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夢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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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過激的反應證實了豐鸞羽的想法,他們這幾人都對靳夜闌很是上心,準確來說是對那個逝去的女子上心。
豐鸞羽心中既對那個叫清池的女子好奇,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一時半會兒她也找不到千頭萬緒的出口。
靳夜闌到底是有多愛那個女子,才會頻頻激發出內心的情感,一次又一次的衝擊被封存的記憶。
豐琳琅沒等到她的回答,麵露憂色問:“靳夜闌到底為什麽會受傷,你快告訴我?”
豐鸞羽故作奇怪反問:“你為何這般緊張他,今早不是恨不得他立刻去死嗎?如今他快死了,你應該高興才是。”
“誰說我想讓他死了,我隻是心裏不舒坦,憑什麽清池付出了生命,他卻連她都忘了,可是他是清池喜歡的人,我不希望他死。”豐琳琅急得要哭了。
豐鸞羽暗自歎息,每個人內心表達情感的方式都不一樣,可是那個叫清池的女子卻是極為幸福的,這麽多人為了她能做到愛屋及烏,肯為她流淚。
她勸道:“琳琅,你此刻能理解你兄長心裏的苦了吧,他當時的心情便是與你此時一樣,他怕你忽然挑起靳夜闌的記憶,會害了靳夜闌,情急之下才會打了你,可是他當時就後悔了,你設身處地為他想想,他也是為了清池的遺願,你想想自己要不要原諒你兄長,他就在外麵,明日他還可以帶你去見靳夜闌。”
豐琳琅趴回床上,低聲哭泣。
此時豐宇軒出現在門前,豐鸞羽起身走出去,與他擦肩時點了點頭便走了出去。
豐宇軒在床邊坐下,將埋頭抽泣的豐琳琅拉了起來,給她擦淚,心疼輕哄道:“別哭,為兄向你道歉,你若是不解氣,我讓你打幾下可好?”
“哥,對不起,我沒想過要靳夜闌死的。”豐琳琅抽泣著,一下一下打著嗝,眼眶通紅。
方才豐宇軒在門前已將豐鸞羽的話全聽了進去,明白此時該裝傻才能求得妹妹的諒解。
“九王他如今隻是昏迷不醒,具體情況還未知曉,不能下定論,或許沒有我們想的那麽糟,方才靳太子也將驚鴻公子找了去,有他在,九王或許還有救。”
豐琳琅揪著他的衣袖,期冀問:“玉驚鴻真的可以救他嗎?”
豐宇軒點頭:“驚鴻公子妙手回春,想來應該可以救他的。”
“靳夜闌為何會受了這麽嚴重的傷?他武功那麽厲害,一般人根本無法近他的身,當初祭主那個不可一世的老家夥不也是栽在他的手上,今日他為何會這般不經打?”豐琳琅沒再哭泣,隻是紅著眼看著他。
豐宇軒皺眉歎道:“據驚鴻公子所說,九王體內的情滅似乎有失效的跡象才導致他心痛難忍,才會毫無還手之力被軒轅君臨所傷。”
“又是這個叛賊,他還真當自己是什麽皇族後裔,說到底也不過是前朝餘孽,熙帝無德才會導致大宇覆滅,他如今也好意思打著大宇的旗號複國。”她不忿地咬牙,若是軒轅君臨在眼前,她估計就得拔刀向前了。
見她又恢複到以往,豐宇軒心中終於安定,也更加感激豐鸞羽,不自覺地朝著早已空空如也的房門口看去。
“哥,早上是我不對,我不該耍性子的。”豐琳琅羞愧垂首。
豐宇軒憐惜地摸摸她的頭,笑道:“是為兄該向你道歉,不該一時衝動便傷了你,以後都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讓我瞧瞧你的臉,還疼嗎?”
