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驚駕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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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七八歲的小童都知道,京裏最負有盛名的乾道有兩位,一是城內長春觀的周道長,一是西山白雲觀的王道長,都是數十年積起來的名聲。而金樓觀原是外城南山上一無名小觀,自從兩年前呂仙人做了金樓觀的住持,祈福求平安的自不必說,據說婦人求子格外靈驗,如今不但金樓觀香火旺盛,呂仙人的在京中的信眾也已有趕超王道長和周道長之勢。

    薛雲晗在雁回山別院一待三年,回京之後也沒出過幾次門,自然不清楚這些,夏毓珠解釋了一回,完了不知想到了什麽,略皺眉道:“隻是沒想到呂仙人在宮裏竟然如此超然。”

    薛雲晗自個兒是個死後重生的,所以對呂仙人到底能不能通鬼神倒是不敢下論斷,但是她可以肯定,呂仙人號稱可以為宣和帝招來五公主的魂魄定然是有問題的,畢竟她的魂魄已經變成了如今的薛雲晗。

    而且呂仙人看她的那一眼,那種黏膩的目光讓人覺得肮髒惡心,絕不是麵上那樣一派清風明月的高人樣。

    再者,薛雲晗還是五公主的時候,宣和帝就時時作畫寫詩悼念她的生母淑妃,如今既可以招魂相見,為什麽又隻見女兒不見淑妃呢。

    不過這些都是不好問的,薛雲晗默默放在心裏,等後麵有機會再探查。

    秀女們都是未出閣的官家女,因著前程未定,明麵上大家是以平輩相交的,所以靜怡軒的晚宴並沒有預先排好座位,而是讓女孩兒們隨意擇座,薛雲晗和夏毓珠到的時候,大部分秀女們已經按各自的交往圈子坐好。

    薛雲晗見薛雲萍還站著,便過去幾步想拉她一起坐,沒想到薛雲萍隻和她打了個招呼,便堆起笑臉兒往另外一個方向去,和一位坐得十分靠前的姑娘說笑起來,那姑娘衣飾華貴,但穿戴風格明顯不同中原。

    夏毓珠小聲說道:“你這位二姐姐可真不簡單,那位姑娘瞧見了沒?那可是最近才入京的雲南鎮南王家的懷寧郡主,你二姐姐至多昨天才見到的,這麽快就和她熟絡了起來。”

    懷寧郡主笑容輕快明朗,和薛雲萍看起來十分親熱,聊了兩句便拉著薛雲萍一同坐下。

    薛雲晗倒也沒覺得有什麽,畢竟彼此之間沒什麽感情,同一個府裏出來的堂姐妹,隻要大麵上讓人沒甚說嘴之處就好。

    “毓珠,快到這裏來坐,還是我對你好吧,專給你留著呢。”說話的是是魏國公府世子爺的嫡長女,也就是衛賢妃的侄女兒衛芙,她穿一件淺碧色半臂搭月白色百褶裙,說話間眉宇帶著淺笑,把原先並不算美的容貌襯出了幾分清新的氣質。

    薛雲晗當然是熟悉衛芙的,皇後一係和衛賢妃一係早就勢同水火,上輩子聽多了二公主的挑唆,沒少給衛芙當麵下絆子,不過衛芙是個圓滑世故又善於隱忍的人,就像現在,她若不是知曉內情,還真會以為衛芙和夏毓珠交情不淺。

    衛芙的身份在那兒擺著,當眾拋了好意過來,夏毓珠倒不好拒絕,拉著薛雲晗過去,席上七七八八坐了些人,衛芙左右兩邊各有一個座位,夏毓珠和薛雲晗便分列兩邊坐下。

    此時秀女們已經來的差不多,宮女們便捧著托盤魚貫而入,先上果品、冷盤和酒水,隻等幾位公主入坐之後上熱菜開席,一個宮女進來貼在衛芙身邊說了幾句話,衛芙神色一變,“我姑母犯了心疾,我去陪著姑母,一會兒便不回來了。”說罷匆匆而去。

    從前也常聽說衛賢妃有心疾,時時宣了太醫過去診治,宣和帝每次聽聞她發病也會過問一回,現在看來倒不像是皇後說的裝病爭寵那樣的。

    衛芙既然要去侍疾不參加晚宴了,薛雲晗索性坐到衛芙的位置上,和夏毓珠兩個挨著,身後站著的伺候秀女們吃席的小宮女神情一閃,恭身上前,把手往薛雲晗麵前的席麵伸去。

    小宮女手剛伸到一半,便聽到太監高聲唱喏“公主駕到”,一時殿內眾宮女並秀女都出列行禮,小宮女看薛雲晗一眼,咬咬唇終是收回胳膊,也提裙下拜。

    薛雲晗隻看到小宮女伸了下手,也不知道她要作甚,行完禮開了席便沒放在心上,席上每個人麵前都有一個瓷瓶,裏麵裝的是宮裏特製的桃花釀,味兒雖醇香卻是不醉人的淡酒,夏毓珠是個貪杯好酒的,忍不住拉著薛雲晗碰了幾杯。

