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最終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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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

    二旺家的院子內。

    習衛國三人站在一堆瓷片跟前。

    九月份,天氣已經轉涼,尤其是在早晨。

    然而,習衛國還是在一身雞皮疙瘩過後,感覺身上在冒汗,他徹底被眼前的東西震撼了,成堆的碎瓷片,在初升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特有的天青色光澤……

    習衛國尚且如此,李凱越和盧雯迪可想而知。

    “我艸,哥們兒真算開眼了……”李凱越手裏拿著個瓷器殘片,雖然說不出東西真假,可他一眼辨新老的能力還是有的,在他眼裏眼前這一堆的瓷片都是老物件兒。

    不管怎麽看,這批東西都是貨真價實的汝窯。

    可問題是,怎麽可能有這麽多的汝窯殘殘件。

    “老天,那個二旺,不會真是發現了汝窯遺址吧?”盧雯迪手中也拿著一塊瓷片,天青色的釉麵,瓷器斷麵香灰色的胎質,符合汝窯的一切特征。

    習衛國沒說話,東西尚且存疑,他不住的搖頭,心情極為複雜。

    “習哥,李爺,你們來喝水。”二旺左手拎著個老舊的鐵皮暖壺,右手端著一個搪瓷的茶盤,茶盤上是三個白瓷碗,沒見到茶葉罐,白瓷碗裏也沒有茶葉。

    習衛國三人各自壓抑著內心的激動,轉過身走到二旺跟前。

    二旺將茶盤放在地上,隨後跑進屋,拿出三個馬紮遞給習衛國他們三人,然後拿起暖壺倒了三碗水。

    “習哥,喝水。”二旺端起碗遞給對麵的習衛國,臉上帶著憨笑。

    習衛國接過白瓷碗,喝了一口:“甜的,放白糖了?”

    “冒兒爺,給老習伺候的這麽好,不給李爺端碗水?”李凱越坐在馬紮上,不是太舒服,身形太大,幹脆蹲著,接過二旺遞來的一碗水,喝了一口,什麽味沒有。

    “習哥人好。”二旺看著李凱越也是一臉的笑容。

    “嘿……不就買了你一個瓷碟麽,李爺買你十個。”

    “不一樣,習哥是第一個買我東西的人,而且我能從他眼睛裏看出,他是真心喜歡我燒的瓷。”二旺一句話,李凱越不免從新審視起了這個冒兒爺,他帶著憨笑的一張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臉,不大的眼睛清澈如水。

    習衛國搖頭一笑,隨後有些吃驚道:“二旺,我真的是第一個買你東西的人?”

    二旺使勁點點頭,隨後站起身來,緊走幾步來到正房左邊的那個簡易草棚內。

    草棚用石棉瓦搭建而成,裏麵有放著一些雜物,雜物旁邊是一大塊苫布,也不知道蓋著什麽東西,但肯定堆積如山。

    “走,過去看看。”

    習衛國招呼了李凱越一聲,兩人起什麽走到草棚下。

    習衛國沒有遲疑,身手掀開了小車上的那個草簾子,露出裏麵一件件完完整整且堆積如山的瓷器。

    李凱越定睛一看,一雙大眼睛頓時睜大到了有些恐怖的程度,一張大嘴也不自主的長大成了0型,眼前的和之前的殘片不同,而是一件件汝窯整器,且堆積如山。

    “我艸!”

    李凱越看著這東西,那一件都是老東西,不由自主的開口道:“冒兒爺,還有嗎?”

    “這裏都是。”身邊的二旺說話間,抬手抓起那塊苫布的一角,用力一拽,露出裏麵堆放的整整齊齊,足有五六百件之多的汝窯瓷。

    “天哪!”

    李凱越和盧雯迪頓時驚呆在了現場,習衛國縱容早見過一整車的汝窯瓷,但眼下這個規模,還是讓他感到不可思議,心情已經無法用語言形容。

    還好,他早有思想準備,第一個緩過神來的習衛國,問:“小越,怎麽樣?”

    “老習,哥們兒暈菜了……”

    “白問!”習衛國看向盧雯迪:“還能判斷東西真假嗎?”

