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花落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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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到午時沈棠雲便醒了過來,豐明祁與豐宇軒忙於政事不能多待,從孝帝手上接過的可以說是一個爛攤子,新官上任三把火,朝中上下也並非所有人都與豐明祁站在一邊,還有潛藏較深的二皇子黨羽需要剪出。

    豐鸞羽與靳夜闌是在他們二人離去後半柱香左右才來的,靳夜闌是男子,不便進入棠雲殿,便在外麵守候,沈棠雲卻早早聽人稟報,公主與東淩九王一同來的。

    沈棠雲很是疑惑,她不止一次聽說女兒與這個赫赫有名的九王走得近,但眼下似乎有些不尋常。

    “母妃,感覺好些了嗎?”豐鸞羽上前關心詢問。

    沈棠雲微笑點頭:“母妃沒事,羽兒不必擔憂。”

    “那就好,您不知道可把我和哥哥嚇壞了。”豐鸞羽坐下後嬉笑著湊上前去,“母妃,再過幾日您可就是太後了,有沒有很歡喜啊。”

    沈棠雲寵溺望著她,抬手捏捏她的鼻尖,佯怒道:“你呀,連母妃都敢打趣,做太後有什麽好的,隻要瞧著你們兄妹安康,母妃就心滿意足了。”

    “話可不能這麽說,想想您在這烏煙瘴氣的宮裏受了多少委屈,熬了快三十年,大好年華都耗費了,做太後也隻是一個小小的補償,往後也不用再受窩囊氣。”豐鸞羽神氣哼哼。

    沈棠雲摸摸女兒的頭,自己真的很滿足了,兒女雙全又都很孝順,以前一直遺憾女兒心智不全,眼下也得天眷顧,完全好了不說,還比一般人都要聰慧,也算是因禍得福。

    不過女兒也到了出閣的年紀,這麽拖下去也不是法子,又想到這次能痊愈全都是女兒用生命冒險拚來的,心中既暖又酸。

    “羽兒,聽聞這次是你獨自上無望崖去給母妃尋藥,真是辛苦你了,無望崖可是萬丈深淵,你若是出了什麽意外,母妃可怎麽辦,下回別這麽任性,一定要顧好自己知道嗎?”

    豐鸞羽狡黠笑道:“母妃無需擔憂,這種事自然有人代勞,我不過是背個名頭去湊熱鬧而已,算起來,真正的功臣還是靳夜闌呢,回頭我好好謝謝他的屬下便是。”

    “九王?”沈棠雲微怔,她沒想到是真的,一開始也隻是隱隱懷疑,眼下女兒卻是自己說出來,還是讓她沒有防備。

    豐鸞羽點頭:“是啊,所有的事都是靳夜闌在安排,我就是出去走了一圈而已。”

    瞧著女兒眼中的笑意,沈棠雲卻沉下心來。

    靳夜闌是東淩的王爺,若他真對羽兒有心也不見得是好事,東淩與豐國差距便是國界,女兒若是真與他走在一起,豈不成了和親公主,屆時便要背井離鄉,要是被人欺負怎麽辦?

    在她看來,王侯皇族中的男子除了個別以外,皆是薄幸之人,更何況靳夜闌身份在東淩是何等尊貴,真的能給女兒幸福麽?

    相比之下還是宇軒那孩子可靠些。

    一時間千思萬緒湧上心頭,沈棠雲擔憂道:“你往後還是莫要與九王走的太近,你也個女兒家,若傳出去會影響閨譽,九王幫了我們,然你哥送些禮去感謝一番便好。”

    豐鸞羽暗歎,果然如她所料,自己這個美麗娘親心底裏是排斥靳夜闌的,不是排斥他的人,而是排斥他的身份。

    東淩九王在別人行蹤何等威武響亮,可是到了這裏,卻成了被嫌棄的理由,其實靳夜闌自己也挺冤的,總是被挑來挑去。

    “母妃,你是不是不喜歡靳夜闌?”豐鸞羽直截了當問。

    沈棠雲搖頭:“並非如此,母妃雖未曾見過他,但也聽說過他一些事,是個難得的人才,但你要明白,他是別國的王爺,又與別人有婚約,再過幾日便要成親了,你是豐國的公主,如何能委屈自己。”

    豐鸞羽但笑不語,這種事她還是聽著便好,再說也不是她該操心的事兒,交給靳夜闌自己去解決,反正他不是已經將豐明祁搞定了麽?