“不疼了,你都沒用力。”豐琳琅破涕為笑撲到他懷裏。
豐宇軒輕輕攬住她,輕拍著她的腦袋。
“為兄還得感謝靳太子,一直護著你回到府中,若是你獨自在外遇到二皇子豐明軒,後果會更嚴重,今日還好九王是與八公主在一起,八公主聰慧過人,不僅將九王安全救出,還狠狠教訓了一番軒轅君臨,當真是女中豪傑。”
豐琳琅仰頭古怪地看著他,疑惑問:“哥,你是不是喜歡上公主了?”
她的直白讓豐宇軒一愣,隨即又搖頭:“瞎想些什麽呢,為兄不過是欣賞公主的膽魄與智慧,她確實與一般的金枝玉葉不同。”
“你騙人,你明明就是喜歡上她了還不敢承認。”豐琳琅揪住他的把柄不放,小聲嘀咕道:“其實我覺得公主就是清池,隻是麵貌不同了而已,可是她好像不記得我們了,你要是喜歡她,那就趕緊把她娶進門,要是再被靳夜闌搶了先,你可就太失敗了。”
她的聲音雖然小,豐宇軒還是聽清了,不過卻是讓他哭笑不得,關於清池離去的事他不願再提,後半句話,他倒是可以解釋一二。
“感情之事哪裏有什麽先來後到,有緣之人,無論多久相遇都會相互吸引,若是無緣,即使是從小青梅竹馬也注定要分開,哪能容得我們隨心而為。”
豐琳琅反駁道:“你尚未試過又怎會知曉有沒有緣呢,你沒看見從前靳夜闌是如何對清池的嗎?清池那麽冷清的一個人也會為他心動,不就是他臉皮厚麽,你可得學著點兒。”
“嗬嗬,好,都聽你的。”豐宇軒點頭應承。
“你少敷衍我,和你說正經的呢,你要是再不抓緊,公主可就被靳夜闌給拐走了。”
“……”
兄妹二人和好如初,如同以往一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一直未曾走遠的鈺王夫婦在窗外聽了半晌後才相攜離去。
“王爺,我瞧著八公主倒是極好的,與琳琅又很是投緣,而且宇軒似乎也對她有意,你看要不要成全了他們?”鈺王妃佟映靈秀美的臉上滿是欣慰,側頭看著身側的丈夫。
鈺王豐淮安臉上也有鬆動,側頭看向妻子,露出柔情一笑:“你若是喜歡八公主給咱們當兒媳,待到半月後宇軒從東淩回來,我便進宮去讓陛下賜婚,他盤算這麽久,就是想讓他膝下的某一位公主嫁進王府裏,隻是宇軒一直不鬆口,他才將主意打到大皇子的胞妹身上,我們這位陛下,真是機關算盡,連兒女都不放過。”
“誰說不是,天子寡恩少情,可憐了棠雲在那冰冷的宮中孤寂了幾十年,看似有著尊貴的榮耀,心底的苦又有幾日能見到,若非早些年為了沈家一門的前程,她也不會將自己的一生的幸福都埋在了深宮之中。”鈺王妃悵然為好友惋惜。
當年尚在閨中時,兩人是情同姐妹的手帕交,心底的話都會說給對方聽,少女懷春的純情爛漫也不例外。
數十載匆匆而過,曾經的美好終成了鏡花水月。
還好,她是幸運的,她能夠一直陪在他身邊。
“瞧了這麽多年,今日才發現我的夫君是這世上最英俊的男子。”佟映靈似乎回到了年少時的俏皮,對身側的豐淮安眨眨眼。
豐淮安微怔,隨即笑道:“我的夫人一直是世間最美麗的女子,還是當年那個在浣溪邊赤腳吟唱的仙女,隻一眼便讓我入了魔。”
枕邊人一直是個內斂的性子,情緒很少外露,雖然情濃時也少不得也會說幾句體己的話,但也是很少聽到,難得老夫老妻了,他還能有這麽肉麻的時候,鈺王妃竟覺得老臉發燙,仿若又回到那時總被他強勢堵住去路,二話不說往她手中塞東西的時候。
那些小玩意兒都是他出征時在路上,或是邊關尋到的,連奇形怪狀的石頭都有,當時就是這麽臉頰發燙,又忍不住動心,才被他給騙到手的。
“安哥哥,你說我是不是老了?”回想當年的趣事,末了,佟映靈又忍不住感懷,這一路走來還真是好久了呢。
已經許久沒聽她這麽喚他,豐淮安心裏也是一陣悸動,握住她的手,搖頭道:“不老,咱們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
“如今你倒是開竅了,那時候你不是整天臭著一張臉,走到哪兒裏都是生人勿近的樣子,那時候棠雲還被你嚇哭過呢,記得當時棠奇哥哥還和你打了一架,被你給揍慘了。”想到往事,自然會想到故人,說完她的眼眸暗了下來。
“你說棠奇哥哥他真的死了嗎?”
