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衛國，我想你了……”

    聽筒中傳來高欣悅的聲音，隻是習衛國沒有聽到，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房下三岔路口青年身後的木車上。

    “習衛國，我跟你說話呢！”

    “我有事，先掛了。”

    習衛國說完，結束了通話，順著梯子下來之後，穿過馬路，來到那青年身後的木車旁。

    他低頭一看，草席下，是堆得滿滿的一車瓷器，個頭不大，沒有重器，多種多樣，色彩樸實，非常陳舊，就好像在地下埋藏了千年。

    “請問。”

    習衛國跟青年說話的時候，他正扭臉看著小吃攤。

    “你跟我說話？”青年正看著早點攤的包子，聞聽身旁有人在說話，才吞了一口口水轉過身來，發現是剛剛幫忙的習衛國，憨憨一笑：“是你？”

    “是我，請問，這車上的東西是賣的嗎？”

    習衛國再一次打量著青年，這青年很瘦，眼窩深陷，最多不超過二十歲，說話時候有些靦腆，看人的時候眼神也有些飄忽不定。

    “嗯，你要買？”青年很高興的問。

    “多少錢一件？”習衛國直接問道。

    “一塊。”青年很幹脆的說，臉上的笑容更濃了。

    “一塊？”習衛國的語氣中帶著不可思議的情緒。

    “你嫌貴，可以再便宜點，反正都是自己家燒的。”青年似乎很怕這買賣黃嘍。

    “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對啊，祖上幾代都做這個，隻是東西不好賣。”說完，青年臉上閃過一絲略帶苦澀的笑容。

    習衛國聽了青年的話，露出難以置信的目光，他拿出一張大團結遞給青年，隨手挑了一個小瓷碟子。

    “兄弟，這些真的是你燒的？”習衛國非常認真的問了一句，他眉頭緊皺，話裏話外都充滿了疑惑和不解。

    “對啊，這東西我家多的是，不信哪天你去我家。”青年結過習衛國遞過來的十塊錢，臉上綻放出壓抑不住的喜悅笑容。

    “不是不相信，實在是……”習衛國欲言又止。

    “你是想多要？”青年插嘴問了一句，他眼中帶光：“你要的多的話，我可以再給你算便宜點。”

    “那倒不用！”

    習衛國又看向滿滿一車幾百件的瓷器，然後釋然了：“很高興認識你，我叫習衛國。”

    “好。”

    青年略帶失望，但馬上露出笑臉：“不管怎麽說，今天也算開張了，我叫二旺。”

    “我和朋友吃飯，你要不要一起？”

    “不用，我得回家陪爺爺……”二旺說完，再次看向路邊的早點攤，吞咽了一口口水，回頭對習衛國說：“習哥，你能幫我看下東西嗎，我想過去買幾個包子，我好長時間沒吃過肉包子了。”

    “去。”習衛國說。

    “嗯，我馬上就回來。”

    二旺說完，轉身而去。

    習衛國站著原地，看了眼手上的小瓷碟，然後又看了眼車上一堆相同品相的瓷器，他真的不敢相信，這東西居然出自剛剛那個叫二旺的青年之手。

    天氣不錯。

    天陽掛在天空照的人暖暖的，可習衛國的心情並不平靜。

    “習哥，我回來了。”二旺回來的時候，手裏拿著幾個包子，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和習衛國擺了擺手，拉著小車離開了。

    習衛國一直看著二旺，直到那個渺小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然後看著手裏的小瓷碟，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老習，嘛呢？”

    李凱越走了過來，剛剛大夥等急了，所以讓他出來看看，他見習衛國看著遠方，也抬頭看去：“看什麽呢，有漂亮姑娘？”

    “小越，你看看這東西。”

    說話間，習衛國抬起手，將那件巴掌大小的小瓷碟放在了李凱越的眼前。

    “哎呦……”李凱越看了那小碟子一眼，頓時發出一聲驚歎：“老習，這是老物價兒啊？”

    “你也認為是老東西？”習衛國笑了笑，其實他看到車裏瓷器的第一眼，也和李凱越的想法一樣，東西不僅老，而且還很名貴。

    “絕對的老物件兒，你看這釉麵，這做工……”李凱越指著習衛國手中的瓷碟品評一番。

    習衛國越想越納悶，剛剛二旺明明說這東西是他做的，而且一點都看不出來是撒謊，可剛剛自己也真的是把這東西當成了老物件兒。

    不過，當二旺說東西是他自己燒造的時候，習衛國以為是自己眼力不濟，看走眼了。

    可李凱越十分堅定的認為東西是老物件兒，雖說小越對宋瓷還不太精通，但東西老不老，他還是能看出來的。

    事情變得玄妙了。

    習衛國對李凱越說：“叫盧小姐過來。”

    李凱越也沒有多問，通過習衛國的反應，他知道事情很重要，轉身朝著飯館大步走去，很快和盧雯迪一起來到了習衛國跟前。

    “怎麽了？”盧雯迪問。

    “看看這個。”習衛國將瓷碟遞到了盧雯迪眼前。

    “老天，這……”盧雯迪從未有過的誇張表情，她當初見到唐三彩、元青花、釉裏紅，乃至於見到祖上的遺物，都沒有表現出如此驚愕的反應。

    她拿過習衛國手中的瓷碟，左右看了看，驚聲道：“汝窯。”

