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衛國不動聲色，眼前三十多歲的大磚頭，看似挑東西個個仔細，其實一看就是一外行。

    “有貴的沒有？”最終，大磚頭問了一句。

    “有。”李凱越直接回答了一句，然後從裏麵隨便拿出個白瓷的鼻煙壺，抬手遞給了大磚頭。

    大磚頭一手拿著鼻煙壺，一手拿著鐵皮手電，饒有介事的查看起來，最後問了一句：“多少錢？”

    “兩千。”

    李凱越報了個自認為很高的價錢，而這價錢也的確不低，在當時來說可是個不小的數目。

    “差點意思！”大磚頭搖了搖頭道。

    習衛國和李凱越也不知道這主是說東西差點意思，還是價錢太低。

    “你們這有這種東西嗎？”大磚頭開口說了一句，與此同時從身後的一個牛皮包裏掏出一個被報紙裹著的物件兒，抬手遞給了習衛國。

    “您拿好，我接了。”

    習衛國這次也沒讓大磚頭把東西放地上，不過手遞手拿東西最起碼也得提醒下把東西拿穩，而且這還是認準了對放不是碰瓷的情況下。

    拿過東西，習衛國拆開了報紙，他和李凱越也第一時間在手電筒的照射下，看清了那件東西。

    “淨瓶！”習衛國第一眼就認出這物件兒的器形。

    淨瓶，梵文叫軍持。是一種僧人隨身攜帶，在瓶中儲水，用來淨手用的器皿，當然這是一種象征意義上是淨手。

    “嘿，還行，年紀輕輕的知道這是淨瓶。”

    大磚頭很高興，“這是我剛剛淘換來的寶貝，三千多呢，乾隆官窯的物件兒，怎麽樣，你們這有嗎？”

    “三千！”

    習衛國先是吃了一驚，隨後便將手電關了，然後將東西輕輕放在地攤上，那意思擺明了您拿走留著玩。

    “你這什麽意思？”

    大磚頭不傻，似乎看出了點什麽。

    “沒事，挺好一東西，我們這沒有。”習衛國聳聳肩，也不再看那件所謂價值三千多的寶貝。

    李凱越看出了習衛國的意思，不用問，那東西肯定有問題，礙於行裏規矩也不想直接拆穿而已。

    “喂，我說你這人可真是的，東西就看一眼，還表現的這麽奇怪，到底怎麽回事？”

    大磚頭給習衛國和李凱越搞的有些糊塗，他本想顯擺下自己的好東西，讓兩個人見識見識，可這兩人明擺著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

    習衛國和李凱越兩個人也不說話，同時掏出香煙邊抽邊聊天。

    大磚頭不管怎麽問，習衛國和李凱越兩個人也不說東西真假，隻說些莫能兩可的話希望他自己能聽出來。

    要是行內人，也應該從習衛國和李凱越兩個人話裏話外的意思聽出個大概，可大磚頭不然，越是不明白他越是想問出個究竟。

    李凱越也真是急了，在大磚頭窮究不舍的又問了一句後，他忍不住開口道：“你這東西，就是一……”

    “小越”

    習衛國喊了一聲，他知道李凱越想說東西是一眼假，那完全沒有必要，所以他換了個交流的口吻道：“您知道這東西是淨瓶？”

    “知道啊，西遊記裏，觀音菩薩拿的不就是玉淨瓶麽，不過我這是件白瓷的。”

    大磚頭一副懂行的樣子，加上現在正熱播的西遊記，說起來頭頭是道，好像個專家一樣。

    “跟電視裏的瓶子還有什麽不同？”習衛國笑著問了一句。

    “除了材料不同，肚子比電視劇裏的淨瓶好像富態了不少。”大磚頭也發現了，自己這件淨瓶，肚子挺大。

    “這種淨瓶造型是唐朝風格，前後幾個朝代都不可能有這種器形。”

    習衛國的意思在明顯不過，大磚頭手裏這件淨瓶是唐朝獨有的風格，跟乾隆不挨邊，何況唐朝時候的白瓷根本不可能燒的這麽白，就一件工藝品而已，連做舊都沒有。

    “你這話說的，唐朝的時候有，後朝也能做啊。”大磚頭也聽出了習衛國的意思，不過他還是覺得東西是真品無疑。

    “成，那就當我什麽都沒說。”

    習衛國知道，對牛彈琴，牛是不會懂的，跟個完全的外行根本沒有辦法交流，也就懶得在多說。

    “什麽都不懂，真是的。”大磚頭還有些不高興了，自己好端端花三千多塊買的東西，本想炫耀一下，卻碰上兩個不識貨的主兒。他能高興才怪呢。

    站起身來，大磚頭朝著習衛國和李凱越批了撇嘴，拿著那件乾隆的白瓷淨瓶轉身離開了。

    “這他媽愣頭青，花三千多塊買個假貨，棒槌一個。”李凱越搖了搖頭，要不是習衛國一直攔著，他還真想臊臊那家夥。

    “市場上的東西，真的比假的多，他能碰上件大瞎活，也算夠倒黴了。”

