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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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炷香之內,貴女們陸續交了作品上來,能跟來清河圍場的都是差不多的尊貴身份,為了不以偏頗之名得罪了哪一家,家中未有姑娘參賽的夫人們,都十分認真地品評起來。

    約莫過得兩刻,夫人們把貴女們的作品按優劣排序,由宮女呈送到了張皇後案前。

    張皇後略翻一翻,皺了眉頭,她本意是一定要將葉依蘭打壓下去,然而呈上來的作品竟然都是拿封條封了姓名的,心裏冷笑,衛賢妃知道她認不得葉依蘭的字跡,倒是籌謀得周全。不過她也不是蠢笨之人,略一思忖,從一遝作品裏找出幾張識得筆跡的,將認識的排在前三,不管哪一份是葉依蘭的,都可以保證葉依蘭被排除掉。

    “皇後娘娘,臣妾跟您的看法倒是不同。”衛賢妃伸出手輕輕按住張皇後要抽的幾份作品,笑意盈盈:“娘娘說的對,咱們女子念書不過是為了不做睜眼瞎,哪裏比的過男子呢,依臣妾看,還是送到皇上跟前兒,請皇上定奪吧。”

    張皇後輕輕撥開衛賢妃的手,挑挑眉:“皇上日理萬機,好不容易才得一回閑,咱們不能為皇上分憂也就罷了,怎麽能拿些許小事去煩皇上,給皇上添亂呢?賢妃進宮的年歲也不短了,怎麽今兒格外的淘氣?”

    明裏說的是淘氣,其實說的是一把年紀了怎麽還不懂事。

    “娘娘說的對,是臣妾想得不周到。”賢妃聞言果真鬆開了手,摸著精心保養的寸長的蔥管兒似的尾指指甲,麵上有些誠惶誠恐,欲言又止一番才說:“可是臣妾已經使人稟了皇上了。”

    “皇後娘娘吉祥,賢妃娘娘吉祥!”梁三全利落地行了禮,“皇上聽聞偏殿裏也在比試文才,命奴才過來取各位女公子的作品,說要親自評判,和正殿裏的各位公子的作品一樣,親自賞賜彩頭。”

    衛賢妃不說話,隻溫婉嬌柔地看著張皇後,張皇後心裏恨得牙癢癢,麵上卻笑容滿滿:“有勞梁總管了,本宮正準備差人送過去呢。”

    宣和帝自然不是將每一份都親自過目,而是叫此次隨扈的幾位大學士按會試閱卷的方法,先選出來最好的十份,再由宣和帝親自過目。

    內閣大學士魯修文忍不住道:“皇上,臣工乃是治國利器,卻被皇上用作評判閨閣兒戲之作,也太大材小用了,臣不願參與品評女公子們的作品。”

    宣和帝聞言臉上的笑意淡了兩分:“既然你不願意,那就不要坐在這裏了,明兒一早就自個兒回京吧。”

    王寧在一旁幾乎要笑出聲來,這個魯修文最是個不知變通的古板性子,也不知怎麽進的內閣,一向目下無塵,不把他們這些大太監放在眼裏,還不知死活喜歡直言諫上,上次呂仙人要找齊九十九個童女做法,就是叫魯修文給攪黃了的。這會兒在眾人麵前被皇上驅逐,這麽明顯的厭棄,王寧心中痛快得很。

    魯修文歎一口氣,自退出了正殿回居所收拾東西。

    偏殿裏氣氛安靜了下來,不管對自個兒有沒有信心的,都很想知道宣和帝的評判結果,畢竟是皇帝金口玉言,揚名也好,立身也好,都是極有用的。

    對薛雲晗而言更是不同。

    “皇上口諭,宣女公子中前三名者正殿見駕受賞——”仍是梁三全親自跑的腿,有些尖細的嗓音拖得老長:“第一名,王尚書家王大姑娘;第二名,興寧侯府葉姑娘;第三名,興寧侯府韓大姑娘。”

    念完了,殿內又是一陣議論聲起,有那不認識的紛紛問起了這三位姑娘到底哪個是哪個。

    夏毓珠小聲嘀咕道:“韓秀晴那樣的水平竟然也得了第三?是怕輸給表姑娘了臉上不好看,一早就找人代筆的吧。”

    薛雲晗繃直的脊背一軟,整個人氣勢就頹了下來,沒有她……這麽絕佳的機會,她沒有把握得住。

    卻聽梁三全頓了一頓又唱道:“另,望江侯家薛三姑娘,請同幾位女公子一起到正殿見駕。”

    於是眾人的目光又朝薛雲晗投了過來,也包括二公主,她覺得薛雲晗和去年看著完全不一樣了。人雖然還是那個人,但是去年看著是個粉嫩團團的孩童,今年看著卻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環視一圈,幾乎無人比這位薛三姑娘容貌更盛。

    別人看來不過是一次絕佳的露臉機會,於薛雲晗卻是跨越了兩輩子的大事,先是一落後又一起,竟有點恍恍惚惚地,夏毓珠看表妹臉上怔然的表情,以為她是要見駕,太過於緊張,連忙輕輕掐她胳膊一把,輕輕說:“別擔心,你去年不是見過一回嗎,皇上很好說話的。”