豐淮安淡淡道:“或許還活著吧,隻是厭倦了朝堂後宮的明爭暗鬥,不想再回來了,當年他外出時曾與我談過,他討厭沈家賣女求榮,更討厭自己連妹妹都護不住,當時廢後派出去追殺他的人一個都沒回來,想必他應該是被人就走了。”
故人若是安好,自然是令人寬慰,佟映靈想到那時在深宮中的沈棠雲聽聞兄長出事時動了胎氣差點兒一屍兩命,還好福大命大早產生下了豐明祁,母子均安。
豐鸞羽在鈺王府住下,倒也自在,不像在宮裏那般受規矩束縛,她忽然有些羨慕豐琳琅,也不由得抱怨老天,讓她穿越也不找一個自由點兒的身份,害得她如鳥被關在金絲籠中,失去樂趣。
不行,一定想法子脫困。
但唯一可行的法子隻有……
可是要做到那樣的事還得豐明祁配合才行,若是等到順其自然,那得需要多少年,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莫不說這中間的變故還很大,畢竟孝帝又不止豐明祁、豐明軒兩個兒子,皇位傳給誰都還是未知數,如今是豐明祁風光無限,可保不準也會是下一個豐明軒,曾經的二皇子豐明軒又何嚐不是光鮮亮麗。
不行,此事不能再等,沈棠雲在宮中如履薄冰,沈家雖然沒有了嫡子繼承,但有野心的庶子卻不少,若是中間誰出了錯,豐明祁與沈棠雲必定會受誅連,他們可沒有廢後與二皇子那樣的榮寵。
廢後與孝帝是青梅竹馬的少年夫妻,孝帝多次對二皇子手下留情,就因還念著結發之情,但他對沈棠雲母子可沒這麽多感情。
以色侍人,色衰而愛馳。
“我到底該如何才能讓事情變得順其自然呢。”豐鸞羽躺在床榻上望著帳頂喃喃自語。
少頃,她覺得眼皮沉重,漸漸睡了過去。
奔波勞碌一整天,又曆經生死之險,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得到放鬆,但夢裏的她並不踏實。
金戈鐵馬,廝殺聲震響天際,城牆下手執長劍的披散著頭發瞧不清麵貌的領頭男子,一切都是那麽熟悉。
這是她從小到大經時常出現的夢境,她知自己置身夢中卻無法掙脫,男子在她眼前倒下那一種撕心裂肺的痛,她經曆了一遍又一遍。
她來到忘川河旁,一個絕世秀雅的青衣女子含笑望著她,心跳的頻率加快,莫名熟悉感從心間湧上,澎湃而出。
“你是誰?”豐鸞羽啟口問。
女子笑意不變看著她道,“我就是你,難道你都忘了嗎?”
“我就是你。”
豐鸞羽疑惑:“你到底是誰?”
青衣女子的身影變得飄忽,隻留下餘音,久久回蕩。
“我就是你……”
“這一世,你要好好……”
“你一定要好好待他……”
“你別走,告訴我是誰。”豐鸞羽奮力去抓她,卻什麽也抓不住。
四周忽然暗下,越來越暗,如同黑夜,她什麽也看不見。
忽然又漸漸變亮,眼前霧氣繚繞,她睜眼看腳下竟然是懸崖,惶恐往後一退,她打量著四周,尋找出路。
“丫頭,你別怕。”一道蒼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豐鸞羽驚恐回頭,一個仙風道骨的素衣道人淩空而立在懸崖之上,以仁愛而歉疚的目光看著她。
“你是誰?”她問。
老道微笑:“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記得自己是誰嗎?”
