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陽光正好。

    新聞媒體的車輛，紛紛駛入博物院辦公大院。

    院子裏，三棵百年大槐樹下，臨時搭建了一個簡易的會議場所，這曾是習衛國最後一次等消息的地方，那是個春天，眼下卻是深秋。

    樹上枯葉早就掉的差不多了，但還是有那麽幾十片不願意離開，就像那年春天的習衛國，但總歸是要落葉歸根。

    偶爾也會掉下來的兩片枯葉，落在挨著牆壁的一麵紅色幕布上，遮擋著後麵靠牆的木架，而木架上正是羅列整齊，準備和媒體見麵的汝窯，整整一百件兒。

    另外一片掉在了幕布前方的會議台上。

    台上一排桌子，桌上鋪著喜慶的紅布，放著一排帶蓋的白瓷缸子，但隻有居中的一個位置放著一隻老式話筒，那個位置坐的正是王華山。

    博物院領導層悉數在場，高壽亭也在居中的位置，但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主角並非是他。

    台下各路媒體坐了三排，總共有二十多張折疊椅，他們大多數是報紙、雜誌等平麵媒體，隻有為三台攝像機以及為數不多的幾位電視記者，隻因為在當時的電視台並不多，各地能接收到的電視頻道也就十幾個，偏遠點的地區甚至更少。

    “很高興和各位媒體同誌們見麵，我還要重申一次，這次會議很重要，意義特別重大……”

    王華山麵對台下媒體，完全是一副主人翁的姿態，開場之前到現在，他連看也沒看左手邊的高壽亭一眼，完全將他當成了一個邊緣人物，無視了這位一把手的存在。

    王華山：“相信大家已經聽說，在這一個月內，市場上出現了一批汝窯瓷……”

    有記者：“我們都聽說了，而且還實地采訪過……”

    “沒錯，相信大家對汝窯都有所了解……”王華山不厭其煩的詳細介紹有關如何如何難得，如何如何重要……

    “綜上所述，如此貴之瑰寶，國之重器，作為文物保護單位，我們博物院當然不能坐視不理，經過研究，身為博物院的領導，我力排眾議，決定進行搶救性收購……”

    “王副院長，結果如何？”

    “的確遇到了不少的阻礙，但結果是好的，大家請看我身後……”

    王華山說完，坐在他右手邊的老陳站起身來，將那一整麵幕布拉下來，原來後麵並非一堵牆，而是立著一個木架，上麵整整齊齊的碼放著一件件擦拭一新的汝窯瓷。

    “天呐！”

    “這就是汝窯！”

    眾人驚歎。

    “看來，王副院長是居功至偉啊！”有記者誇讚。

    “不能這麽說，是組織上相信我，上級單位領導信任我，把這麽重要的工作交給我，我才有機會為國家出力，為文物保護工作出力……“

    王華山說著，突然話鋒一轉：”不過，也的確是遇到了不少的阻礙，可謂是困難重重啊！”

    “王副院長，還是談談，到底有哪些困難？”

    “你們做新聞的媒體同誌，非要挖掘點素材，這我了解，那我就說說？”

    王華山談笑風生，然後話鋒又一轉：“其實我也不想說，但有些話又不得不說，比如本單位裏有些同誌就很不配合我的工作，反對我搶救性收購的建議……”

    台上有人明知道王華山若有所指，卻又插不上嘴，隻能幹生氣。

    高壽亭不為所動，特殊年月他什麽沒經曆過，眼下這又算個什麽，縱然如此，在王華山的言辭越來越犀利之後，高壽亭為首的一眾人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

    “你們媒體同誌是不知道，為此我隻能拍板，若是東西出了問題，我這個副院長就不幹了，這才力排眾議，將這批國之瑰寶，國之重器的汝窯收歸博物院……”

    王華山洋洋灑灑，語氣詼諧，卻話中有話：“所以啊，我認為們單位很有必要狠抓一些作風教育，狠批一些不正之風，落實一係列政策，突出團結的重要性……”

    “王副院長，聽說前段時間，博物院內部也推出了一係列的新政策？”

    “哦，是這樣的，改革是國家層麵的，自上而下的反映到各個部門、單位，當然，改革的推進不能盲目，比如有些同誌，就過於激進，說實話，我是不太讚同的……”

    “王副院長……”劉奇打斷了王華山。

    事實上，在話題進入改革這個層麵後，在場以高壽亭為主的絕大多數人都臉色一變。

    “老劉，你……”王華山想攔下劉奇，卻沒有成功。

    “王副院長，請你讓我把話說完，向社會公布汝窯的喜訊，我沒有意見，表彰你個人的豐功偉績，我也沒有意見，但你不能……”

    “老劉……”

    王華山沒有讓劉奇的話全說完，強硬打斷，皮笑肉不笑：“我知道，你有所擔心，其實大可不必，你是老同誌了，就算有些錯誤，單位也不會追究……”

