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往事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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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豐鸞羽撇開眼,費力地支起身做好,將外衫披上,隻是每一個動作都讓她暗自抽氣,特別是左肩處,暗罵道老妖怪果然是心狠手辣。

    她未在回頭看靳夜闌一眼,自從記起過往之事後,她很害怕麵對他,這次相遇她察覺靳夜闌變了不少,性子也陰晴不定,甚至可以說是陰狠,渾身充滿了戾氣。

    “你就是這麽對待你的救命恩人的?”靳夜闌不明情緒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他離她很近,說話時溫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脖頸。

    豐鸞羽並未回頭,隻是淡聲致謝。

    “謝謝你救了我。”

    “我怎麽沒聽出一絲一毫真誠的謝意,倒像是有幾分怨恨的意味,可是在怪我沒有早些來救你?”靳夜闌抬手搭在她的肩頭上,輕輕將她扳轉與他麵對。

    掙不過他的力道,而且她卻是也沒力,她隻能皺眉看他,“你想多了,命是我自己的,和你沒關係,在危急時刻你不顧生死來救我,我已感激涕零。”

    “是麽?”他抿唇,儼然已生氣。

    豐鸞羽察覺到他的情緒,不明所以道:“你為何生氣?”

    靳夜闌挑眉:“能看出我生氣的人除了跟隨在我身邊的人外就隻有熟悉我之人,我隻想問你一句,你我是否相識已久,隻是我將你忘了,所以你生氣不願與我相認?”

    “你為何會這般想?”豐鸞羽訝異,她隻認為他會懷疑他們曾經相識,沒想到他會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她又有何資格生他的氣。

    看她的神色,靳夜闌心裏的疑團更大,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似乎還有更多的隱情,而她在昏迷中一遍又一遍喚著他的名字,這不可能是巧合。

    “為何在迷夢中喚著一個男子的名字,他是你的什麽人?”他試探她。

    豐鸞羽心中一突,看他的神情倒是不像是在說他自己,難不成是她在夢裏喊了顏墨的名字,好巧不巧還被他給聽到了。

    顏墨這個名字他是知道的,為何又要明知故問?是故意耍她?

    豐鸞羽譏笑:“他是誰,你心裏很清楚,又何必明知故問,既然你一定要知道他是我什麽人,我實話告訴你,我也不認識他,就是個隻聽說名字的陌生人而已。”

    她的話一出,就覺得周圍溫度在降低,沒由來打了個寒顫,抬眼便瞧見他黑沉的麵色,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難道她喊的不是顏墨,而是他?

    景知……

    看他的神色,她便覺得自己猜測的是對的。

    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如何解釋,她轉移話頭,詢問:“我們身在何處?”

    “不知道。”靳夜闌幹脆地回答她,將頭扭從一邊。

    如此孩子氣的一麵倒是很久沒見了,豐鸞羽忽然想笑,然而她也真的笑了,眼前這個別扭的靳夜闌還是原來的他,麵上不想理她,扶在她肩上的手卻不鬆開,幫她穩住身子。

    她看了看周圍,發現他們身處一個山洞裏,而洞口黑漆漆一片,一睜眼竟然已經是夜裏。

    “我昏迷了多久?”她無力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有氣無力地問。

    靳夜闌身子微怔,轉頭看來,隻瞧見她的頭頂和披散的長發,隨即明白過來她是沒力氣了,心中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氣惱散去,最後隻剩下疼惜。

    避過她的傷口處,他將外袍拾起搭在她的身上,又輕輕將她攬住,讓她靠在他的懷裏,柔聲道:“好幾個時辰吧,記不清了。”

    “嗯。”豐鸞羽眼皮沉重,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也不想再掙紮什麽,此刻能如此靜靜地依在他的懷中便已是夢裏求之不得的,若是以後他記起一切要恨她,她也毫無怨言,此刻她隻是想和他好好的。

    “對不起……”她低聲道歉。

    靳夜闌默了默,片刻後才道:“為何要道歉?”

