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露天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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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習,接下來怎麽辦?”李凱越問。

    習衛國說:“落葉歸根,先幫二旺爺爺入土為安……”

    “我也是這個意思……”李凱越說完,轉身朝著二旺走去,“天才小冒兒爺,走吧。”

    “李爺,去哪?”二旺抬起頭,他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幹,也不知道這李爺要帶自己去哪裏。

    “村裏發送人不得吹拉彈唱熱鬧熱鬧,我帶你去縣城,找最好的草台班子,唱它個三天三夜怎麽樣……”李凱越拉著二旺的胳膊就往外走。

    二旺聽李凱越的話,連忙停下腳步,擺擺手說:“李爺,我沒錢。”

    “走吧,錢我跟你習哥和盧姐出了,不過咱話得說到前頭,以後你要是成了藝術家,可別忘了我和你習哥,對,還有你盧姐,把最好的瓷器送我幾件兒……”

    “藝術家?”二旺不明白什麽是藝術家。

    “走吧,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李凱越大膀子放在了二旺的肩膀上。

    “可是,我怎麽能用你們的錢呢?”二旺覺得不該用別人的錢,尤其是眼下這種事,可自己身上的確沒有錢,而且他想盡快讓爺爺下葬。

    “嘿!我們花錢,你還不樂意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

    “別隻是了,誰讓您是爺,李爺我欠您冒兒爺的行了吧。”李凱越說,他打心裏對二旺另眼相看,不為別的,就因為他繼承的那份手藝,更為他那份孝心。

    “這人,到什麽時候都沒正經!”盧雯迪搖頭一笑。

    “小越一直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比我心腸熱……”習衛國看著李凱越和二旺,他笑了笑,然後看向盧雯迪:“走吧,我們也跟著。”

    “好。”

    盧雯迪點點頭,和習衛國一起跟了過去。

    麵包車上,三人通過二旺的隻言片語,猜測他祖上世代燒瓷,好像是從宋朝就開始的,中間有幾代還在景德鎮當過官,替皇帝燒造官窯。

    麵包車並沒有直接去縣城,而是找到村裏一個操辦婚喪嫁娶事宜的男子,這在農村十分普遍,不是每個村子都有,但一個鄉鎮最少會有一位。

    他們負負責幫忙置辦板材、壽衣、紙車紙馬之類的東西,也負責聯係吹鼓手和草台班子等等,總之隻要找到他們,就不用自己費心了,當然需要花錢。

    習衛國找到的這人教李勇。

    李勇原本看到二旺的態度並不好,一來二旺爺孫並非本村人,二來呢二旺家的條件差到極點,完全是被整個村裏的村民所忽略掉的哪一類。

    爺爺死了,都沒錢下葬,這就更讓人瞧不起了。

    然而,當李凱越拿出一萬塊錢拍在那人麵前後,一切都變了。

    所有事情辦理妥當。

    接下來,他們去了一趟縣城,後回到二旺家裏,和二旺一起,在院子裏搭建靈堂,雖然村裏開始搞火葬,但並沒有公共墓地,火化後裝進棺材,也是入土。

    靈堂很簡單,就搭設在兩個小窯旁邊,原來對方瓷片的棚子裏。

    沒多久,李勇開著農用車拉了一口棺材過來。

    二旺披麻戴孝,三鄰四舍過來看熱鬧,得知二旺家辦喪事,很多人也都上前搭手,幫忙將棺材從車上抬下來,放進了靈堂。

    “鄉親們,抽煙……”

    李凱越給幫忙的人每個人發了一包煙,大夥兒一看是好煙,都很開心,說二旺是遇到了貴人。

    二旺披麻戴孝,雙手捧著“骨灰盒”,放入了紅漆大棺材內。

    很快,吹鼓手們來了。

    嗩呐一響,現場更加熱鬧。

    臨近傍晚,草台班子也到了,披紅掛綠後開始搭台唱戲。

    村裏人的喪事並不像人們所認為的那樣籠罩著悲傷氣憤,反而是熱鬧非凡的好像娶媳婦、嫁姑娘。

    村裏老幼婦孺都來看戲,那叫一個樂嗬。

    尤其是二旺爺爺死的時候已經八十歲,在以前這叫“老喜喪”,七十就算壽終正寢,無疾而終是人這一生最好的結局,喪事就和喜事一樣。

    二旺本地沒親戚,所以隻有他一個人著守靈,失去親人的悲傷早就在爺爺去世的幾個月裏經曆過了,現在爺爺能夠風風光光的入土為安,他臉上沒有傷感,更多的則是欣慰。

    習衛國三個人在戲台子下和一幫村裏人看戲,後者偶然跟著唱幾句,盧雯迪雖然聽不懂,可還是覺得挺熱鬧,時不時拿相機拍上幾張照片。

    “喂……”

