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習衛國騎著李凱越的摩托車，出了胡同來到大街上。

    李凱越坐在習衛國身後，問：“老習，咱這是去哪？”

    習衛國：“孫軍剛剛打電話，說他對象在琉璃廠文物店裏上班兒，她遇到件兒老瓷器，想讓孫軍過去看看，他不在北京，所以給我打電話……”

    “孫軍那人雖然跟我不對眼，但我看得出來，他是真拿你當朋友，那小子其實挺仗義，能幫就幫……”李凱越很清楚孫軍的為人，雖然兩個人不對眼，但那家夥人品沒有問題。

    “到了。”

    習衛國一腳刹車，幸福125停在了一家文物商店門口。

    李凱越下了車，揉揉雙眼，眼前是個不太起眼的門臉，掛著一塊黑色的牌匾，從左到右書寫著“玩古齋”三個金色大字。

    習衛國和李凱越一前一後走進小店，屋子裏雖然不大，但經營文玩也足夠用。

    小店的裝修很古雅，長方形的格局，兩旁的牆壁各有一個一人多高的木頭櫃，裏麵是各種瓷器、玉器等等一類，在門口正前方還有一個玻璃櫃台，裏麵是些文玩核桃、秋子、葫蘆等等一些小文玩。

    其中還有幾顆老核桃，油光錚亮，紅裏透紫，猶如瑪瑙一般。

    看到其中的一對核桃，習衛國和李凱越都覺得很親密，小時候經常看到長輩揉核桃，習衛國家裏就又這麽一對，他爺爺在世的時候從不離手，現在那對老獅子頭歸了他的父親。

    櫃台有個男人的背影，櫃台內是個長相不錯的女青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孫軍的對象，加上店裏還有個客人，兩人也沒馬上過去打擾。

    習衛國二人正在看核桃的時候，櫃台前的男子開口問了一句：“老板娘，怎麽樣？”

    原來，男子對麵櫃台內的女青年手上也拿著一對核桃，那深紅的顏色和外邊的包漿，幾乎跟櫃台裏的那對老核桃一樣，少說也有百十來年的歲數。

    女青年仔細端詳著這對核桃好半天，“總經理不再，鑒定師也不再，我這個副經理實在是拿不定主意。”

    “哎呀，老板娘，東西這麽好，你不要，我可就走了……”中年男子還是一口一個老板娘叫著，其實也知道國營文物商店沒老板娘，何況人家已經表明了身份，他看她臉上的猶豫之色，拿起那對核桃便要轉身。

    “先生……”

    女青年見他要走，想了想開口說：“您稍等一會兒，我剛打過電話，讓人來看一對老瓷器，一會兒人來了，先幫您看看核桃，要是東西沒問題，咱再商量價格……”

    “我不等，一對核桃都做不了主，也不知道你這老板娘是怎麽當的，好東西我還怕沒人買……”

    男子扔下一句話，便要離開。

    “您留步……”女青年很為難的樣子，喊了對方一聲，見他回過頭來，女青年咬了咬牙，說：“二百太貴，這樣，一百塊，你要願意，今天我就做主收下。”

    “一百太少了，我這核桃少說也有兩百多年了……”

    “就一百，多了我坐不了主！”

    “哎呀，老板娘，多出一點吧。”

    “不成，就一百。”

    “那好，算我吃虧，要不是急等錢用，我才不賣呢……”男子嘴上一副不情願的樣子，但還是將核桃放在了櫃台上，隻等著女青年拿錢過來。

    “一百塊的老核桃，我也看看。”

    說話間，李凱越的大手已經伸了過去，抬手拿起那對核桃。

    “嘿，我說你這人，怎麽回事？”中年男子很不耐煩，回頭一看，是個又高又大的胖青年，就沒敢在說什麽難聽的話，但東西畢竟是自己的，他伸手便要去搶那對核桃。

    櫃台內的女青年也是一愣，甚至想說這不懂事的胖子幾句。

    “老習，這核桃看著不對勁啊，你給瞧瞧吧。”

    李凱越躲過中年男人的手，抬手遞給了習衛國，後者接過核桃，見男子伸手來搶，也沒機會仔細去看，而是放在筆尖處去聞，而恰恰就是這個舉動，讓中年男子的臉色驟然一變。

    他兩步上前，一臉恭恭敬敬，但說話的聲音很小：“您眼高，還請高抬貴手，別攔我的財路。”

    “不好意思，裏頭那位是我朋友，您缺多少錢我出，但東西您得拿走……”習衛國的話不卑不亢，說明了緣由，也給對方留了餘地。

    “錢我不收，規矩我懂，大水衝了龍王廟，哥哥我認栽……”說完，中年男子從習衛國手裏接過那對核桃後，抱了抱拳，毫無遺憾地朝著門口走去。

    “那位先生，您怎麽……”女青年想攔。

    “老板娘，東西不賣了。”男子沒回頭，沒辦法，誰讓碰上個行家，而且人家懂規矩，還給自己留了餘地。

    “老習，真有你的……”

    李凱越拍了拍習衛國的肩膀，然後問：“剛剛到底怎麽回事，那人拿了核桃就走？”

    習衛國淡然一笑，開口說道：“文玩核桃作假，很難看出來，不過剛才我聞了一下，結果一股油腥味道，所以那東西是新的……”

    “油腥味？”女青年聽出來了，眼前這兩個人剛剛是幫了自己，但接下來她越聽越糊塗，不明白這油腥味是怎麽回事。

    李凱越聽了習衛國的話頓時恍然大悟，他連忙接過話茬，笑道：“您不知道，這新核桃入油鍋這麽一炸，出來之後就跟揉了一百年差不多，要顏色有顏色要包漿有包漿。”