    “這……”盧雯迪一時語塞,他也終於理解了習衛國當時的心情,當初自己僅憑一隻小瓷碟,可以斷定東西就是汝窯,然而麵對現場如此大的規模,她動搖了。

    但很快,他們三人心裏有了答案。

    並非是專業判斷得出的結論,相反,完全和專業無關,而是因為眼前的兩座小窯,以及陶土和彩釉等等燒造汝窯的用料和工具,答案再明顯不過。

    結論是——習衛國得到的那件兒汝窯並非真品。

    縱然如此,三人臉上並未出現任何遺憾,他們被這批假“汝窯”所震撼,無以複加的那種震撼,心中沒有任何遺憾,隻有震撼。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三人同時看向了二旺,異口同聲道:“天才。”

    “習哥,你說誰是天才?”二旺傻傻看著習衛國,看著眼前這三個儀表不凡的外地人,完全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他甚至對“天才”這個詞的也隻是一個模糊的概念。

    “當然是你。”

    習衛國轉身看著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甚至有些土裏土氣的二旺,心裏升起濃濃的敬意,他已經肯定自己那隻和眼前這些“汝窯”全部出自二旺之手。

    這人,絕對是個燒瓷的天才。

    “我算啥天才,做的東西沒人認……”二旺此時倒是一臉茫然,“一個星期前我拉到大街上買,可連個問的都沒有。”

    “大街,什麽大街?”李凱越好奇的問道。

    “菜市場,總之哪裏不收稅,我就去哪裏賣。”

    “我艸,你還真是個冒兒爺,拉著這種物件兒去菜市場!”李凱越忍不住開口了,“這些東西擱到鬼市,給那些專家一看,保準讓他們傻上半天。”

    “鬼市,是個啥地?”

    “鬼市是賣古玩的地界兒,你不知道很正常。”李凱越笑著搖了搖頭。

    “沒聽爺爺說過……”二旺對這個世界絕大部分的認真來源於他的爺爺,“我幾歲就跟爺爺一起來了石頭村,聽爺爺說家裏出了事,不能再回村裏了,所以就來了這裏,爺爺從小教我燒窯,可是不許賣……”

    提到爺爺,二旺臉上的憨笑蕩然無存,反倒是爬上些許的傷感。

    習衛國可以斷定,二旺的爺爺肯定是個燒瓷高手,或許和古三爺一樣是個仿造的高手,尤其是在汝窯仿作上的造詣,絕對空前絕後。

    “二旺,你爺爺呢,我想見見怹老人家。”

    “就在那……”

    二旺指了指一大堆青瓷中間的一隻“汝窯”罐子。

    習衛國和李凱越以及盧雯迪三個人順著二旺所指的地方看去,從一大堆瓷器中看到那隻瓷罐,隻是不知道裏麵裝得什麽。

    “冒兒爺,那是個罐子。”

    “裏麵是爺爺的骨灰,大前年爺爺去世了,村裏要求火葬,我沒錢燒更沒錢買棺材,所以……”二旺的話沒有繼續下去,而是抬手指了指兩座小窯其中的一個。

    三人不寒而栗,也說不上恐懼,隻有無限的感慨。

    三人都曾經曆過祖父或是祖母的去世,但都是由父輩主持安葬,還從未親自主持過親人的葬禮,他們都曾親眼見到親人在火化場被推進爐火中,卻無法想象親手將親人推進去的感受。

    “之後,我把爺爺的骨灰放在了親手燒造的瓷罐裏……”

    “怎麽不入土為安?”李凱越問了一句,他知道農村搞火葬,但燒了之後是可以入土為安的。

    二旺低下了頭。

    習衛國看不他的眼,卻能看到二旺腳下的布鞋有水珠低落,越來越濕。

    “下葬要花很多錢,擺酒席,唱戲,我手裏沒錢,爺爺在的時候隻是教我燒窯,可絕對不許賣,臨死的時候他還說我要是賣瓷,他死不瞑目,可是……我隻是想讓爺爺入土為安……”

    二旺的頭埋的很深很深,說話的語氣雖平淡,但內心可想而知。

    “爺爺臨死的時候還說:人來空空如也,人去不帶寸衣,人一死什麽都沒有,更無所謂什麽安葬形式……讓我把他的骨灰放進我親手燒的瓷罐裏,然後放在他最喜歡乘涼的村口那顆大槐樹的樹洞裏,可是我怕野貓野狗把打擾爺爺睡覺……”

    二旺已經梗咽,雙手攥成拳頭,渾身都在微微顫抖著:“而且,他生前最喜歡看村裏人出殯,還總是對別人的棺材品頭論足……”

    習衛國從不是個多愁善感人,可這一刻他感覺自己臉上濕了,眼前這個被他認為是天才的人,居然沒錢讓自己的親人入土為安。

    盧雯迪早就淚奔了,她想起大洋彼岸,那些位畫個三兩年畫,就辦畫展,一張畫能炒到幾萬甚至幾十萬美金一平尺的藝術家,此時不知道在什麽地方花天酒地。

    荒唐、可笑!

