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安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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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衣平時是把錢直接帶給吳寡婦,吳寡婦再轉給兒子一部分,梁鳳君和朱衣姐弟之間感情如何已不得知。”林恒的聲音不疾不徐,說的話卻如重雷砸下,“朱衣伺候五公主多年,向來和五公主主仆情深,三年之前,五公主因為落水染病而亡,朱衣悲慟之下懸梁自盡,隨主子而去。”

    “不可能!”薛雲晗這一刻終於沒忍住,失聲驚呼,就算朱衣傳信給她的時候是受了別人蒙騙,但是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朱衣對她絕沒有生死相隨的忠心,而且朱衣一直的願望都是在後宮恩赦的時候出宮回鄉。

    林恒微微眯起雙眼重新審視這位薛三姑娘,這一句脫口而出“不可能”說得如此斷然篤定,如此內闈秘辛,她是如何知曉的?

    他頭一次對一個人生出了這麽大的探究的欲.望。

    薛雲晗垂下眼皮避開林恒的目光,裝作是逗弄桌上的小橘貓兒,解釋道:“當年吳寡婦改嫁並沒有帶著朱衣,但是朱衣入宮多年來卻一直給宮外的母親送錢,可見是個十分孝順重情的人,我聽說宮女自戕是要連累親族的,這樣的一個人怎麽會為了全自己的忠義連累母親和弟弟呢?”

    和嬌憨的長相不同,這姑娘有幾分聰明,林恒拉住元寶的尾羽,元寶猶不甘心地金鳥獨立,試圖伸出一隻爪子撩撥小橘貓兒,“朱衣懸梁之後,有人發現了她的親筆遺書,裏麵親述了她為主子殉葬之情,經過多個朱衣生前交好的宮女指認,的確是朱衣的手跡。五公主是聖上的心頭至寶,既然朱衣對五公主如此忠義,聖上就親口免了對朱衣家人的問責,還厚賞了吳寡婦以示安撫。”

    遺書……薛雲晗不免又想起那封林恒字跡的紙條,以前看過的話本裏確是有善於模仿之人通過筆記冒充他人的,但是現實裏一個人的字跡深淺和腕力大小有關,筆劃起承轉合處則是多年習慣所致,真的有人可以隻憑一時模仿就以假亂真嗎?

    這件事無法立時驗證,薛雲晗還有另外的疑問:“既然聖上厚賞了吳寡婦母子倆,梁鳳君又怎麽會委身於安慶長公主府,畢竟……畢竟不是件體麵的事情。”

    男子當麵首比女子當外室還更令人不恥,可以說是氣節顏麵全無,而且就花燈節那天晚上所見,梁鳳君也不像諂媚阿諛之人,薛雲晗含糊帶過,問道:“梁鳳君進長公主府和五公主落水、朱衣殉葬,哪件事先哪件事後?”

    如果梁鳳君是在五公主落水以前搭上的安慶長公主,時間點太過敏感,安慶長公主的嫌疑便很大了;如果梁鳳君進長公主府是在朱衣殉葬之後——吳寡婦必是知道朱衣回鄉的誌向的,朱衣自殺得蹊蹺,梁鳳君倒好像是為朱衣之死而進的安慶長公主府……

    “你讓我查梁鳳君的時候,雖然不願意說明情由,我可以當是你一時興致所至,但是當我知道梁鳳君和朱衣的關係,而且朱衣背後涉及到宮廷秘辛時,就知道事情絕不會這麽簡單。”林恒深深地看薛雲晗一眼,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說道:

    “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一個十歲的深閨姑娘能知道能探聽的事情,你是替誰問的?”

    對麵的林恒眉目俊朗,玉冠束發別無他飾,一襲月白繡青竹紋的錦袍越發襯得整個人氣質清逸脫俗,他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抓著元寶的羽毛,另一隻手端著茶杯立在嘴邊,茶杯裏的水汽氤氳出來幾乎模糊掉了那張湛然如玉的臉。

    這個人,明明臉上是融融笑意,目光卻洞明入炬,明明語氣如煦煦和暖的三月陽春,話裏卻盡是咄咄逼人的迫人鋒芒,薛雲晗忽然明白,這才是真正的林恒。

    從前愛他溫雅少年玉樹臨風,慕他博學才子明經擢秀,卻根本隻是鏡中花水中月,並不曾識得真正的他。

    若問薛雲晗替誰問的,是替那個幼稚膚淺的五公主,替那個糊裏糊塗斷送了性命的五公主。

    林恒沒想到這一問,這小姑娘竟然無聲哭泣起來,像元宵燈會那日似的,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臉頰飽滿的弧度滾落下來,卻死死咬著唇沉默而隱忍,望著自己的蒙蒙雙眼裏滿是超出年齡的酸楚之意,叫人的心無端地跟著疼起來。

    “唉,我有此一問也是應當,一是這件事經了我的手辦的,我自然應該知曉內情,二是尋常人如果卷入皇家的事,難以承受其後果,我是怕你年紀小不知分寸。”林恒終是歎一口氣,“罷了,我今兒也不問你了,等你哪天想好了再告訴我,好不好?”

