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

    闊別半個多月後，高欣悅再次見到了習衛國，兩人隻隔著一麵玻璃，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瘦了？”

    習衛國看著高欣悅，她有些憔悴，他有些心疼，想起之前打她那一巴掌，到現在都還過意不去，到頭來也沒能瞞住，至於她怎麽知道的，已不重要。

    “混蛋！”

    高欣悅瞪著習衛國，眼神中不見恨意。

    “半個月不見，怎麽張嘴就罵人？”習衛國一副嬉皮笑臉道。

    “罵你是輕的，要不是隔著玻璃，我都想抽你，少嬉皮笑臉的，自以為是的自大狂，知道你的行為有多嚴重嗎？往小了說是自私自利，往大了說就是輕視人民群眾的集體智慧和力量，把個人的作用擺在集體和人民群眾之上，典型的個人英雄主義，說的就是你……”

    “你不說，我還以為自己冤枉呢！”

    習衛國沒正經的笑：“看來人民政府讓我在這反省是對的，這要是任其發展下去，我還指不定幹出什麽傷天害理，罪大惡極的事兒呢！”

    “德行……”

    高欣悅狠狠罵了一句，便再也繃不住了，問：“這地方吃的好嗎？睡的怎麽樣？會不會挨欺負？”

    “還成，沒想象中的那麽糟糕……”習衛國見高欣悅一臉黯然，笑著說：“對了，裏麵有一哥們兒，我問他，你怎麽進來的，他說造假幣，我問他你幹嘛造假幣，你猜那哥們兒怎麽說？”

    “我沒心情聽你逗悶子！”

    “那哥們兒說，真的造不出來，隻能造假幣！”習衛國說完，自己就笑了，而高欣悅的臉色更加難看。

    “你越這樣，我越難受！”

    “就是不想看到你這樣，所以才……總之，我不想任何人因為我，做他們不願意做的事……”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束縛對於一個人的綁架有多痛苦，所以我才離開家，就是不想成為任人擺布的木偶……”有些話，高欣悅不願意多說。

    “習衛國？”

    “嗯？”

    “為了你，我願意做任何事！”

    “我也是。”

    “可是，我把你送我的鐲子摔碎了……”

    “放心，修好了，就在你睡的那屋枕頭下麵。”

    習衛國笑，高欣悅卻想哭，但她忍了下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一個聲音傳來：“時間到了。”

    她戀戀不舍的站起身，然後看向習衛國，好像有話要說。

    “親我一口，像那天一樣。”

    “……！”習衛國沒有想到高欣悅會突然來這麽一句話，看看眼下所處的環境，他無奈地一笑：“隔著玻璃呢，你要喜歡，等出去的。”

    “誰說喜歡了，無緣無故占我便宜，本姑娘能饒了你才怪，別廢話，趕緊的，把嘴放玻璃上。”

    那個吻，好像幾個世紀，實際隻有短短數秒。

    “走了。”

    高欣悅站起身，沒走幾步，停下來：“如果，如果有機會出去，無論如何，也要抓住，別死不低頭，就算不為了我，也為叔叔阿姨想想……”

    高欣悅的話，明顯戳中了習衛國的痛點，想到京郊的父母，他心中有愧。

    “或許，我等不到雙休日的那天了。”

    她沒有回頭，就算回頭，她也看不清他，因為淚水早就模糊了她的雙眼。

    “別做傻事，要不然……”習衛國的話沒說完，在他剛開口的一刻高欣悅已經離開，他不隻是眉頭緊皺，心也揪在一起，憤怒之下，他抬起拳頭，狠狠打在眼前的玻璃上。

    “幹什麽你？”

    一名管教走了過來，怒斥了一聲，本想帶習衛國回去，卻被另外一名管教攔下：“有人要見他，給安排個單獨的地方。”

    五分鍾後，習衛國被帶到一間審訊室。

    “進去。”習衛國被人一把推了進去。

    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高欣悅的父親，高磊。

    “還好嗎？”高磊問。

    習衛國坐下，平複了一下心情：“不錯，除了中午靜坐反省，剩下的時間能看看書……”

    高磊：“苦中作樂？”

    習衛國：“應該不算，我這人別的本事沒有，懂得隨遇而安，我一直喜歡英語，是不是有點崇洋媚外？”

    高磊：“不算，我們那時候學俄語。”

    習衛國：“我打小學習還可以，可惜沒機會上高中，遇到華僑朋友也沒好好珍惜，眼下看看英語書，聽聽複讀機，算是亡羊補牢了……”

    “何苦。”

    高磊：“我的意思是，當初如果聽我的，你不會成現在的樣子。”

    “也是。”

    習衛國點點頭，但抬起頭的一刻，卻傲然一笑：“但我不後悔。”