    “錯誤？”

    劉奇當下一愣神：“我什麽錯誤？”

    “算了，我都說了，就算有些過失，單位也就不予追究了，坐。”

    “王華山，你把話說清楚，我劉奇有什麽過失？”

    “老劉，坐下。”高壽亭拉了劉奇一把，不想他追問下去，免得中了王華山的圈套。

    “高院長，我劉奇老實本分了一輩子，眼裏從不揉沙子……”劉奇說完，回過頭來：“王華山，你有話就明說，我劉奇到底做了什麽對不起單位的事？”

    “老劉，你既然非問不可，那我就……”

    王華山臉帶笑容，開口卻是質問：“之前，我安排你去收購這批汝窯，結果你不僅沒有成功，而且還通知了對方我們召開的會議內容，我問你，有沒有此事？”

    “我……”

    劉奇沒有想到王華山會有此一問，同時也基本知道他接下來的話，但這個提問不好回答。

    “是……”

    最終，劉奇還是直言不諱，“但是……”

    “好了好了，我都說過了，你是老同誌，絕不會故意……對，絕不會故意做出有損單位利益的事情，一定是禿嚕了嘴，這我能理解……”

    “我……”劉奇的確是這個意思，但沒有想到王華山會替自己說出來，可對方明顯又是話中有話，明著是袒護，實則卻正相反……

    “王副院長，我們越聽越糊塗，到底怎麽回事？”

    有記者開始發問了，這是他們的工作使然，也是被故意引導的結果。

    “哦，之前不是說過嗎，遇到不少的阻力，內部的外部的都有，內部是某些同誌不配合，外部的是因為老劉不慎泄露了單位的會議內容，讓某些人從中獲益，給博物院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損失……”

    王華山突然停下來，回頭看向劉奇：“老劉，你放心，這件事單位不會給予你任何處分，以後工作上注意點就行……”

    “你……”

    劉奇的手顫顫巍巍，知道自己上了王華山的當。

    “唉……”高壽亭一聲歎息，卻又無可奈何，劉師傅是沒有吃過這種虧，自己早就說過的，搞鬥爭沒人是王華山的對手，而台下記者席開始議論紛紛。

    “這位老專家怎麽能這樣……”

    “就是，不會是吃裏扒外……”

    記者席中議論紛紛，當然都是私下談論，有些猜測在所難免，但傳入耿直了一輩子的老師傅劉奇耳朵裏，卻如同一把把穿心箭，直插心窩。

    “王華山……”

    劉奇指著王華山，眼看他的手抖的越來越厲害，高壽亭連忙把他扶下來，然後遞過一杯熱水，看著他掏出並吃下一片藥，才總算沒出現更加嚴重的後果。

    王華山給記者留下一個近人情的好印象，但有的記者卻比劉奇還要耿直。

    “王副院長，雖說老師傅因為年紀大了些，有些錯誤情有可原，但出現問題，總不能沒個說法……”

    “你這個小同誌很會提問題嗎！”

    王華山稱讚了一句，然後開口說道：“這就要回到我剛剛的話，單位裏有人搞改革，我是舉雙手讚成的，但改革不能胡來，胡來就會出亂子……”

    王華山：“當然，我並非對國家改革有意見，我隻是就事論事，緊緊對本單位而言，對於前段時間的一係列人事調整，我認為很有必要反思的！”

    記者問：“那接下來，博物院會不會從新調整？”

    王華山：“會”

    記者問：“如何調整？”

    王華山：“這個問題提的好啊，還是剛剛我說的，改革不能激進，接下來我準備提議，放棄之前的一些人事變動，恢複到之前……”

    “王華山……”

    高壽亭終於坐不住了：“今天是媒體見麵會，不是你拉……”話到此處，他停了下來，畢竟麵對著媒體，總要顧及到單位的臉麵，再說爭論本身也解決不了問題。

    綜合考慮，高壽亭說：“總之，你沒有權利對單位的改革指手畫腳……”

    “老高，別激動……”

    王華山開口說道：“我忘了通知你，昨天晚上，我和上級單位的邵主任通過電話，好幾位領導都做了重要指示，通知我可以進行必要舉措，對博物院之前的一些改革措施，進行修正……”

    “你……”

    高壽亭終於明白，為什麽王華山會如此鎮定，原來是早有準備。

    “老高，你還有什麽問題？”王華山問。

    高壽亭沒有說話，按以前的作風，他早就憤然離開，但他並沒有那樣做，他不是當年那個沒經曆過風雨的愣頭青，負氣而走無濟於事，他隻能等，等機會。

    “王華山……”劉奇恢複了一會，還要和王華山去理論，被高壽亭攔了下來，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

    劉奇聽後，當下轉怒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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