    等了半晌卻得到不到她的回答,靳夜闌垂首撥開她的發,看向她的臉,她睜著眼不說話。

    “景知……”她忽然喚他。

    “嗯。”靳夜闌手一頓,又輕輕放回她的肩上。

    豐鸞羽微閉眼眸,輕聲道:“再喚我一聲阿鸞吧,我許久沒聽過了。”

    ‘阿鸞’兩個字如針一樣刺在他的心上,讓他心痛難耐,喉間湧上腥甜,他偏過頭,一口心頭之血嘔了出來。

    豐鸞羽如夢初醒,霍然睜開眼,想要支起身去看他,卻被他緊緊固在懷中不能動彈。

    “我沒事……阿鸞……”

    他說沒事,豐鸞羽卻瞧見了他嘴角上溢出的血漬,染紅了她的眼眶。

    “是我對不起你……”她忽然又想要和他坦白傾訴的衝動,可是她不能,情滅的藥性未散,不能刺激他,否則恐會適得其反,這是歸塵交代玉亭煜的話,她不知是真是假,卻不敢用靳夜闌的安危做賭注。

    靳夜闌隨意抹了嘴角上的血跡,垂首看她,鳳眸中有著沉痛,“你不願說,可我隱約記起了一些,身著紅色嫁衣越走越遠,最終消失在我眼前的女子是你對嗎?”

    豐鸞羽垂眸不語,長睫輕顫,晶瑩淚珠自眼角滑落。

    “別哭。”他無奈輕歎,給她拭淚,手捧著她的麵頰,生怕弄疼了她。

    豐鸞羽埋頭將淚水蹭到他的身上,隨即仰頭,眼眶紅紅看著他,啞聲問:“你後背上的箭傷是不是扯開了?”

    “我無事。”靳夜闌輕笑搖頭。

    “你扶我起來。讓我瞧瞧你的傷。”豐鸞羽試圖動了動,身子依舊麻木,連想要自己站起來都不可能。

    靳夜闌目光猶豫看了她許久,才將她扶起,半靠在石壁上,背過身將腰帶解開,褪下中衣搭在她身上,而後才將裏衣半褪露出傷口讓她看。

    豐鸞羽已從他中衣和裏衣上血跡猜出了大概,看著他後背包紮的白紗已經被血浸濕,她費力抬起還能動的左手,撫上他的背,觸上的那一刻,他身子顫了顫,隨即轉過身又將裏衣拉好。

    “沒事,不過流了點血而已。”他上前執起她的手,用衣袖擦去她指尖上的血。

    豐鸞羽平靜問:“我們何時能出去?”

    “我已沿途給久風留了記號,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能找到我們,你的身上的毒還未全解,隻希望青鳶能將玉驚鴻帶著來。”看著她靠在堅硬的石壁不舒服,靳夜闌又重新將她攬進懷中,“你先睡一會兒,醒來就沒事了。”

    “嗯,你記得叫醒我。”他的聲音似乎有催眠的作用,豐鸞羽靠在他身上眼皮很沉,片刻功夫便睡了過去。

    靳夜闌抱著她靜坐在火堆旁凝神沉思。

    不到一刻鍾的時間,久風帶著人出現在洞外,尋著火光走了進來。

    靳夜闌將豐鸞羽身上的屬於他的衣袍裹好,才抱起她轉過身。

    “爺,八公主她……”久風想要詢問,卻在瞧見自己主子的神情後立即噤聲。

    此時青鳶也出現在洞外,快速走了進來,看到靳夜闌懷中昏睡的豐鸞羽,青鳶著急上前,剛要去掀開衣袍就被他躲開。

    “她中了毒,必須趕快出去。”靳夜闌淡淡說了句話後便抱著豐鸞羽往洞外走去。

    久風立即舉著火把上前給他照明。

    青鳶在原地站立片刻,看見靳夜闌後背裏衣上的血跡時秀眉緊蹙,隨即又瞧見地上豐鸞羽的外衫後,神色更加複雜。

    黃衣上前,輕聲道:“閣主,屬下這就讓人先回去找驚鴻公子,八公主不會有事的。”

    青鳶點頭:“去吧,順便告知琳琅郡主一聲,就說八公主沒事,我留她玩耍幾日,讓她不用擔心。”