    元寶趁著這個空擋終於擺脫了林恒,趕緊邁幾個小碎步向前,用尖尖的鳥喙一下子戳在小貓兒的尾巴上,小貓兒發出一聲抓狂的“喵——”,轉身一下撲在元寶身上,頓時一鳥一貓扭成了一團。

    薛雲晗的淚意被眼前的傻貓呆鳥生生逼退,再無力為繼,甚至忍不住笑了出來。

    林恒本來還在想怎麽哄,見小姑娘已經破涕為笑,一邊將兩隻小東西分開,一邊心裏默默誇獎:好鳥!

    “這件事情確實勞煩你了,”薛雲晗收了淚意,用手絹輕輕擦了眼角,“放心,我不過是白問一問,不會做什麽的,我知道輕重。”

    ***

    安陽長公主是先帝胞弟的女兒,在先帝的皇後宮中長大的,皇後一生沒有生育,和皇帝兩個對安陽長公主的寵愛遠超了其他公主,但即使如此,安陽長公主從不恃寵生嬌。

    安陽長公主自下嫁林閣老的長子以後,並沒有住在堂皇華貴的公主府,而是和普通兒媳婦一樣住在林府,待妯娌親和,侍公婆孝順,就是在外麵也是個最和暖不過的人,是皇室公主中名聲最好,聲望最隆的一個。

    現在,這位名聲最好的長公主正拿手撐著下巴,擺出副想說又不大好說的模樣,隔一陣歎一下氣,一雙柔美的眼裏滿是玩味之意,因著保養極佳倒透出幾分少女嬌憨。

    林恒被盯得雞皮疙瘩都起了,端起茶杯喝一口壓一壓:“母親大人到底為什麽歎氣,還請說出來讓兒子與您分憂!”

    分憂的話也就說說而已,安陽長公主和駙馬感情極好,但凡公主皺下眉頭,林恒他爹早就出馬解決了,哪裏輪得到他這做兒子的獻殷勤。

    安陽長公主醞釀的差不多了,道:“兒子啊,那個薛家的小姑娘才十一歲不到,你就惦記上啦?”

    “咳!咳!咳!”林恒一口茶水含在嘴裏過了喉嚨將要吞下去的,聞得這句話一下子嗆住,劇烈咳嗽起來。

    他母親掌著林府中饋,家裏來個人約莫做了什麽事自然是瞞不過的,隻是沒想到一開口竟是這麽一句話,外麵的人都道安陽長公主高貴大方乃皇室表率,殊不知內裏竟是個這麽促狹的。

    安陽長公主實在是因為兒子一向穩沉持重沒什麽好逗弄的,長到這麽大都沒多看哪個姑娘兩眼,屋裏更是連個同房丫頭也無,好不容易才抓住個機會調侃一下兒子,看到兒子嗆住了又心疼不已,忙親自給兒子拍背順氣。

    “哎喲,都是娘不好,不該逗你……你說你如今十七歲,長相雖比你父親差了點,也算十分出眾的,讀書上進又有功名,京裏多少太太惦記著你當女婿呢,娘這耳朵都要被她們磨出繭子來了,你倒好,偏要先立業後成家。”

    果然再美麗優雅的女人當了娘親都是這樣的,林恒作為一個孝順的人安靜地聽完她娘的嘮叨,才說:“從前太後娘娘在宮裏的人,娘還有使得動的嗎,如今宮裏的形勢雲詭波譎,毓珠進宮選秀雖然隻是個過場,也得著人護著,免得填了別人的坑。”

    這裏的太後不是當今聖上的生母,而是先帝的皇後,養大安陽長公主的母後皇太後。

    “還用你來說,我早安排好了。”安陽長公主知道兒子主意極正,剛才那番話又是白念叨了,賞兒子一個白眼:“原先太後宮裏的老人如今年歲都大了,當不得各處的緊要差事,不過他們一輩子在宮裏盤根錯節的,暗裏看護一下毓珠還是辦得到的。”

    林恒將茶水送到嘴邊,才漫不經心地道:“那位薛三姑娘是毓珠的表妹,兩人關係極好的,到時候入宮之後兩人也能互相照應,母親囑咐宮人們也一並留意一下吧。”

    安陽長公主拿眼兒一覷兒子,聲音又熱絡起來:“兒子啊,那丫頭長得好看嗎?雖然年紀小了點,要是長得好看的話,等幾年也無妨啊。”

    “噗——”林恒再忍不住,一口上好的貢品六安瓜片茶噴濕了半幅衣衫。(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