    正這個時候,大喇叭響了,特殊的噪音也在同一時刻響起,刺耳。

    “喂,通知,晚上二旺家門口放電影……”大喇叭裏傳來村長的通知,告訴大家晚上在二旺家看露天電影。

    “放電影啦!放電影啦……”

    一時間,在聽戲的人也都歡呼起來,男女老少都一樣的歡欣鼓舞。

    事實上,遠在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對於訊息閉塞的廣大農村來說,想生動形象地見到外麵世界,莫過於露天電影,在當時,除了每逢嫁娶婚喪之外,農村可以品嚐到的上等文化大餐,也莫過於露天電影。

    那時候,由鄉鎮文化站組織的電影放映隊,在各村裏各個生產大隊,輪流放映,禾場上支起銀幕,架好放映機就行。

    電影放映隊會在農村“巡回”放映露天電影,剛開始時放的是黑白片,後來變成了彩色片,使農村人看到了外麵精彩的世界。

    《海鷹》、《東方紅》、《地道戰》、《地雷戰》、《英雄兒女》、《林海雪原》、《鐵道遊擊隊》、《紅色娘子軍》、《小兵張嘎》、《閃閃的紅星》等等等等。

    對於這些影片,村裏人如數家珍。

    電影隊一進村,不但本村的人皆大歡喜,就連十裏八村的人也不辭辛苦地紛紛趕來。平常難有空閑的鄉親們集聚在廣場上,有的坐著有的站著,又說又笑的熱鬧非凡。

    那時的電影,大都是樣板戲和戰爭片,也有生活片。

    每次放映之前,大夥兒都七手八腳地從生產隊裏推來兩輛花軲轆車,在車軲轆外麵分別豎起兩根杆子,用繩子綁牢掛上銀幕和喇叭箱子,再扯好電線就可以看露天電影了,那種熱鬧喜慶勁不亞於趕集和過年。

    現在不同了,露天電影已經有了變化,在戰爭片的基礎上,多了港台片,尤其是武打片。

    二旺也不知道習衛國還請了露天電影,覺得花錢太多。

    習衛國和李凱越也是一笑了之,安慰他不要多想,在靈前多陪陪爺爺。

    傍晚,草台班子休息了,而二旺家門口的空地上來了一輛大卡車,他們就是被習衛國三個人花錢請來放電影的。

    習衛國和李凱越走出門,和負責人見麵後,他們也開始忙活起來,把車上幾個綠色木頭箱子抬下車,放在地上……

    “今晚放啥電影?”

    很快,一幫小孩子拎著馬紮和麥秸稈編製的等等坐具,朝著二旺家門前的空地而來。

    大家早早吃了飯,便三五成群地奔向放映地,爺爺領著孫子,母親懷裏抱著吃奶的孩子,哥哥姐姐領著弟弟妹妹,幾乎傾巢而動。

    “不知道,好像是武打片,還有香港動作片!”

    放映員拿出了電影幕布,看到是寬銀幕的時候,小孩子們歡呼雀躍了起來,因為他們知道寬銀幕就意味著將放映“香港武打片”。

    大家各自搶占有利位置,本村住戶因緊鄰放映場地,近水樓台先得月,占據最佳位置,大夥大都自帶板凳,沒帶的就找塊磚頭、石頭坐著,找不到的就站著看,不一會就擠滿了黑壓壓一群人。

    習衛國和李凱越粗略看了一眼人群,足有三五百人,不用問也知道還有其它鄰村的人。

    同時,李凱越還看到幾個小商小販,基本是賣瓜子、糖果、甘蔗什麽的,邊看電影邊賺小孩兒們的錢,這裏數他們最美。

    當然,這種喧鬧的場麵,也成全了那些平時心心相印但是又不能獨處的戀人,他們會趁著這個機會相見並在沒人的地方說著一些悄悄話,但也不能越雷池半步。

    “老習,我買根甘蔗去。”

    李凱越說了一句,然後找個小商販,花了一塊錢買了一大顆甘蔗,讓那人切成兩三節一段兒。

    甘蔗當然是先吃中間的部分,李凱越和習衛國兩個人一人手裏拿著一斷,咬上一口把皮帶下來,嚼幹淨嘴裏帶下來的部分,吐掉,然後接著扒皮,直到一節皮被剝開,然後大口咬著甘蔗芯咀嚼。

    “怎麽不吃?”李凱越問盧雯迪。

    盧雯迪看看自己手裏的黑甘蔗,根本不知道怎麽下嘴,剛剛低頭琢磨著,再一抬頭,習衛國和李凱越早都吃上了,可見這兩人剝皮的速度之快。

    “吃我的?”