    “是。”黃衣退下。

    翌日午時,豐鸞羽睜開眼睛,陌生的房間讓她有些迷糊自己身處何地,瞧見屏風上的男子衣袍時,她才明白過來,這是靳夜闌的房間。

    她掙紮著支起身,四肢終於恢複正常,除了後肩處的傷口微微有些疼痛外,並無其他不適。

    赤腳踩到地上,她找不到自己的鞋,身上隻著寢衣,衣裙也消失無蹤,在屋裏轉了一圈還是未能找到,她垂首看自己的腳,猶豫著要不要就這麽開門出去。

    她肚子餓得咕嚕叫。

    ‘嘎吱’門自外被人推開,她抬眼望去正與靳夜闌的目光撞上,兩人俱是一愣,隨即靳夜闌將臉沉下,盯著她的赤足。

    豐鸞羽順著他的目光而下,無辜地動動白嫩的腳趾頭。

    “誰讓你把我的鞋藏起來的,腹中空虛難不成我要在床上等死啊。”她來了氣,對著他噴火。

    靳夜闌上前,二話不說又將她抱起放回床上坐好,“我剛離開片刻,你就能下床折騰,我不回來,你還真敢赤足走出去,難道豐國的女子個個如你這般膽大妄為?”

    “我膽大怎麽了?赤足走出去也是我的事,不用你管,況且若是豐國女子都如我這般的話,鐵定帶上女子軍團首先踏平你們東淩。”豐鸞羽不滿輕哼。

    靳夜闌笑問:“就這麽想要東淩?”

    豐鸞羽賞他一記白眼,“想要啊,做夢都想要,東淩若是到手,不是講豐國的版圖擴大了麽,我哥將來做了皇帝,幫他一統天下都不是難事。”

    “胃口真大,不過你沒機會了,你兄長即將登位不假,但你的話……”他話說到一半頓住,不再繼續。

    豐鸞羽疑惑地看他一眼,沒工夫與他糾纏,她真的很餓,急需補充能量,眼珠轉了轉,她開始指使他。

    “靳夜闌,本公主餓了,你去弄些吃的來。”

    本以為她會繼續追問,沒想到開口卻是找他要吃的,靳夜闌扶額失笑,也暗惱自己怎就沒想到這個問題,她昏睡這麽久,算起來已是兩日未進食了。

    “久風,去拿些清粥來。”他坐在床上未動,隻是揚聲對外吩咐。

    清粥……

    豐鸞羽推了一把他,拔高聲音對外吼道:“本公主要吃肉,沒肉的話,我就宰你下鍋煮。”

    門外的久風一個踉蹌,差點撲倒在地,不由的為自己主子擔憂,這麽彪悍的公主,真的打算拐回九王府去做王妃麽,想歸想,他還是立即去拿吃的,一路想到底該聽誰的,再三斟酌後,他覺得最明智的做法是都聽。

    清粥來兩碗,肉也來一份,不然自己還真可能成了下酒菜,即使現在能逃過一劫,要是等到彪悍八公主進了九王府做女主人,他可就慘了。

    “果然是悍妻。”靳夜闌輕笑揉著肩。

    豐鸞羽翻身回到床榻上,抬腳踢他,嫌棄道:“滾遠一點兒,這裏如今被本公主征用了,你哪涼快呆哪兒去,別在這裏礙眼。”

    靳夜闌將她的腳按住,還故意撓撓她的腳心。

    “過河拆橋,昨夜我可是衣不解帶照顧你,昏睡的你可比眼下溫順多了,抱著我就不肯撒手,怎地一醒來就忘恩負義趕我走,還有沒有天理。”

    豐鸞羽麵色微僵,揪住寢衣的衣襟輕聲問:“我的衣衫是誰換的?”