    嶽母這一關,也得他自己來過,她也愛莫能助。

    “好,我都聽母妃的。”豐鸞羽乖巧點頭。

    “那就好。”沈棠雲鬆了口氣,也欣慰女兒的乖巧懂事,隻是婚事不能再拖,未眠夜長夢多,還是盡早與兒子商量一下,將與鈺王府的婚事敲定下來才好。

    想了想,沈棠雲又試探地問道:“羽兒覺得宇軒如何?”

    “宇軒人很好啊。”豐鸞羽麵上故作不知,心裏卻笑翻了,看來美人娘確實很瞧得上豐宇軒。

    如此也好,總不能讓靳夜闌太閑了。

    “真的?”沈棠雲再次確認。

    豐鸞羽微笑點頭:“真的,是時間難得的好兒郎,待人接物都溫文有禮,也是盡全力在相幫我哥。”

    沈棠雲時徹底安心了,瞧著女兒也不反感豐宇軒,或許隻是被九王一時迷惑而已,婚事定下後再好好相勸,夫妻舉案齊眉比什麽都好。

    從棠雲殿出來後,豐鸞羽一直憋著笑,靳夜闌不明所以看了她幾眼,她依舊裝作什麽也沒看見。

    “阿鸞,偷著樂什麽呢?”靳夜闌無奈又好笑地看著她。

    豐鸞羽隨意在池邊的白玉石橫欄上坐好,低笑出聲:“嗬嗬,你可知道今日母妃對我說了什麽?”

    “說了什麽?”靳夜闌挑眉,隱隱已經猜到什麽。

    “哦,她好像挺中意宇軒做女婿的,似乎想盡快定下來,應該很快便會找鈺王妃進宮話家常,而且還說九王你大喜之日快到了,也是時候啟程回東淩了,她已經命人在備賀禮了。”豐鸞羽忍住笑意,偏過頭不看他,實在是太想笑了。

    靳夜闌俊眉緊蹙,似乎真的將這個關鍵丈母娘給忘了,一心隻想著先把大舅哥搞定,其實有些主次不分,大舅哥也是聽丈母娘的。

    真是失策,明日便要啟程回去,眼下可不能再生變故,幸好人就在宮裏,他也是時候拜訪一下丈母娘了。

    好在他還有後招。

    “今夜有宮宴要為我們送行,我找機會與嶽母大人談談。”他胸有成竹,抱臂站在他跟前。

    豐鸞羽止住笑意,不解問:“我們?”

    “沒錯。”靳夜闌莫測笑了,“你哥哥已經把你賣給我了,明日你便要隨我一起出發,在大婚之日趕回東淩。”

    豐鸞羽微愣:“這樣也行?”

    靳夜闌得意挑眉:“當然,我要成親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但事實上是豐國與東淩聯姻,而且我已經將皇兄的手書交給你哥了,他樂見其成,你先隨我一道走,後麵便會有送親隊伍跟上,能在成親之日到就行,原本是想給你驚喜的,卻忘了還有嶽母大人未知會,真是失禮。”

    “驚喜,我看是驚嚇還差不多。”豐鸞羽撇嘴從橫欄上躍下。

    靳夜闌輕笑,牽著她往青岩台走去,那裏是今晚設宴的地方,他想提前去踩點兒,這叫有備無患。

    “姐夫,你們要去哪兒?”秦暖君也是無趣地在宮裏閑逛,方才倒還好有玉驚鴻陪著,可是沒一會兒也匆匆離去,說是有急事要辦,又把他獨自剩下了,溜了個彎兒終於遇見靳夜闌與豐鸞羽。

    豐鸞羽這才想起來還有這個家夥要招待,這次或許青鳶離開便是故意將他給撇下的,看來華朝真的有事發生,而青鳶也瞞著他們所有人,包括玉驚鴻。

    “暖君,你過來,我有事問你。”豐鸞羽對秦暖君招手。

    秦暖君巴巴上前,湊近問:“公主姐姐要幹嘛?”

