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衛國站在門口，目送著劉奇離開。

    他知道老爺子心裏不痛快，也知道對方是為自己好，可他沒辦法直言不諱，更不能全盤托出，但相信用不了多長時間，劉師傅就會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老習，你說王華山那老丫挺會來嗎？”

    李凱越走了過來，遞給習衛國一根煙。

    “還用問，劉師傅隻是他投石問路的石子……”

    習衛國對李凱越說，以他這麽多年對王華山的了解，那老家夥絕對不會放棄搶救國寶的機會，對於文物保護單位，沒什麽比這更能功成名就，更能名利雙收。

    “也是，剛剛劉師傅也說了，王華山提議搶救性收購……”

    李凱越：“不過話又說回來，那老東西怕自己碰釘子，所以才讓劉師傅來找咱們，萬一事成了，功勞是他王華山的，事不成是別人沒能耐，真是老謀深算！”

    習衛國：“可惜，東西在咱們手裏頭，他想建功立業，隻能自己來！”

    李凱越：“到飯點了，咱們邊吃邊等，等老東西來了，新仇舊恨一起算。”

    中午。

    小院內，二十五隻大木箱子早就被三人搬到了屋裏，院子裏隻剩下其中一隻，被當成了吃飯用的桌子。

    桌上有兩套烤鴨，還有一瓶茅台。

    大磚頭喝到一半，有人打來電話，所以提前離開了。

    “這階級敵人的腐朽生活就是好，擱以前，覺得頓頓能喝上二鍋頭就是好日子，哪敢想天天吃烤鴨，喝茅台……”

    李凱越邊說，邊給習衛國又倒了一杯，然後給自己杯裏倒滿酒。

    “時代不同了，小時候麻醬都得省著吃，現在這年頭隻要肯努力，賺到錢什麽都能買到，不出意外的話，生活肯定會越來越好……”

    習衛國兩個人邊吃邊喝邊聊天。

    “砰”

    一聲巨響，院門被人一腳踢開。

    王華山邁步走了進來，他今天穿的格外正式，一件黑色妮子大衣，大衣扣子沒扣，露出裏麵的灰色中山裝，臉上帶著隻玳瑁為材質的框架眼睛。

    “你個老丫挺，不敲門也就算了，還敢踹門？”

    見到王華山，李凱越先是一喜，老東西終於來了，但想起因他而賦閑在家的父親，他馬上就恨的牙癢癢，恨不得衝過去給這老丫挺一頓兒大耳光。

    “我這算客氣的，要是公安局的刑警過來，肯定不會像我這麽好說話……”

    王華山走了進來，雙手放在背後，一副趾高氣昂的派頭，之所以如此高調，是故意給習衛國二人來個下馬威，為之後的談話做鋪墊。

    “小越，喝酒……”

    習衛國回過頭來，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看了王華山一眼，然後拎起腳邊的暖壺把，給放好小葉花茶的把缸子裏倒上開水。

    “水，我就不喝了。”王華山走了過來，站在二人麵前。

    習衛國端起桌上的把缸子，然而，他並未起身，更沒給王華山遞水，而是端著把缸子輕輕吹去茶沫，翹起二郎腿，悠閑自在的喝著茶水。

    “老丫挺還想喝水，李爺這有泡龍尿你喝嗎？”

    麵對李凱越的出言不遜，王華山卻不為所動，他並非三歲小孩，沒那麽容易跟人置氣，那隻會讓人亂了方寸。

    能在單位呼風喚雨幾十年，果然有兩把刷子。

    李凱越見老東西也不生氣，肯定是有備而來，索性不在搭理他，而是學習衛國的樣子，將王華山當成了空氣。

    接下來，雙方誰也不說話，好像誰先開口就落了下風一樣。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最終還是王華山敗下陣來，並非心裏素質不佳，而是上了年紀，進門後一直站著，時間一長腿肚子發軟。

    “進門是客，不給水也就算了，總該讓把椅子吧！”