    晚宴過了半,夏毓珠被公主們宣去聊天,旁邊坐著的姑娘轉過來看薛雲晗一眼,訝然道:“你的臉好紅,不會是喝醉了吧。”

    薛雲晗思忖自己沒喝幾杯,但是覺得有些悶熱,自個兒拿手一摸臉蛋兒,果然有些燙人,“桃花釀這麽淡,哪裏會醉人,想來是殿內人太多了,一會兒毓珠回來勞煩你說一聲,我出去透透氣。”

    擺宴的大殿雖然寬敞,但是架不住人多,確實有些悶熱,別的姑娘離席敬酒寒暄的,也有汙了衣裙回去換衣裳的,薛雲晗出去透氣倒不算失禮,那姑娘點頭笑道:“行,可別走太遠。”

    薛雲晗出了門口,守門的宮女問過一聲便放了行,初夏的京城說不上熱,風裏還帶著兩分涼意,然而她卻覺得越發煩熱,不禁往園子裏的湖邊水榭走去。

    墨藍的夜空中兩三點星子襯得圓月如玉,空氣裏彌漫著梔子的甜香味兒,草叢裏“吱吱”有聲不知是不是紡織娘,薛雲晗思緒迷蒙,不知今夕何夕。水榭旁邊一座崢嶸嶙峋的假山,裏麵小道造得精巧,既迂回婉轉卻又恰好在拐角處便能透光透氣,薛雲晗怔了片刻,扶著山石走了進去。

    也不知拐了幾個彎兒,她站在石洞裏望出去,看到不遠處的石橋上,一小隊侍衛列隊而過,領頭的是個英姿挺拔的三等侍衛,橋端迎麵站著個麗服姑娘,薛雲晗仔細辨認了兩眼,是承恩侯家的錦萱表妹,張錦萱叫住了那個三等侍衛說了幾句話,才轉身離去。

    薛雲晗聽不清說了什麽,覺得哪裏不太妥當卻又想不甚明白,搖了搖頭繼續往前頭走,這處假山內部有處石頭是鬆動的,隻要搬開便能通過,小時候和父皇在這裏捉迷藏,父皇總是找不到她。

    薛雲晗有些暈眩,彎下腰一點一點挪開鬆動的石塊,露出個不大不小的洞口來,她有些吃力地鑽進去,等整個身子都鑽過去了才爬起來,眼前仍是假山,薛雲晗熟門熟路地往前走,越往前心跳得越快。

    從假山洞裏出來,薛雲晗沿著山石小徑吃力地往上爬了片刻,終於看到了假山頂上的飛簷小亭子。那一輪圓月好似就掛在亭子頂上,亭子裏有個身材消瘦的人一動不動地站著,如水似銀的月光將人影拉得老長,風迎麵吹來亂了薛雲晗的額發,她不知道為什麽,鼻腔胸腔裏都好像受了潮,呆呆地望著那個人片刻,終於想起了要說的話:“怎麽又不帶個人就出來了?”

    那人聽到這句話身子一震,倏地轉過來盯著薛雲晗,薛雲晗看到那個人眼裏那點光一點點黯淡下去,慢慢收起哀傷轉為憤怒,眉目一皺,沉聲喝道:“你是何人”

    薛雲晗叫這話問得莫名其妙,父皇問她是誰,是什麽意思?

    玉秀宮從前是淑妃住的,淑妃去後就一直空著,隻定期派人打掃,宣和帝一個人進了玉秀宮的園子多時,侍衛統領鄭全在殿門口幾次想去看看都被梁三全攔住了,梁三全打小就伺候宣和帝,自認再無人比他更了解宣和帝,這位主子懷念淑妃的時候最不喜歡被人打擾。

    此時聽到宣和帝的嗬斥之聲,兩人對看了一眼臉色都嚇白了,鄭統領連忙提劍飛奔而去,梁三全和眾侍衛也趕緊跟上。

    薛雲晗茫然地看著她父皇,直到被一眾鐵甲森嚴的侍衛圍住,脖子上架了一把沉重鋒利的大刀,她懵懵地歪頭一看,雪亮的刀身裏映出一個圓頭圓臉的小姑娘,她才突然明白,她已經不是父皇的五公主了。

    比心痛更現實的是,此刻,她以一個秀女的身份,驚了聖駕!(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