    “冒兒爺,不,二旺,你是個真爺們兒……”李凱越抹了把眼淚,抬起手,輕輕在二旺瘦弱的肩膀上拍了幾下。

    然後,不等習衛國開口,李凱越主動把他和盧雯迪拉到一旁。

    “老習,咱得幫幫二旺,不然說不過去!”

    “怎麽幫?”

    習衛國同情二旺,但非常冷靜的想了想,“小越,時代不同了,二旺的手藝瞞不了多久,你信不信,十年後,二旺如果成不了藝術家,就會成為一個造假者。”

    “藝術家可不好當,造假太簡單了,就這哥們兒這腦子,肯定是被利用的工具……”

    李凱越不是貶低二旺,而是他真的很天真,藝術家都很天真,但大多都是別人賺錢的工具,二旺就更不用說。

    “不論如何,習衛國,我求你……”盧雯迪突然開口:“我媽媽是個華裔畫家,她的一生都獻給了油畫,可她……”她的話沒有說完,似乎不想提起傷心事:“總之,算我求你,幫幫二旺,我不想再看到一個天才,被埋沒。”

    麵對盧雯迪的請求,習衛國沒有說話。

    “老習,反正行裏人早晚會發現二旺,那就幹脆點,直接讓我們來發現,古董商讓我李凱越來做,藝術家讓天才去做……”李凱越說:“把東西帶回北京,狠狠發筆橫財,到時候,二旺就不發愁東西不好賣了。”

    “好辦法!”盧雯迪點點頭說:“還能刺激下冷清的古玩市場,有可能帶動行業發展……”

    “你們想的太簡單了!”習衛國開口,給二人頭上澆了一盆冷水:“放在古代,這辦法沒有任何問題,古玩行向來是憑眼力吃飯,打掉牙往肚子裏咽,但現在並非如此,弄不好萬劫不複……”

    “你太謹慎了!”

    盧雯迪的話語氣不重,卻是對習衛國表達了不滿,或許是她太想幫助二旺,太不想讓一個天才被埋沒,或許是她對國內的情況並不了解。

    “唉……”李凱越也歎了口氣,沒有對習衛國報以不滿,但也並未站出來說話。

    “看來,我失去群眾基礎了?”習衛國半開玩笑的說,他能夠理解盧雯迪和李凱越的心情,同時他比他們二人更想幫助二旺,這一點三個人並沒有矛盾。

    “老習,你也知道,哥們兒從小大大,你說幹什麽,我從來沒說過個不字,可這次我實在想不明白……”

    “說夠了?”習衛國擺擺手,沒讓李凱越的話繼續下去,而是看向二人,問:“非要把東西帶回去?”

    “你不幹,我來做。”盧雯迪表現的毅然決然。

    李凱越幹脆沒說話,而是一臉期待的目光看著習衛國,甚至帶著懇求的意味,希望他能夠點頭,畢竟不能因為這件事,傷害了三個人的和氣。

    “好吧。”

    習衛國笑著點點頭。

    “老習,哥們兒就知道你不會袖手旁觀!”李凱越興奮異常。

    “習衛國,謝謝你……”盧雯迪也一掃臉上的陰霾,她一直對習衛國有種天然的信任,從北京到鄭州,從鄭州到寶豐,這種信任一直在加深。

    習衛國笑著點點頭,但立刻變得十分的嚴肅:“不過,有一樣,你們兩個必須答應。”

    “你說,都聽你的。”李凱越說。

    “回北京後的具體操作,得由我來。”習衛國的語氣和他的表情一樣,嚴肅且認真。

    “那是當然。”李凱越大大咧咧道。

    “你說了算。”盧雯迪也笑著說道。

    習衛國輕鬆化解了三人因想法不同而又可能產生的裂痕,但他非常清楚的意識到,這些“汝窯”一旦出現在北京,將會發生什麽,是一步登天,是萬劫不複,還是劫處逢生,他無法斷定。

    但有件事,他可以斷定——事在人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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