“怎麽不記得,曾經我是玉鸞語,如今我是豐鸞羽。”豐鸞羽脫口而出。
老道搖頭歎息:“你將最重要的那個自己給忘了,你恐怕連自己是如何來到這裏的都忘了,說起來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卻由你二人來承擔。”
莫名其妙的話讓豐鸞羽心慌,她驚問:“我來到這裏是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老道憐憫地看著她。
“三世還情,我以為能為你們鋪一條路,最終還是擰不過天意,巫師為了與我一爭高下,害得你們如此淒苦,如今這樣已是你們最好的造化,卻因解除最後一道巫咒讓你忘記了最重要的東西。”
似是有什麽東西重重擊打在她的心上,豐鸞羽感覺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她壓抑問:“你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
老道飄忽上前,抬手放到她的頭頂。
“丫頭你可還記得自己固執不肯離去,非要留下的原因是什麽?”
豐鸞羽閉眼細想,腦中有一個模糊的身影閃過,非常熟悉,她卻不知他是誰,但她知曉自己留下是為他。
“是為了一個人。”她閉眼回答。
“可是你卻將他忘得一幹二淨是嗎?”老道的手收回,依舊含笑問她。
豐鸞羽警惕看著他。
“你到底是誰,纏著我究竟有何目的?”
老道欣慰一笑:“小丫頭還是如同百年前一眼聰明機靈,警惕性這麽高,百年前你們本是一樁良緣卻因我而毀,不僅害了你死於非命,也害得我的寶貝徒兒慘死城下,這是我欠你們的,自當還給你們。”
“你說話能不能撿重點說。”豐鸞羽怒了,說了半天,這牛鼻子老道卻一直在繞彎,根本就是不知所雲。
“你隻要記住,所有的答案會在你找到你弟弟之時解開,屆時你會明白一切的。”老道又飄然離去。
豐鸞羽驚問:“亭煜在何處?”
“有緣自會相見……”
老道的聲音在崖上回蕩。
豐鸞羽跺腳,憤憤轉身時卻瞧見崖邊漸漸盛開的紫色月宴。
她似乎在哪裏見過,她捂著頭,越想就越痛。
‘午夜月宴’四個字在腦海中閃現時,她睜開了眼。
叩門聲響起,豐琳琅的聲音傳來。
“公主,你在嗎?”
豐鸞羽扶著昏沉的頭,翻身坐起。
“琳琅,你進來吧。”
豐琳琅推門進去,見她額頭冒著細汗,擔憂問:“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適,竟出了這麽多汗。”
豐鸞羽搖頭:“我無事,方才歇息時做了個噩夢,被嚇到了。”
豐琳琅拿出錦帕給她擦拭,輕聲道:“方才都聽我哥說了,你和靳夜闌碰上軒轅君臨與豐明軒那兩條惡狗,還好你沒事,但一定是受到了驚嚇。”
“我還好,就是九王傷的不輕。”豐鸞羽安靜地讓她擦臉。
豐琳琅卻愣住了,就這麽看著她。
“怎麽了?”豐鸞羽睜開眼不解看她。
“你分明就是清池,說話的語氣還有動作都一模一樣,你還要裝到什麽時候。”豐琳琅氣哼將手收回,臉也撇從一邊。
豐鸞羽傻眼,這是怎麽回事?不過很快她又從方才的話中明白過來。
“我真的不是你師妹,你想想看,我自小生長在宮中,根本無法外出,如何能跑到朝華庵那樣的地方與你相遇,人有相似,語氣和動作相像也可能隻是碰巧,我若真的是她,不會不認你的。”
豐琳琅從脖頸上將銅錢吊墜取下,在她眼前晃著,質問:“好,那你又該如何解釋會編織這種東西的?清池曾說過,這是她的獨門絕技,外人不可能會。”
豐鸞羽將吊墜接住,再次細看之後,她確定它是出自自己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