    “不用,我自己來。”

    “小心點,別劃傷嘍。”習衛國提醒了一下,他們這吃甘蔗是從小開始的,用嘴剝皮要功夫,弄不好會被甘蔗皮劃傷,鋒利著呢!

    “算了,我吃你的吧。”

    最終盧雯迪選擇了妥協,抬手拿過習衛國手裏的甘蔗,咬了一口,甘甜可口。

    甜食,給人帶來愉悅感!

    “少林寺。”

    終於,熒幕上出現了三個大字,現場的老少爺們兒們頓時歡呼起來。

    來晚擠不進去的,被人擋著,急得踮起腳來看,還有的小孩子騎在父親的脖子上,有的孩子蹲在人家牆頭上,也有的幹脆到銀幕的另一側去看了。

    換片的“中場”,會有人影或大腦袋映在幕布上,幕布白光閃著321倒計時一樣,電影又開始。

    夜幕在孩子歡快的叫聲中落下,而銀幕則在眾多期待的目光中亮起,原本寧謐的鄉村之夜,因為一台放映機、一塊銀幕的存在而煥發蓬勃的生機。

    看完電影之後,大人們抱著早已熟睡的小娃娃,沿著黑漆漆的小路,照著漫天的繁星,熱議著激動人心的劇情回家。

    當然,“露天電影”不僅僅隻是看電影,也是一次集體玩鬧的場所和機會。

    應該說,露天電影是幾代鹽城人乃至中國人共有的記憶。一麵幕布、一個放映員、一束光,自己搬來板凳的人們,幾乎構成了露天影院的全部要素。

    白天,戲台,晚上露天電影,足足三天三夜。

    石頭村和附近幾個村子的村民可是過了把癮,要知道平時這種機會並不多,戲台隻有婚殤嫁娶的時候有,而電影隊的放映業不規律,一年隻有一兩次,而且每次也就一個電影。

    這三天,習衛國和李凱越三人都在石頭村度過。

    除了聽戲看電影,習衛國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研究二旺的那批汝窯瓷上,他想要找到這批仿品和真品之間微妙的區別。

    三天裏,習衛國睡覺都抱著幾件汝窯,細細品味這些仿品和真品之間的微妙區別。

    第三天,二旺的爺爺算是正式下葬了。

    李勇開著農用車,拉著被繡滿龍鳳圖案的紅帳子罩著的棺材,後麵有村民抬著紙車紙馬,二旺扛著招魂幡,一路浩浩蕩蕩來到村邊農田。

    棺材被放入土坑裏的時候,二旺還是忍不住嚎啕大哭了一場。

    用李凱越的話說,那天二旺哭的那叫一個感天動地,把他小心髒哭的撲通通直跳。

    習衛國三人不是第一次體會離開親人後那種撕心裂肺的難受,他們的祖父一輩都不在人世了,而世間蒼生包括每個人都有那一天。

    對於二旺,習衛國希望他在這裏繼續燒窯,不過習衛國知道,二旺的苦日子很快就會結束。

    幫二旺爺爺下葬,三個人總共花了一萬多,錢沒少花,但習衛國三人都不約而同的認為,這是他們這輩子花過最值的一筆錢。

    完事後,習衛國四人回到二旺家。

    小院子裏放了一個茶盤,不過這一次變成了三個白瓷碗,碗裏放著茶葉,托盤上還有一袋麥乳精。

    馬紮也多了一隻,四個人坐在馬紮上,二旺分別給習衛國三個人端了水,李凱越表現的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一個勁兒的開玩笑,說怎麽敢讓大藝術家端茶倒水。

    “習哥,總共花了多少錢?”二旺突然問了習衛國一句。

    “不多,你不用放在心上。”習衛國說。

    “不中,不中,為人子孫,這錢我得還……”

    “成,那就等你成了大藝術家,到時候還給我……”習衛國隨便說了一句。

    二旺笑著抓了抓頭,他不知道自己跟藝術家有什麽關係,根本就是兩類人嘛。

    “二旺,這錢你拿著……”習衛國將事先早就準備好的一千塊錢遞給了二旺跟前。

    “習哥,你這是弄啥?我不能要……”二旺嚇了一跳,雙手亂揮,當然不敢在接習衛國給的錢,之前那麽多錢他都擔心一輩子都還不上。

    習衛國:“這錢不是給你的,是我買東西用的。”

    二旺問:“買東西?”

    習衛國:“對,我要一百件兒你做的瓷器。”

    “習哥,你要多少隨便拿好了,不用給錢。”二旺很認真的口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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