    “可你，終究不是那塊料……”高磊遞給習衛國一根煙，見對方搖頭，索性自己點上：“記得當時你說過，隻要堅持下去，沒有幹不成的事，隻有不是那塊料的人。”

    習衛國笑而不語。

    高磊：“我沒有落井下石的意思，我沒那份閑情逸致，事實上，我還是很欣賞你的，想幫你。”

    “幫我？”

    “隻要你退還所有贓款，在公開寫一封檢討，我保你會沒事……”

    “贓款？”

    習衛國笑：“我一沒偷，二沒搶，怎麽就成了贓款？”他不等高磊開口，又說：“還有，檢討書的意思，是不是懺悔書，承認自己有罪？”

    “隨你怎麽想！”

    高磊：“說實話，如果不是悅兒求我，我是不會幫你的。”

    “明白了……”

    習衛國終於知道，之前高欣悅臨走時的那番話的意思，所以他才對高磊說：“錢，我可以還回去，但必須是他們求我，檢討書我不會寫，那樣我一輩子抬不起頭……”

    “你想清楚，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我很清楚，我說過，我們道不同……”習衛國說完，站起身來，轉身就走，邊走邊問：“可以左右別人的命運，甚至左右自己的兒女的命運，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我用不著你教訓我。”

    “我也用不著你幫我，你可以左右別人的命運，甚至你女兒的命運，但我習衛國的命運，我自己選擇。”

    “你……”

    高磊：“等著開庭吧，你會後悔的？”

    京郊。

    一戶農家院。

    高欣悅下了車，邁進院門。

    院子被人打掃的異常幹淨，雞鴨被圈養在圍網內，可見這戶人家的主人多愛幹淨。

    此時其它農家，家禽基本是散養，早上隻要主人一開門，雞鴨鵝成群結隊的出去，在南方有些地方，甚至連土豬的飼養也是以這種形式。

    高欣悅剛進門，身後響起腳步聲。

    “您是？”

    一個聲音傳來，高欣悅回頭看去，是個四十七八的中年婦女，別看上了些歲數，但還是有別於她一路上看到的那些農村婦女。

    “您是阿姨吧，我是高欣悅……”

    “欣悅？”

    劉梅顯然有些措手不及，上次高磊來過一次，也說明了高欣悅和自己兒子的關係，眼下被她認定為準兒媳的人，居然突然造訪，讓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習軍，你快出來……”

    劉梅攔著高欣悅的手，朝著三家瓦房喊了一聲。

    “喊什麽？”

    習軍邁腿走了出來，他五十來歲，身材高大，一張國字臉，穿著得體。

    他左手握著一隻葫蘆，並非普通的瓢葫蘆，而是用石膏坐的模子，在葫蘆幼時扣上去定型，用來製作飼養蛐蛐、蟈蟈、油葫蘆等等鳴蟲的葫蘆坯子。

    顯然，他的鳴蟲葫蘆還沒做完，聽媳婦喊他，才出來看看，結果看到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

    “習軍，你看誰來了，高姑娘。“

    “高……”

    習軍反應過來之後，也有些不知所措，雖不說向劉梅那樣見了未來兒媳婦就高興的跟什麽是的，但心裏也早就樂開了花。

    “習叔叔。”高欣悅喚了一聲。

    “……唉。”習軍應了一聲，然後朝著劉梅瞪眼：“你看你，小高來了，也不提醒我，我去洗個手……”說完，他轉身回了屋裏。

    “欣悅，快，進屋。”

    劉梅拉著高欣悅的手，走了幾步，停了下來，“對了，衛國他怎麽沒跟你一起回來？”

    “他有事兒，去了洛陽。”

    高欣悅淡然一笑，將提前準備好的話，告訴了劉梅。

    劉梅沒有多想，拉著高欣悅進了屋子。

    “欣悅，喝水。”

    “伯母，您別忙活，我自己來……”高欣悅並非客套話，而是上前主動拿起茶幾上的老舊的鐵皮茶葉罐，從裏麵取出茶葉，然後放入白瓷吊子裏，然後去拿暖壺。

    劉梅在一邊看著，越看越高興。

    “伯母，喝水。”

    高欣悅回身，端著一杯水遞給劉梅。

    “……唉”劉梅答應一聲，結過了茶杯。

    “小高，衛國……”習軍拿著毛巾走出來，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一杯茶水已經遞到跟前：“習叔叔，您喝水。”

    “……唉”

    習軍接過茶杯，曾幾何時他就想過，以後自己有了兒媳婦，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說什麽也得抻住勁兒，眼下倒好，人家小高，實在太懂事。

    習軍：“劉梅，你怎麽讓小高倒水？”

    劉梅：“我沒……”