    習衛國笑著搖了搖頭，現如今這市場上真東西其實比假的多，隻是有些東西還沒什麽市場而已。

    這件事，也讓習衛國覺得在單位工作十二年是值得的，畢竟古玩行不是靠一股子熱情就能進入的。

    就像剛剛那大磚頭，就他那樣的主，就算是個百萬富翁，也不夠在古玩行混上半年的。

    習衛國也沒在意，以為這事也就這麽過去了，和李凱越繼續練攤，不過古玩行就是這樣，平時買賣不多。

    連著三天，習衛國和李凱越倒是賣了幾件東西，不過也就隻夠勉強糊口的。

    三天裏，兩個人晚上練攤，白天在大雜院跟一幫孩子看電視或者睡覺，兩個人也不用做飯，其他三戶人家輪流做飯，大家夥晚上都在院裏看彩電。

    小孩子們喜歡看葫蘆娃、黑貓警長這一類，大人們喜歡看紅樓夢，隻有西遊記是他們的最愛。

    這一天淩晨，習衛國和李凱越依然在大土坡上練攤，沒有想到來了個半熟臉。

    這人別的出其的沒有，手裏一台大磚頭移動電話倒是格外明顯，習衛國和李凱越一眼認出了這位。

    正是前幾天，把魚眼珠子當成了寶貝的那位——大磚頭。

    這次大磚頭一來，也不說話，直接掏出一包香煙，客客氣氣遞給了習衛國和李凱越兩根。

    習衛國接過煙一看，不錯，中華煙。

    要知道，幾年前上海煙草公司成立時，“中華”還是作為特供煙。

    特供一詞最早出現在一九六四年，因為當時北京開了家商店，專門賣特供商品——友誼商店。

    直到一年前，“中華”煙才和普通消費者見麵。

    上市第一天，就從四十元漲到六十五元，幾個小時就被搶購一空。

    第二天，煙價就被調整到了七十二一條。

    而這價格也早就超過了那些洋品牌，當然，能抽得起這種煙的人無非兩種人，一種是高幹子弟，另外一種就是先富起來的那批人。

    習衛國掏出火柴，點燃香煙，不用問也知道，大磚頭肯定是知道東西是假的，要不然也不會這麽客氣。

    “琢磨過味了？”

    李凱越吸了一口中華煙，笑嗬嗬問了大磚頭一句，這家夥上次臨走的時候還說他和老習什麽都不懂的。

    “甭提了，我找行家看了下，說是一大瞎活。”

    大磚頭還是很直爽的，這要擱行內人還有句話，叫：牙掉了往袖子裏褪。打了眼直接往床底下一扔，絕對不會出來說這事。

    習衛國也覺得大磚頭這人還行，最起碼有勇氣承認自己打眼了，抬手拿起個富裕的馬紮遞了過去。

    誰知道，這次大磚頭也不客氣，直接跳到了地攤裏頭，坐在習衛國和李凱越的中間，自己點燃一根煙，開口道：“哥們兒，這大瞎活什麽意思？”

    “就是假的不能再假的東西。”李凱越開口道。

    “艸，看來這行還真是夠深的。”大磚頭也知道東西是假的，不過聽到這假的不能再假的話，臉上也多少有點掛不住。

    “沒事，古玩行，打眼、吃藥在所難免。”

    習衛國接過大磚頭的話茬，先是安慰了他一句，然後給他將了個古玩行打眼的故事。

    想當年，一位銀發碧眼的外國老人第一次來到中國，雖然從沒來過，但這位老先生在歐洲卻見過不少東方古董，此行他也想淘換一件。

    老先生下榻之後，粗學了幾句漢語，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了琉璃廠古玩街。

    四下張望，想起祖輩當年曾經征服過的地方，心裏還是非常驕傲自得，想當年自己老祖宗可是從這座城市帶回不少古董。

    不過老先生也聽說，中國的古董有贗品，而且越是熟人介紹就越不保險。

    心想文化都是想通的，我這麽大年紀這麽豐富的人生經驗，何不自己挑一件兒。

    帶著這股子執著勁，老先生走進了一家古玩店，麵對這琳琅滿目的文玩古董，心裏也是暗自琢磨買哪件兒。

    十五六歲的營業員小夥，一看來了位外國友人，哪敢怠慢，連忙過來介紹這個介紹那個，塗抹星子滿天飛。

    老先生卻是不以為然，夥計越是介紹哪件，他越覺得哪件兒有問題，美美還對小夥投去鄙視的眼神。

    小夥一看，得，碰上一中國通，想蒙事是不可能了。

    老先生也不再理會小夥，他早聽說過，在中國的店鋪裏，越是擺的好看的東西越不是好東西。

    這麽想著，老先生也不在看櫃子擺的，而是四下尋摸。

    還真就讓老先生有了重大的發現。

    那是幾件黑顏色的東西，黑黑的外表帶著一層亞光，更顯得古樸渾厚，奇怪的是，這些東西上邊還帶有許許多多的圓孔，介乎手工與機械之間。

    “秦磚？”

    老先生覺得不像。

    漢瓦？也不太像。

    黑陶？好像也不是。

    琢磨來琢磨去，老先生終於想明白了，這肯定是墓裏出土的高級古董。

    買下來，回去慢慢研究。

    打定主意之後，老先生指著靠牆的這一堆東西問：“出土的古董？”

    營業員小夥順著老人家的手一看，立馬睜大了眼睛，半天才回答道：“差……差不多。”

    老先生一聽這話，覺得自己眼力的確高超，當下更經理商量起價格，最終掏了二百塊外匯卷。

    “上帝！”

    老先生高興的跟什麽是的，滿嘴喊著上帝，掏出個白手絹，輕拿輕放的將那“黑色古董”包裹了起來，神情愜意的走出了文物商店。

    於是，那一天，逛古玩街的人們都驚訝地看見，一位風度翩翩、滿頭銀絲的外國老學者，手裏捧著一塊兒老北京的蜂窩煤，躊躇滿誌、頤指氣使地可著這條大街轉悠。

    當習衛國把這故事一接底，就連李凱越都噴了出來：“哈哈……這外國人民可夠絕的。”

    大磚頭也笑的人仰馬翻，心想弄了半天這外國學者也在這行翻過車，當下心裏就平衡了許多，跟習衛國和李凱越聊的也就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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