    “什麽公主姐姐,我是你姐,涅生都認出來了,你還傻啦吧唧的。”豐鸞羽給了他一巴頭,實在是他的樣子很欠抽。

    秦暖君瞪大眼,首先看向靳夜闌,忽來的震撼讓他找不到自己的知覺。

    靳夜闌神色淡淡,轉過身去,似乎沒聽明白。

    “你看他做什麽,他什麽都忘了。”豐鸞羽捧著略顯稚嫩的俊臉蹂躪一番,這樣的畫麵她想了許久,終於能如願以償了。

    “姐……”秦暖君愣愣出聲,不可思議。

    豐鸞羽目光複雜掃了眼背過身的靳夜闌,隨即才對秦暖君笑道,“暖君,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隻是怕嚇到你,畢竟這樣的事太過匪夷所思,我不想被你當成是怪物。”

    “姐。”秦暖君又哭又笑,猛然將她抱住。

    被碰到傷處的豐鸞羽暗暗抽了口氣,隨即放鬆下來,若無其事地拍著已經與她同樣高的少年的肩。

    “沒事,姐姐回來了。”

    秦暖君立刻鬆開他,揉揉眼睛,假裝堅強道:“青鳶姐說過我是男子漢,以後要保護你們,我不會哭的。”

    嘴裏說著不會哭,眼淚卻止不住流著,看得豐鸞羽又心疼又想笑。

    “是是是,你就是男子漢,以前你就能保護我了,我可記得,你拿著劍到安君臨麵前找他理論的樣子,那時候的暖君就是一個男子漢了,能保護自己的姐姐。”豐鸞羽輕笑著,用手給他抹淚。

    秦暖君垂眸:“姐姐太狠心了,回來也不告知我,那日我明明就感覺到是你的。”

    轉念一想,豐鸞羽便知曉他說的是那日在客棧裏吃飯時的情形,那時候的他也是紅著眼跑了,是想起曾經在丞相府的那些時光。

    “下次不會了。”她不知該如何勸,隻能保證沒有下一次,讓他安心。

    秦暖君下意識去看靳夜闌,見他背對著他們,秦暖君悶聲道:“這句話你應該和姐夫說,你每次說話都不算話,你問問他會不會信你。”

    “臭小子。”豐鸞羽無奈失笑。

    他們一個個都認為是靳夜闌受了委屈,可是能理解她,但心底多少是有些怨她的,可是當時的情況也是她無法預知的,她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讓他們都能好好活著。

    秦暖君很快冷靜下來,扯扯她的衣袖,“姐,你方才要問我什麽重要的事?”

    “青鳶在華朝可有什麽異常,比如說那個什麽林嵐公子,他是如何去到公主府的?”豐鸞羽回歸到正題,她總覺得青鳶忽然說成親,似乎不是與玉驚鴻慪氣這麽簡單。

    秦暖君細細想了想,回道:“據說那個林嵐是寒門子弟,自小就有婚約,可是朝中的某位大臣卻為了討好青鳶姐,逼著女方家到林家退婚,但不知為何,林嵐的未婚妻子在當晚便上吊自盡了,林嵐還未來得及上門去看便被逼迫著進了公主府,一開始他也打算自我了結的,隻是被青鳶姐給救了,而後他便一直留在公主府,青鳶姐將所有男子都遣散了,隻留下他一人。”

    怎麽會這麽巧?豐鸞羽凝眸。

    她又問:“林嵐是因何故被看中的?”

    “我見過他,確實與驚鴻哥長得有幾分相似,不過性子沒驚鴻哥那麽冷,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就是一個書生。”秦暖君回憶著,慢慢給她描述。

    豐鸞羽疑慮更甚,這世間能有幾人知曉青鳶心儀之人是玉驚鴻的,他們平日裏除了對彼此橫挑鼻子豎挑眼外,幾乎就形同陌路,難道是玉驚鴻忽然出現在青鳶身邊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這種可能性不大,誰會猜得這麽準。