    “說的好，進門是客……”

    王華山聽了這話，並沒有察覺習衛國臉上的變化，要不然也不會去拉桌旁大磚頭留下的椅子，隻是還沒等他坐下，一隻腳已經揣了過來。

    “哢嚓”

    也不知道是習衛國用力過猛，還是椅子年久失修，總之在王華山坐下之前，那把老舊的柴木椅被習衛國一腳踢了個粉碎。

    “你……”

    王華山哪裏受過這種氣，在單位裏他連一把手都不放在眼裏，更別說打心眼裏就看不起的習衛國。

    “虧了你王副院長還知道進門是客的道理……”習衛國突然變臉，“進門要是客，那踹門進來的算什麽，我沒把你當野貓野狗轟出去，已經是仁至義盡，想抖威風回你的單位去，我這不歡迎。”

    “老習，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王副院長再怎麽不是東西，咱也不能跟他一樣啊。”

    李凱越一句話將王華山放入了不是東西的行列，二人之所以如此高調，是不約而同的為了應對王華山的疑心病。

    王華山見二人如此反應，不怒反笑，如果他們兩個以禮相待，這裏麵肯定有什麽貓膩，而恰恰是他們現在這種反應，讓他打消了最後的顧慮。

    “男子漢大丈夫，逞口舌之爭沒意思，我也懶得跟你們兩個廢話，今天我是代表單位，代表博物院跟你們談那批汝窯……”

    “您別給我戴高帽，我賣的是工藝品，不是古董，更非文物！”

    習衛國還算含蓄，李凱越更加直接：“你個老丫挺的聽好了，我們賣的是北京瓷，批發五百一件兒，零售一千。”

    “工藝品，北京瓷，哼！”王華山冷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他二人眼力有限，還是故意裝傻，不過自己來的目的很明確，但他們手裏具體有多少件汝窯，還不清楚。

    “有多少件？”王華山問，想見見東西。

    “你自己看。”習衛國說完，李凱越將箱子上的桌布掀開，露出那隻大木箱，然後打開了箱蓋。

    天哪！

    王華山盡力壓製著內心的激動，但心裏已經在驚呼，一整箱汝窯瓷，少說一百件兒，活了幾十歲，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數量的汝窯，他的心在狂跳不止，但還要給人一種處事不驚的姿態。

    以王華山的眼力，他不用上手，隻憑一眼，足以斷定這些就是汝窯，但他還有個疑問。

    “這些東西，怎麽來的？”王華山問。

    李凱越說：“你管不著！”

    “不說也能猜出來，聽聞河南有個汝窯遺址被發現，看來是真的，你們兩個走了狗屎運，但這些都是國寶，我要帶回博物院……”

    王華山不虧是王華山，從進門的那一刻起，就想不付出任何代價，便將東西帶回博物院。

    “你王副院長果然專業，判斷事物都靠猜測，傳出去也不怕被恥笑？”習衛國說完，李凱越接過話茬。

    “老丫挺知道什麽榮恥……”李凱越說著，回頭怒視王華山：“你個老東西聽好了，別說東西不是汝窯，就算真是汝窯，也是我們的。”

    “別怪我沒提醒你，出土文物屬於國家，你們不會不知道……”王華山警告道，“如果我報警，你們兩個吃不了兜著走。”

    “那你還費什麽話？”習衛國反問。

    “我這是給你們一個機會，東西我帶走，咱們相安無事……”王華山按部就班，不忘補充句：“對了，作為回報，我或許會給你申請一筆獎金，五六百總是有的，不少了，年輕人得知足。”

    “說完了？”

    “完了。”

    “慢走，不送！”習衛國直接下了逐客令。

    “你……”

    王華山被嗆了一句，眼看來的硬的不成，馬上改變戰策略。

    “我知道你對單位有意見……”

    “我對單位沒有任何意見……”

