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衛國：“小越說北京人離不開的，不是乾隆白菜，而是麻醬，以前買麻醬要用副食本，每人每個月定量，隻能購買一兩，最近幾年才開始逐步取消糧票和副食本，所以小越說你趕上了好時候。”

    李凱越：“老習說的沒錯，我聽說在北美州，挨著‘邁瑞肯’的一個國家，叫什麽來著？”

    盧雯迪：“邁瑞肯？”

    高欣悅：“他是說美國。”

    盧雯迪：“哦，和美國接壤的國家隻有兩個，加拿大和墨西哥？”

    李凱越：“對，就是墨西哥，那的人吃卷餅，叫什麽卷餅卷一切，我們不一樣，我們是麻醬蘸宇宙……”

    李凱越接過盧雯迪的話，然後說回到最初的話題：“我們小時候所有東西都定時定量，糧票就不用說了，每戶發一副食本，標明戶口人數，每種食品項下留著空格，逐月打勾，表示已經購買過，我家三口人，一個月三兩麻醬，得省著吃。”

    習衛國：“不隻是麻醬，還有食用油，每人每月半斤，拎著個空瓶子去副食店，光有錢不行，得用‘油票’，售貨員按票額供應，用一種竹製的油提溜，一兩分，二兩，半斤三種，用漏鬥灌油……”

    李凱越：“小時候我最盼望碰上手藝潮的售貨員，打麻醬的時候帶上一個罐頭瓶，遞上副食本，眼睛巴巴地看著售貨員，售貨員憑經驗將麻醬擓入瓶內，麻醬粘稠，沒經驗的售貨員不容易掌握，擓多了也就多了，回家路上邊走邊用手指抹瓶口沿的芝麻醬吃，真是人間至極美味！”

    習衛國：“所以你爸有一天怒氣衝衝的帶著半空的芝麻醬瓶找到副食店，劈頭蓋臉的數落售貨員，說麻醬買回家一稱，缺斤短兩，要求人家銷售現場稱一次，結果的確不夠分量，人家售貨員一句話，老爺子紅著臉走了。”

    高欣悅：“銷售員說什麽？”

    習衛國：“售貨員不緊不慢地問他，您稱了你家孩子沒有？”

    李凱越：“還不是因為東西不夠吃，你老習這是揭我老底，那就別怪哥們不仗義了，你忘了那年，你把家裏副食本弄丟了？結果我家一年沒吃上副食品。”

    高欣悅：“不對呀，他家副食本丟了，挨你家什麽事？”

    “咳，那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年月，副食本丟了是大事兒，隻能等來年再發，我家那老爺子怕他挨揍，讓他用我家副食本買東西，糊弄他爸，結果那一年，哥們兒溜溜瘦了二十斤。”

    李凱越一句話，把盧雯迪和高欣悅全逗樂了。

    習衛國：“其實你不知道，我家副食本沒丟。”

    李凱越：“沒聽你說過，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老實交代，到底怎麽回事？”

    習衛國：“那年我十五，剛接了我爸的班兒，在修複組當學徒，當時是劉師傅帶著我，他一家五口，四口是軍人，沒有居民戶口，隻有他一個人的副食量，還得養活退休在家的師父師娘……”

    李凱越：“明白了，難怪我爸待見你。”

    習衛國：“師徒如父子，劉師傅伺候了他師父師娘後半輩子，臨了也是他給送的鍾。”

    聽習衛國說完，盧雯迪和高欣悅在心中給劉師傅豎起大拇指，李凱越更是點著頭：“以後得對我家老爺子好點。”

    “咳咳”突如其來一聲幹咳。

    “師父？”習衛國回頭看去，是師父李國華。

    “爸”李凱越喊了一聲，再次見到父親，感覺他又老了一些。

    “嗯”李國華不痛不癢的點點頭，剛剛兒子的話都聽在心裏，這也是父子二人第一次沒有見麵就吵起來。

    “您坐。”高欣悅和盧雯迪起身，給李國華讓座。

    “師父，您老有事兒？”習衛國太了解李國華，知道他肯定有事兒，李凱越也看向父親，他臉色不好。

    “衛國，踏踏實實上班兒，別在跟……”李國華的話沒有說完，停下來看了李凱越一眼，之後繼續對習衛國道：“別在私自搗鼓古玩了，不安全。”

    “師父？”習衛國不明白師父的意思。

    “你先看看這個……”李國華說著，從手提袋裏拿出一張報紙，遞給習衛國。

    “關於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習衛國看了一眼，念出標題，當下眉頭一皺，繼續看下去：“是推行資本主義化的改革，還是推行社會主義改革？”

    “還有這本雜誌，你也看看……”李國華又遞給習衛國一本雜誌，並且已經提前翻到了希望他看到的那一頁。

    “用四項基本原則指導和規範改革開放……”習衛國的眉頭越皺越深：“如果任由私營經濟和個體經濟其自由發展，就會衝擊社會主義經濟……”