    “原來是這樣。”

    女青年點點頭，然後看向習衛國。

    “這位先生，剛剛真是感謝，我是沒看出來那對核桃有問題……”女青年說完，連忙走出櫃台，很快倒了兩杯水拿著走到兩人跟前。

    “您甭客氣，是孫軍讓我們過來的……”習衛國說完，問了一句：“您是他？”

    “哦，我是她女朋友……”

    她說這話，伸出手：“你肯定是習衛國了，我叫周錦。”

    “你知道我？”

    “孫軍總提起你，我想不知道都難，剛剛他說找人過來幫忙，我一猜就是你，隻是沒想到你這麽年輕……”

    周錦說完，看向李凱越，笑著問：“你肯定是李凱越？”

    李凱越坦白說：“您也蹦跟我客氣，我跟孫軍不對眼。”

    周錦卻笑了：“孫軍是有些小性子，但他人不壞，有什麽得罪的地方，我替他向您賠不是……”

    李凱越不是小氣人，見周錦如此知書達理，心裏甚至還有些羨慕：“孫軍兒那小子幾輩子修來的，落您這麽一位賢惠的女朋友……”

    周錦說：“賢惠什麽，我也就高中畢業，爸媽托人來這裏當個副經理，幹了小十年，眼力也沒什麽長進，幫不上孫軍什麽忙，今天總經理不在，幸虧你們兩個過來，要不然我這臉可就丟大了……”

    習衛國：“這不怪你，那種東西行家未必也看不出來。”

    三人寒暄了幾句之後，習衛國：“對了，您那件瓷器？”

    “差點把正事給忘了，你們兩個坐，我去拿……”周錦轉身回到櫃台內，出來的時候手裏抱著件兒錦盒，打開後裏麵是件兒粉彩大碗。

    “乾隆官窯……東西沒問題。”

    習衛國看了一眼，給出了自己的意見，要是幫別人看，他或許會留些餘地，孫軍的女朋友，可以實話實說，何況東西本就非常好。

    “太好了，東西是我收的，跟剛才的情況一樣，我實在有些後怕，所以給孫軍打電話……你們多等他一會兒，他剛剛說在路上，等他來了，我請客，咱們一起去飯店……”

    周錦很熱情，眼前二人不光是孫軍的朋友，而且還幫了自己一個大忙。

    “不了，我們還有事兒，還是改天吧。”

    習衛國可不想見到孫軍，見了之後沒別的，肯定又會阻止自己去鬼市練攤，而且還沒法跟他解釋清楚。

    李凱越更不想見到孫軍，兩個人見麵就掐，所以他跟習衛國兩人轉身離開，然而，他們剛剛走到門外，周錦便追了出來，手裏拿著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

    “習衛國，你幫我這麽大的忙，這個你拿著。”

    習衛國接過紙袋一看，裏麵是一遝一遝的鈔票，他立刻笑了，問：“是孫軍讓你給我的？”

    “不是，是我份心意。”

    “看對核桃，值這麽多錢？”習衛國笑問，他心裏其實跟明鏡一樣。

    “核桃一百，麵子可不止一百，何況你還幫我看了件兒老瓷器……”

    周錦能說會道，卻瞞不過習衛國，後者搖頭一笑：“你膽量就算再大，也不可能一個人就決定入手件兒乾隆官窯的粉彩，都是孫軍的主意吧？”

    “看來瞞不過你……”

    周錦坦然一笑：“孫軍說他朋友遇到了困難，那哥們兒臉皮還特薄，所以就想出這麽個招兒，不過，他今天的確出門了，去看件兒東西，天南海北的跑，賺點錢都入手了新玩意兒，這些錢其實是我們結婚用的……”

    話到此處，周錦停下來，連忙解釋。

    “您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孫軍朋友不多，他真心想幫的人，肯定是特別看重，所以我支持他……”

    聽了周錦說的話，習衛國臉上的笑容凝固了，李凱越更是沒有想到，孫軍居然如此的看重和習衛國之間的那份兒情意，那小子平時可摳著呢。

    “我沒誤會，但這錢您得收回去……”

    習衛國說著，將牛皮紙袋放在了周錦的懷裏，見對方要推托，連忙開口說：“其實是孫軍誤會了，我們兩個沒遇到困難，要是真遇上了，這錢我肯定拿著。”

    “可是”

    “你告訴孫軍，他這個朋友，夠意思，我沒白交！”習衛國說完，不等周錦開口，和李凱越轉身而去。

    這天淩晨。

    潘家園鬼市，西邊土坡上，依然是兩個馬紮，一隻小洗子。

    兩人一坐就是兩個多鍾頭，來來往往逛地攤的人雖然不多，卻也有那麽十幾號路過，卻沒有一位看他們兩人一眼，更別說是那件兒孤零零的筆洗。

    “老習，在這樣下去，一幫朋友都得拿咱倆兒當走投無路了，這滋味比被人瞧不起還難受……”

    李凱越著實耐不住性子了，習衛國又何嚐不是，但他還是是保持著足夠的耐心，不耐心也沒有辦法，這事急不得，他知道李凱越的脾氣，也沒搭理他。

    李凱越見習衛國抽煙不語，也就沒敢在發牢騷。

    二人裹在軍大衣裏低頭抽煙，眼看天就快亮了，他們準備收攤，就在這個時候，地攤前出現了一雙千層底的布鞋，習衛國和李凱越同時抬起頭，眼前站著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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