    “叔叔阿姨，你們坐，我去做飯……”高欣悅手裏還拎著在東單菜市場買的蔬菜和鮮肉。

    “不成，你第一次來家裏，怎麽能讓你做飯。”劉梅連忙上前，喝了兒媳婦的茶，說什麽也不能讓人家動手做飯。

    習軍也說：“小高，讓你阿姨做。”

    “叔叔，阿姨，你們別把我當外人，衛國不在家，我照顧你們。”高欣悅沒讓劉梅把手裏的袋子搶走，提前一步去了廚房。

    “真好！”劉梅從心裏高興到臉上。

    “那臭小子，積了幾百輩子德，碰上這麽好一個姑娘。”習軍也是讚不絕口，但很快回過神來，對劉梅說：“你去廚房幫幫忙，我去殺隻老母雞……”

    “還是我去吧，你看到雞血，嚇的跟什麽似的。”

    “我去，今天我高興……”

    就這樣，院子裏有隻老母雞遭了殃。

    中午。

    小客廳，三人圍著一桌豐盛的飯菜。

    “小高，吃個雞腿……”

    劉梅一個勁的給高欣悅夾菜，習軍也一直招呼她多吃點東西，二人無非是愛屋及烏，怕虧待了未來的兒媳婦。

    吃完飯，高欣悅主動收拾桌子上的碗筷，說什麽也沒讓習軍兩口子幫忙。

    “劉梅。”習軍喚了媳婦一聲。

    “什麽？”

    “我怎麽有種，有種……”

    習軍：“我也說不上來的一種感覺？”

    劉梅：“是幸福？”

    習軍：“應該是，娶你那天，我都沒這種感覺。”

    劉梅：“嫁給你，我也沒有這種感覺。”

    習軍：“咱們那會都是單位介紹，美其名曰先結婚後培養感情，結果這麽多年，也不知道感情是什麽！”

    劉梅：“還能是什麽，柴米油鹽！”

    “是，是產米油鹽！”聽了劉梅的話，習軍笑了。

    劉梅：“我看到欣悅，就想起我自己，你在外麵是人見人誇的老好人，回到家裏就跟老婆孩子吹胡子瞪眼，我憑怕衛國隨你，欺負欣悅。”

    習軍：“他敢……”

    劉梅：“你看，原形畢露了吧，就知道跟老婆孩子逞能！＂

    習軍：“誰讓你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們習家怎麽了，老爺子是嚴厲了點，但也僅限於對我這個兒子，沒虧待過你這個兒媳婦吧，再說，我媽死的早，你是沒見過厲害婆婆！”

    劉梅：“都什麽年代了，現在早就反過來了，都是兒媳婦欺負婆婆。”

    “所以我一直擔心，怕你以後被兒媳婦欺負……”

    習軍：“我打小身體不好，動亂年代又……總算挺了過來，結果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提前辦了病退，總之，我肯定走你前頭，無數次想過第一次見兒媳婦，說什麽也得給她來個下馬威，免得你心腸軟，等我一走，你被欺負的找不著北……”

    習軍的話沒說完，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抬頭看向劉梅，看到她正在抹眼淚。

    “看你點出息，哭什麽？”

    “習軍，就憑那句話，下輩子，我還嫁給你……”

    “行了，把眼淚擦擦，別讓兒媳婦看到。”習軍對劉梅說，她剛擦幹眼淚，高欣悅走了出來，挽著袖子，她剛剛把廚房收拾的幹幹淨淨。

    “叔叔，阿姨，聊什麽呢？”

    “沒什麽……”

    劉梅說完，起身去了裏屋，回來的時候，手裏攥著什麽。

    “欣悅，這一百塊錢你拿著。”

    “不用，不用，阿姨，我不缺錢。”

    “小高，你阿姨讓你拿著就拿著，多少是份兒心意……”習軍一句話，高欣悅才勉強接過了那十張大團結。

    “小高，這個，你也拿著。”

    習軍說話間，從兜裏掏出一隻老翡翠鐲子。

    “高叔叔……”

    “這個你說什麽也得拿著，衛國奶奶走的早，沒見過你阿姨，這是衛國的爺爺送給你阿姨的，她平時怕磕碰，所以讓我保管，就是為了送給未來的兒媳婦……”

    “那我得收著……”高欣悅接過了手鐲：“謝謝叔叔阿姨……”

    “阿姨幫你帶上……”劉梅上前，幫高欣悅將那件翡翠手鐲帶在手上，“大小正合適，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習軍：“小高，以後那臭小子，要是敢欺負你，你告訴你阿姨，我打斷他的狗腿……”

    高欣悅：“叔叔，我跟衛國好著呢，他很疼我的。”

    習軍：“那就好，那就好，家和萬事興，家和萬事興……”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