    按時間來算,那時候玉驚鴻也是才光明正大出現在青鳶身邊的,如此看來便是有人提前知曉了,若是祭主還活著倒是可能是他,但祭主已死,那就隻有……

    看來真的是黑袍人了。

    “暖君,你在華朝時能經常見到安候嗎?”她的思緒漸漸清晰,一些猜測將要得到證實。

    秦暖君下意識想要回避,每回聽到安候這兩個字,他都覺得心裏不舒服,但是豐鸞羽問的話,他都會如實回答。

    他搖頭:“並不是時常,就在府外碰到過他三次而已。”

    這麽長時間,隻有三次,真是不尋常,豐鸞羽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看來自己和涅生的感覺是對的。

    黑袍人背影那麽熟悉,又刻意蒙著麵,聲音也做過偽裝,這一切都太巧了。

    “姐,是不是他也是壞人?”秦暖君最是敏感,可以說是一點就通。

    “嗯,這幾次我們遇險都是碰到一個很厲害的黑袍人,他應該是幕後的主謀,我與涅生都覺得他的身影有些熟悉,看著與安候甚是相像。”豐鸞羽點了點頭,並不想瞞著他,也是時候讓他學著麵對。

    秦暖君捏緊拳頭,咬牙不語。

    “或許是我們想多了,若是日後有機會,你瞧瞧他是不是少了一條胳膊,那個黑袍人被你英明神武的姐夫砍了一條臂膀。”豐鸞羽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莫要多心,我們也隻是猜測,但願不是他。”

    秦暖君搖頭:“或許真的是他,也隻有他有這個動機,安家是百年前軒轅氏的餘孽,這些都是事實,軒轅君臨在明麵上迷惑我們的視線,他在暗地裏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這種可能性做大。”

    忽然間他竟長大了不少,豐鸞羽欣慰笑了,看來日後也不用整日為他擔心,或許青鳶說的沒錯,她就是太過在意,總想著要將他保護好,其實他自己也能保護自己。

    看待這些事情,他比任何人都要看得清。

    “姐,我沒事,他就算是我的父親又如何,我並不欠他什麽,他若是壞人,自然也是我的敵人,我不會心軟的。”秦暖君笑得雲淡風輕,反過來寬慰她。

    豐鸞羽讚賞道:“不愧是我弟弟,姐姐相信你。”

    秦暖君自豪挺胸昂首:“那當然,咱們姐弟都不是一般人。”

    若是他真能像表麵這樣看得開倒好,沒心沒肺活著不會累,他已從雲端跌落過一次,或許真的能看開許多。

    第二天一早,豐鸞羽便被豐明祁催促著出宮,說侍衛來報,靳夜闌已在外等了半個時辰了,讓她快些出去。

    豐鸞羽與沈棠雲告別後便由豐明祁親自護送出宮。

    “哥,我怎麽覺著你是趕我走一樣,我在宮裏礙你眼了?”豐鸞羽不滿輕哼。

    豐明祁煞有其事的點頭:“嗯,卻是礙眼,所以早些將你這個麻煩交給九王,省得來煩我。”

    “過河拆橋。”豐鸞羽輕嗤,甩了甩手中的包袱,“瞧瞧你一點兒風度都沒有,你送我一程,難道都沒想過替我拿包袱麽,你還真是金手貴重啊,還沒做皇帝就這麽大架子。”

    豐明祁扶額,他哪還顧忌得到這個細節啊,後知後覺地伸手去接,卻被嫌棄地推開。

    “你也別在我跟前礙眼,做你的孤家寡人去吧,本公主不伺候了,哼。”已到宮門口,豐鸞羽直接將他推開,闊步往前走去。

    靳夜闌遠遠看著,見她走近,便含笑上前接過她的包袱,輕聲問:“為何不讓侍衛幫你拿?”

    豐鸞羽瞥了眼隨後跟來的豐明祁,語氣不善道:“因為某些人見不得我啊,早就著急著趕我走,這下好了,以後就賴在你九王府了,再也不回來看這個破皇宮。”

    豐明祁心裏叫苦不迭,忽然開始懷念以前那個癡傻的妹妹,至少要是遇到這種情況,傻妹妹隻會嘿嘿笑,沒這麽大氣性。

    也罷,以後被挑剔、被嫌棄之人就是‘慧眼獨具’的九王咯。

    臨別前,豐明祁鄭重囑咐:“九王,請你記住昨夜說過的話,好好照顧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