    “你說呢?”靳夜闌含笑反問。

    豐鸞羽很想將他胖揍一頓,因為此刻他的臉上就寫著欠揍二字。

    “青鳶人呢。”豐鸞羽怒了,不可能連青鳶也和他站在同一條船上,她受傷,青鳶不可能不聞不問,但她到現在也沒見到青鳶,這種情況下她不得不起疑。

    靳夜闌想起兩個時辰前玉驚鴻在她穩定後便匆匆離去時黑沉著臉,得意地勾唇:“哦,她應該是進宮去幫你的兄長收拾殘局去了,我瞧著你兄長該是對她一見鍾情了,說不定將來豐國與華朝會成為一家人也不一定。”

    豐鸞羽大張著嘴,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情況。

    青鳶與豐明祁,這都是什麽和什麽,玉驚鴻是飯桶麽,這種時候竟讓豐明祁鑽了空子,精明的回春公子腦袋生鏽了不成。

    她傻愣的樣子讓靳夜闌心癢癢,目光落在了她的唇上,早晨偷偷嚐了一下,味道不錯,不知這時醒著的她,是不是更美味呢。

    怎麽想就怎麽做,靳夜闌傾身俯首便覆上了她的唇,在她呆愣之際探了進去。

    無由的熟悉之感再次在腦中湧現,他心緒混亂,心跳也加速,電光火石閃過的念頭來不及抓住,他便被她給推開了。

    “你這個……”豐鸞羽指著他,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靳夜闌猶意未盡地舔舔唇角,痞笑:“害羞什麽,反正看過、抱過、摸過,如今還親了,一回生二回熟嘛。”

    “去你的一回生二回熟,敢占老娘便宜,看我不打得你親娘都認不出來。”豐鸞羽瞬間炸毛,翻起身抬腳就往他身上踢去。

    靳夜闌不閃不躲,隨她發泄,但她卻在半途收住腳,改為撲上前掐住他的脖子,卻也未盡全力。

    “你怎麽不躲?”豐鸞羽鬆開手,沒好氣瞪他。

    “你都舍不得對我下手,我幹嘛要躲?”他笑得燦爛,湊上前去又將她攬住,快速偷香了一口。

    豐鸞羽立即捂唇瞪他,“你最好安分些,本公主是看你身上有傷,才不與你計較,你別得寸進尺。”

    靳夜闌斂了玩笑之意,歎了口氣將她攬進懷裏,另一隻手不自覺又握在她的左手腕上,觸到了玲瓏玉鎖。

    “阿鸞,隨我回東淩。”

    似曾相識的話讓豐鸞羽恍惚,曾幾何時他也這樣說過,當時她應了他,可是一次又一次食言,這一次,她忽然沒有勇氣再應承。

    她將從懷中掙脫開,輕哼道:“本公主不會做插足的第三者的,你別用誘拐無知少女的那一套來對付我,思量許久,本公主覺得鈺王府的世子妃要比你九王的小妾好太多了,至少本公主不會自貶身份,與宇軒倒是門當戶對。”

    “你再說一遍。”靳夜闌沉下臉來,緊緊扣住她的下巴。

    豐鸞羽怔住,她不過是說笑而已,靳夜闌竟如此認真,鳳眸中有一股怒火在燃燒,她看得清清楚楚。

    走火入魔這個詞忽然竄入她的腦中,讓她手足無措。

    靳夜闌心底的那個怨氣一直在與情滅的藥性對抗,她的任何一句話都可能會導致他如火山爆發,且一發不可收拾。

    “我與你說笑的,你怎麽當真了。”豐鸞羽換上笑顏,一手撥開他箍在她下巴的手,另一隻手腕也從他掌中抽出來,放到他的肩上,溫順地依偎在他的懷中。

    靳夜闌愣愣找回理智,將她緊緊摟住,“方才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她點頭:“嗯,嚇到了,其實我不願你記起過往的事,因為你的過往裏沒有豐鸞羽這個人,或許你在記起一切之後會離我而去,所以景知,讓過去成為過去,你別再去想它,就當是為了我好嗎?”

    靳夜闌沒有猶豫便答應了她。

    “好,聽你的。”

    “涅生情況如何?”她將話頭轉開,這也是她眼下最關心的事。

    靳夜闌抿唇,顯然對她去救涅生一事還有芥蒂,但也不忍拂了她的意,便回道:“他並無大礙,隻是受了皮外傷。”

    “那他母親呢?”她又問起張薄雪。

    靳夜闌淡淡道:“剛收到消息,她已經死了。”

    長劍穿心而過,生還的機會微乎其微,豐鸞羽心裏已有了底,隻是擔心涅生是否能承受,他心裏對張薄雪這個母親的感情頗為複雜,卻又看得很重,而且這一次張薄雪是為他而死,作為一個母親,最後她用生命護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