢查邊說道。

    “小越，上車。”

    習衛國招呼了李凱越一句，上了車之後，一腳下去，摩托車就發動了，還真好使。

    “得嘞。”李凱越抬腿鑽進了旁邊的車鬥裏，同時接過了老板遞過來的一個軍綠色的頭盔戴在了頭上。

    “老習，鬥小了點，要不還是我騎著，你坐著。”

    李凱越其實在車鬥裏沒什麽不適，畢竟是軍用車，胖點也能坐，他隻是想過過癮而已。

    習衛國知道李凱越的小聰明，卻是沒有理會，掛上檔之後鬆了左手的離合，那輛侉子頓時衝了出去，直奔坡下的馬路。

    “嗡嗡……”

    習衛國駕駛著摩托車，在大馬路上狂飆，當時三環路上機動車很少，也沒有限速一說，可是好好過了把車癮。

    “老習，換我騎會兒。”李凱越手心直癢癢。

    最終，習衛國停下車，換成了李凱越來駕駛。

    “老習，你猜怎麽著，這鳥槍換炮的感覺真不錯，這侉子車比起咱那輛大平板可強太多了。”

    李凱越大聲道，“老習，咱去你們單位溜一圈？”

    “別找罵，咱倆去了，非給你家老爺子氣死背過氣……”習衛國想起了師傅李國華，他老人家最反他跟李凱越練攤。

    “我爸那人老古董，現在國家搞改革開放，咱這是響應國家號召……”李凱越拍著胸脯說道。

    “小越，你信不信，過不了幾年，古玩交易就能合法。”

    習衛國並非隨口一說，他有種感覺，曆史上第五次收藏熱很快就會來臨，和改革開放的大時代一起來臨。

    李凱越一臉期待的問了一句：“真有那一天？”

    “當然，不管曆朝曆代，民間的古玩交易都是合法的。”習衛國說完，臉上突然露出一絲凝重，“小越，我們絕不能錯過這個大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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