    “汝窯？”李凱越腦袋嗡了一聲。

    “你也認為是汝窯？”習衛國聞聽盧雯迪的話，感覺到自己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用你們的行話說，這是件大開門的東西……”盧雯迪再次開口，指著那件瓷碟，“你看這開片，蟹爪紋，天青色釉麵……一切都和汝窯的特征相吻合。”

    “難道說？”習衛國是真的蒙了，之前他的確認為這東西是汝窯，不過看到滿車好幾百件兒全是汝窯的時候，他斷定自己是看走眼了。

    可剛剛李凱越也說是老物件兒，就算小越眼力差些，沒見過汝窯，可盧雯迪不一樣，她在國外曾經對汝窯進行過深入的學習研究……

    “糟了！”

    習衛國意識到了什麽，回頭看向李凱越：“小越，趕快讓司機把車開過來。”

    “啊？哦。”

    李凱越先是愣了下神，他並不知道習衛國遇到的並非一隻汝窯，而是整整一車，但他沒有多問，轉身朝著飯店門口的麵包車跑去。

    “老習，上車。”

    李凱越打開車門，習衛國跳上副駕駛：“司機呢？”

    “睡覺，懶得動。”

    “正好。”

    習衛國回頭，見盧雯迪已經上來，回頭對李凱越道：“左邊的土路，開車。”

    “坐好。”

    李凱越回應了一聲。

    麵包車徑直駛入二旺離開的那條小路。

    “老習，你這著急忙慌的，到底怎麽回事？”李凱越問了一句，然後想起之前那件兒汝窯，忙問：“還有，那件兒汝窯，怎麽來的？”

    “是這麽回事，剛剛遇到個小夥兒……”

    習衛國將剛才的事情，說給了李凱越和盧雯迪。

    “幾百件兒？”盧雯迪聽後，眉頭緊皺。

    “幾百件兒？”李凱越張大嘴巴，震驚過後，腦海中冒出很多疑問：“你倆不是說過，汝窯的存世量不足一百件兒？”

    習衛國點點頭：“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

    “會不會是臨汝窯？”李凱越想起臨汝窯，“就算是臨汝窯也是難得一件的寶貝，哥們兒平時嘴上說要弄件兒汝窯，現在還真不敢相信你老習手裏的就是。”

    “不可能，我還不至於連汝窯和臨汝窯都分不清。”

    習衛國回想起剛剛那一整車的瓷器，每一個都跟自己手上這個一樣的品相，一樣的天青色。

    “難度是雍正仿造汝窯。”李凱越又給出一個猜測。

    事實上，雍正時候，因為皇帝本身的審美非常簡約質樸，所以對宋汝窯非常青睞，所以讓人燒造了一批汝窯瓷器。

    這種方式叫官仿。

    而雍正時期的官仿也是汝窯仿造的曆史最高成就。

    可正因為是官仿，雍正時期的仿品隻是追求了一個形似，而非徹底仿造，同時寫有明確的底款作為標記。

    “這隻沒有底款，車上那些我也看過，都沒有，不僅如此，那批東西還都是標準的‘裹足燒’。”習衛國開口，道出汝窯一個典型特征。

    所謂裹足燒造，就是整個瓷器都上釉，包括底、足，這是汝窯最大的特點，手上這隻汝窯也是如此，而且還有三個明顯的支釘痕跡。

    所謂“支訂”是因為汝窯燒造的時候是全身上釉，正因此底足需要離開地麵，所以就用三個纖細的支釘支撐。

    “莫非，那個二旺和發現清涼寺遺址的農民兄弟一樣，挖出了另外一個遺址？”李凱越給出一個大膽的猜測，因為他覺得讓盧雯迪和習衛國同時看走眼的概率幾乎為零。

    “理論上可能，但！”習衛國搖頭。

    “那……”李凱越想了想，說：“難道是墓裏出土的，那個二旺和劉強一樣，是個地下工作者？”

    “不，那哥們兒絕不是個土夫子。”習衛國十分肯定的說，他見過盜墓的，和李凱越在鬼事，收唐三彩的時候，那人的眼神和常人不同，他和劉強因為古三爺的緣故更是打過不少交道。

    “我同意你的看法……”

    盧雯迪對習衛國的看法表示支持，但也有她自己更加專業的依據：“汝窯在宋朝就是珍品，哪怕之後曆朝曆代的王侯將相，也不可能將幾百件汝窯進行陪葬。”

    “再說了，誰會將辛辛苦苦挖出來的汝窯，一塊錢處理！”

    “那可就怪了，難道說我們三個都打眼了，東西是新的？”

    李凱越摸著他的大腦袋，隨後道：“不可能，我李凱越能看錯，你老習和盧小姐不能啊！”

    “我之前也以為看錯了，認為不可能有這麽多的汝窯同時出現，可盧小姐也說東西大開門……”習衛國說著，看向盧雯迪，想再次印證。

    “絕對是汝窯。”

    盧雯迪十分肯定的說道，依據有兩個，一個是自己的專業判斷，第二個是習衛國也說了，他第一眼的感覺就是汝窯，隻是因為東西太多，才推翻了原先的觀點。

    盧雯迪絕對相信習衛國的眼力，就像習衛國也同樣相信她一樣。

    “不管那麽多了，把人追上再說，老習，你們兩個坐穩嘍。”

    李凱越說話間，一腳油門踩下去，原本就一騎絕塵的麵包車，如同非洲大草原上的一隻對瞪羚發起攻擊的獵豹，奔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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