    “另外有張報紙，我沒帶過來，上麵有篇標題《誰說社會主義講不清》的文章，矛頭直接對準‘摸著石頭過河’理論，在國家姓“社”還是姓“資”的問題上，爭論很大……”

    李國華的話沒說完，李凱越便接過話茬，怒衝衝道：“這不是唱反調嗎？合著富民強國還有錯了？我是搞不懂，那些人是怎麽想的……”

    “閉嘴！”

    李國華罵了一句，要擱在以前，肯定脫下鞋來揍他，今天卻並沒有，隻是罵了一句，便不再理他，而是再次看向習衛國。

    “改革究竟能不能順利進展下去，還是懸而未決的事，今年國民經濟發展速度出現了較大滑坡趨勢，有些人借機唱反調，市場經濟並非一帆風順……”

    李國華的話帶來些緊張氣氛。

    哪知習衛國卻隻是淡然一笑：“小越，我還以為隻有咱們遇到了麻煩，原來是個普遍問題。”

    “就是，哪有什麽事都一帆風順的，思想上不統一必然帶來生產上的停滯和經濟上的下滑，要我說，這實屬正常……”

    李凱越話沒說完，招來李國華的一聲大罵：“滾一邊去。”

    李凱越不服氣：“剛剛我還說以後對你好點，您看你這脾氣，動不動就罵。”

    “罵你是輕的，不服氣，老子揍你。”

    見老爺子站起身來，李凱越本能的冒出了一句：“要文鬥，不要武鬥。”

    “我看你是欠揍！”李國華說著，脫下千層底布鞋，就要動手。

    “師父，您老別生氣，先吃飯，吃完飯，我幫您，咱倆一起揍他……”習衛國感覺攔下李國華，同時看向李凱越：“小越，趕緊拿副碗筷過來。”

    “你就護著他，早晚……”李國華的話沒說完，歎了口氣，穿上了鞋子，說：“總想著掀起時代的浪潮，我倒怕你倆被時代的浪潮給拍死。”

    “成，您說怎麽著，我就怎麽著，您不讓我們幹，我就不幹，踏踏實實上班兒，小越也一樣，他要是不聽您的，我替您收拾他，這總成了？”

    習衛國見老爺子氣的有上氣沒下氣的，連忙開口安撫，並及時遞了根煙過去。

    還好習衛國遞來一根煙，李國華抽了幾口，心情才算平穩些，但不忘囑咐習衛國：“你給我把那臭小子看好了，別讓他胡作非為。”

    “您放心，我聽您的。”

    習衛國滿口答應下來：“抽完煙，吃飯。”

    “不吃，氣都氣飽了，在待下去，非被那畜生氣死……”李國華說完站起身，拿起手提袋，轉身離開了。

    “老習，人呢？”

    李凱越端著一副碗筷出來，結果沒見到自己父親。

    “剛走。”

    “合適，咱們吃飯。”李凱越也不大高興，好好一頓飯給老頭攪和了，不過，仔細想想，父親也是為自己好，而且他剛說的，也有些道理。

    抬頭看向習衛國，李凱越發現他若有所思。

    “老習，怎麽了，不會真給老頭的話嚇住了，我跟你說，你可別打退堂鼓，哥們兒還指著你，大發特發呢？”

    “放心……”

    習衛國搖搖頭：“我隻是在想，這次的風波什麽時候能夠過去。”

    “你說那幫唱反調的？”

    “嗯！”習衛國點點頭。

    “其實，我也聽說了，前些天有個練攤的哥們兒，就因為賣個賞瓶，撞到了槍口上，現在還在沒放出來呢，弄了半天是有人故意唱反調……”

    “這麽嚴重？”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盧雯迪終於忍不住開口。

    “你在國內時間不長，不知道這兒的國情……”高欣悅開口：“聽我爸說，各界人士也是分成了兩派，有的擁護改革，有的並不讚成……老百姓真撞到槍口上，事情可大可小。”

    “哎……”李凱越聽了高欣悅的話，臉色更加暗淡：“老習，難不成咱們這事兒要黃？”

    “不會……”習衛國見大夥兒意誌低沉，開懷一笑：“自古以來，曆朝曆代，隻要改革都會遇到阻力，自上而下，其它行業也一樣，越是這樣，就越得撐下去。”

    “我聽你的……”

    李凱越這才有了些精氣神，隨後想起了什麽：“不對呀，我剛剛還聽你跟我爸說，要放棄古玩行呢，合著是糊弄他老人家，老習，真有你的。”

    習衛國：“說正經的，剛剛老爺子說的沒錯，咱們是得好好想想，接下來怎麽辦？”

    李凱越：“老習，那你說，咱們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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