    薛雲晗醒神過來,抱以夏毓珠一笑,一邊和另外三位姑娘跟著梁三全往正殿去,一邊腦子裏轉的飛快。

    宣和帝站在案幾旁,一手背在身後,一手翻著幾位女公子的詩畫作品,一一點評:“這幅‘見獵圖’簡潔流暢,將狩獵之人的豪氣勃發和胯.下駿馬的桀驁不凡畫得惟妙惟肖,難得一個閨閣女兒下筆竟果決剛毅,毫不拖遝,這第一名是當之無愧。”說完朝臣子席位裏一看,王尚書那頭老狐狸躬身聽著,臉上掩飾不住得意的神色,宣和帝失笑道:“王之煥,你這孫女教養得不錯。賞杜祁山親製的玄玉墨一錠。”

    杜祁山已去世數十年,親製的墨錠存世極少,王大姑娘喜出望外,連忙出列雙手接了,端莊大方地謝了賞。

    宣和帝將王大姑娘的畫放到一旁,就著桌麵點評另一幅畫,“遠山近水,山穀裏紅楓似火,流水旁落葉融金,再配上一輪夕陽暮靄沉沉,將此時此地此景表現得十分傳神,這一副‘秋"se tu"’和王大姑娘的‘見獵圖’是完全不同的風格,畫風是女子專有的細膩婉轉,難為一炷香的功夫就作出了這麽精致的畫作,賞蘇合香一瓶。”

    蘇合香是從異域輾轉而來的金貴香油,並非高價可求,小姐太太們誰得了都要高興半晌,宣和帝點評下一幅作品之前特意頓了頓,留了時間給下麵的葉依蘭謝賞,卻沒聽到聲音,他往前微微傾身,隻見下麵跪著的姑娘麵色漲的通紅,看嘴型是說了話的,隻是聲音太小所以才沒聽到。

    宣和帝心中微微一震,即使那姑娘低著頭,他居高臨下隻能看到半張臉,也依然能看出來麵容和淑妃很是相似,尤其是那份靦腆羞澀,像極了剛入宮的淑妃。

    梁三全在宣和帝身邊伺候了很多年,早先一步看到了葉依蘭的容貌,知道是後宮的伎倆,此時見宣和帝怔住,還是躬身往前兩步,在宣和帝身後輕聲提醒:“這位姑娘是興寧侯府的表姑娘葉依蘭,跟著韓夫人過來的。”

    興寧侯府韓夫人,是衛賢妃的妹妹。宣和帝回過神來,揮手叫葉依蘭起來,接著點評韓秀晴的作品。

    韓秀晴是一早知道題目找了人代筆的,心裏雖然不滿意葉依蘭露了風頭,但是好歹她是第三名,也能在眾人麵前秀一回,沒想到宣和帝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詩不錯”,賞了東西,就讓她起身仍和另外幾人站在一起。

    宣和帝拿起最後一幅作品,畫中一頭梅花母鹿倉皇逃至樹林深處,幾隻獵狗前爪伏地蓄勢待發,畫的邊緣處露出半個馬身,馬背上一隻泛著銀光的箭矢對準了母鹿,母鹿的眼裏泛著盈盈淚光,充滿了祈求乞憐之意,仔細看去,母鹿身後人高的草叢裏,探出了一隻毛茸茸的小鹿的腦袋,那小鹿目光濕潤清明,絲毫不知危險臨近,一隻腳已撥開草叢伸了出來。

    畫裏的草木馬匹獵狗都是寫意畫法,唯有兩頭母子梅花鹿幾乎是工筆細描,畫功很好,布局卻潦草了些,畫名曰:無題。

    畫中情景何其熟悉,宣和帝看著畫久久不語,末了深深呼吸一口氣,才問道:“這幅畫看起來倒像是有什麽典故?”

    薛雲晗出列,緩緩跪下,卻未低頭垂目,而是抬頭直視著宣和帝:“畫中是臣女小時候和父親一起打獵的事。”

    王寧冷眼瞧著,薛家一介侯府果然是沒落了,連麵聖的規矩都不懂,直視聖上乃是冒犯天顏,不過他懶得管閑事,隻有梁三全在宣和帝後麵悄悄給薛雲晗打了兩個眼色。

    自從坐上皇位,便再也沒有人敢用這種明目張膽、理直氣壯的眼神看他,除了早夭的五公主,哦,還有跪在麵前的小姑娘,宣和帝恍惚地想起了去年在玉秀宮的夜晚,也是這個小姑娘醉了酒後誤闖進來,叫他以為是女兒回來了。

    宣和帝盯著畫不開口,薛雲晗自顧自說起來:“小的時候和父親一起去打獵,遇到一頭梅花鹿,父親說隻準用箭射鹿的眼睛,因為這樣才不會傷及皮毛,可以用來給臣女做雙鹿皮靴子。”

    宣和帝的心一緊,和看到葉依蘭時的震驚不同,沒來由地覺得忐忑不安,勉力問道:“那你父親後來射中了嗎?”

    “沒有射中。”薛雲晗何其了解父皇,知道父皇是聽進去了,搖搖頭:“因為我和父親說了一句話。”

    當時有很多人隨侍在旁,畫中情景也好,說要做靴子的話也好,見到聽到的人不少,但是那句話,上輩子的薛雲晗,那時候小小的五公主,卻是在宣和帝耳旁說的悄悄話。(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