    王華山剛開口，就被習衛國打斷：“不是因為我習衛國情操有多高尚，是因為我爺爺打小就告訴我，隻要是炎黃子孫，就有責任保護好老祖宗留下來到每一樣東西，不管是領土，還是文化，亦或是古董珍玩，我習衛國不是軍人，沒本事馳騁沙場，但我有手藝……”

    “你……”

    “我相信博物院每一個同事，都跟我父親一樣，心甘情願，願意奉獻出自己的一生，哪怕他得罪過你，備受排擠，但還是任勞任怨，將最好的年華奉獻了出來，是集體意識，也是職業使然，可臨了連套筒子樓都沒分到，但他從沒有說過一句怨言，如果不是後來我進了博物院，都不知道他曾經的遭遇……”

    習衛國不吐不快：“我在單位受了十二年的氣，細節我不想多說，你我心知肚明，要不是你將我辭退，我都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博物院……”

    王華山聽了習衛國的話，第一反應也覺得自己做的好像有些過，但他並不後悔，因為後悔需要代價，因個人行為而付出了多少代價，人就有多後悔，他從未因對別人造成的傷害付出過任何代價。

    “不過，既然離開，我習衛國就要混出個人樣來，不是要證明我有多了不起，比別人強，我隻想替我爸爭口氣，為自己再活出一條路來……想改變，靠自己，我和小越大平板練攤，到後來騎著摩托車，一張畫可以換來一套四合院，我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賺的不多，但隨手扔的也比你副院長領的工資高，這一切都拜您所賜……”

    “你……”王華山啞口無言。

    他來這裏之前做過準備，了解過習衛國離開單位後的情況，正如他所說的那樣，毫不誇張，甚至還有所保留，比如藏品，聽說有些連博物院都沒有，聽起來真是嚇人。

    “你現在讓我回去，繼續領一百多塊的工資，擠十個人一間的集體宿舍，還高高在上的認為是對我的施舍，我想問問王副院長，您覺得合適嗎？”

    “我……”

    王華山無言以對，老臉通紅。

    威逼利誘都無果，軟磨硬泡不成，王華山知道自己最早設想的不用一針一線，或者說隻用一點微不足道的獎金和一麵錦旗就把東西帶回博物院的計劃泡湯了。

    雖有遺憾，卻無關痛癢，他早有思想準備。

    王華山：“我知道，劉奇肯定跟你說過單位開會決定保護性收購，既然如此，你們說吧，想要多少？”

    李凱越：“一口價，十萬。”

    王華山：“笑話，你當博物院是什麽，任你獅子大開口。”

    習衛國：“你當我是什麽，任你打著博物院的大旗為所欲為，現在是市場經濟，想談就好好談，我跟你王華山沒交情。”

    王華山：“就算市場經濟，你們剛剛不是說過零售一千，批發五百麽，箱子裏有……一百件吧，按照批發價格也該是五萬塊而已……”

    李凱越：“別人來是五百，你王副院長，當然要貴點，這麽說吧，我就是看你不順眼。”

    王華山：“你們這是報複，咱們有私仇，但今天我代表的不是個人，而是故宮博物院！”

    習衛國：“難怪小越都說你是老謀深算，我還以為你隻是打著博物院的大旗做擋箭牌，弄了半天不是，你是把國家單位當成了殺人的長矛，不想讓我習衛國這個人民群眾得到一針一線。”

    王華山：“你說的我聽不懂，我王華山對的起國家和單位，不像你們兩個人隻為賺錢，我是一個文物保護工作者……”

    “好，你王華山既然敢說出‘文物保護’這四個字來，那我給你一個機會……”習衛國突然做出一個舉動，一個有些不雅的舉動，他岔開雙腿，做出一個騎乘勢

    “你什麽意思？”王華山問。

    “我的意思很簡單，我到底要看看，您王副院長配不配得上文物保護工作者的頭銜……”習衛國指了指胯下，一字一句：“今天你王華山從這裏鑽過去，我習衛國就不要一分一毫，把手裏的東西無條件捐獻給博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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