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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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小丫頭亂嚼舌根,是我叫人打的。”劉氏乃是薛府多年的掌家主母,鳳眼掃過眾人自有一番威嚴,“別讓我聽到有人亂說。”

    雖說打兩個小丫頭算不得什麽事兒,但薛雲萍一個正在相看親事的閨閣姑娘,若是傳出去一星半點暴虐的名聲到底不美,思及女兒婚事上的艱難,劉氏心頭對薛雲萍的三分氣都沒了,院子裏的事有管事嬤嬤收尾,她對薛雲萍使一個眼色,“跟我進屋。”

    “本來也是個意外……”屋裏站著個回事的娘子,見劉氏進來本來要接著說事,看到後頭跟著的薛雲萍,硬生生地頓住了口。

    這位管事娘子的丈夫陳由管著薛府的一個大莊子,陳由家的又在內院服侍,兩口子在劉氏跟前兒十分得臉,這些年幫劉氏辦了不少事兒。薛雲萍這兩年跟在劉氏身邊學理家,往來的婆子管事都不曾避諱,也不知是什麽事叫陳由家的不便啟齒。

    “無妨,你繼續說罷。”劉氏話是對陳由家的說的,眼卻看的是女兒,那一眼裏有失望有酸楚有無奈,“姑娘大了,總該知道些疾苦,免得左了性子,隻知任性輕狂。”

    這話實在是很重,陳由家的低了頭當沒聽見,繼續稟道:“太太知道的,這些年您讓奴婢當家的負責放印子,咱們一直是把銀錢放到萬通的手裏,給他一些抽成,讓他去辦的。當初選中萬通,也是因為他是個按規矩辦事的人,您瞧這些年一直沒出過什麽亂子。”

    陳由家的話說得好聽,實際上萬通這個人是望都縣一帶的地頭蛇,本身是個鎮得住場的人,他在望都縣有正經的產業,麵上遮得住印子錢這些私下裏的手段,又因為和京城隔著些距離,因此是個最為穩妥的人選。

    劉氏點頭,勳貴人家說起來家財眾多,但耗費也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想象,多的是掏空了底子還得硬撐著麵子的,缺錢的人多了,路子自然就多,放印子錢便是十分普遍的選擇。劉氏嫁入薛家多年,娘家那點嫁妝私房根本不夠看,自打掌了中饋以後很快便也背著薛老太太學了這一手。

    “這次怎麽鬧得這麽大,還死了人?”她攤開手裏的狀子粗看一眼,上麵有“吾子白愷年方十八”的字句。

    陳由雖然隻是個莊頭兒,但是背靠著薛府二房這棵大樹,這些年和萬通稱兄道弟拿了不少好處,手上早就脫不幹淨了,陳由家的深知內情,恭身道:“這得從四個月前說起。”

    四個月之前,這位叫白愷的年輕人從江西孤身來到望都縣,人生地不熟被扒了身上的錢財,此行乃是為了向當初指腹為婚的嶽家提親,因為家裏離得山長水遠,未免延誤日期,一邊寫信給家裏讓送些錢財,一邊算著日期向萬通借了五十兩銀子以圖周轉。這法子雖然會多浪費些錢財,但白家也是殷實人家,在婚姻大事麵前舍得起這個錢財。

    薛雲萍聽到這裏皺眉:“五十兩不是個小數目,他一個外地人,萬通說借就借了?”

    “姑娘說的對,這生意原本就是為了牟利,不是為了謀人性命,萬通也怕折了錢收不回來。”陳由家的恭聲應道,“那年輕人的嶽家是萬通縣的一個富戶,是肯認這一門親事的,萬通再三打聽好了才放的這筆錢出去。”

    白愷的嶽家是本地不大不小的一個富戶,那就好辦了,白愷還不起,就找他嶽家還,放印子錢的人便是如此,利益為大,萬通這也算尋常的做法。不巧的是,那陣子安徽的災民已經開始聚眾鬧事,因為當地賑災不利,局麵一直亂到了江西境內,又被一眾官員聯手封鎖了消息,連朝廷大員們都不清楚情況,萬通和白愷這等市井小民自然更是無從得知。

    過了兩月還錢之期,白愷家裏自然沒能如期送錢來,千求萬求希望萬通寬限幾日,萬通放印子錢這麽多年都穩賺不賠,又豈是個心軟良善之輩?不過他也沒動白愷,而是按照原計劃上了白愷嶽家的門,拿出白愷簽字畫押的契紙,要白愷嶽家替他還錢。

    白愷的嶽家認這個女婿,自然就替他還了這錢,隻是嶽丈難免覺得這女婿不經事了些,白愷再上門之時就擺了些臉色。白愷是家裏獨子,從小被捧著長大的,覺得臉上掛不住,便去找萬通理論。

    陳由家歎一口氣道:“那年輕人也是太血氣方剛了些,欠錢不還竟然還去找萬通理論,兩邊說話都衝就打起來了,沒想到那年輕人不經打,幾下就給打死了。”

    白愷不過是個落單的外鄉人,萬通卻是嘍囉眾多的地頭蛇,孤身一人去找萬通理論,不是去找死是去做什麽?當然,萬通的手下確實是一時失手才會打死了人。

    劉氏聽完之後將那紙訴狀放到桌上,越是不耐煩看:“萬通在望都黑白通吃,這點事兒都擺不平?”

    “原也不至於……那年輕人死了,萬通軟硬兼施安撫住了他的嶽家,但是到這個月,年輕人家裏來了人,死活不肯幹休,一心隻要殺人償命,還找訟師寫了狀子遞到縣衙。萬通和縣令有點交情,這狀子便是從縣裏麵出來的。”陳由家的腆起個笑臉,給劉氏續一杯熱茶,“隻是那縣太爺如今年富力強,還想著往上升,不肯在這節骨眼擔一個囫圇掉人命官司的責任。”

    “罷了,罷了。”劉氏拿手撐著額頭,太陽穴突突地跳,想了又想,道:“我寫封信,拿老爺的帖子一並送過去。”

    侯府出麵打點,一個七品的知縣再無不肯的,隻要知縣肯了,這事兒其實很好操作。白家要告就隨他們告,衙門隨便尋一個滋事的罪名,就能將他們在班房裏拘個一年半載,隻要知縣稍微用點心,白家就拖不起,到時候萬通再賠點錢財,這事兒就圓滿揭過。

    此時此刻,劉氏認為這隻是一件煩心的小事,並不十分放在心上。

    陳由家的拿了信並帖子歡歡喜喜地回了莊子,屋子裏隻剩下劉氏和薛雲萍,劉氏不停拿手揉著太陽穴,“萍姐兒,你有什麽看法?”

    薛雲萍垂眸無語。

    “白愷才十八歲,縱然借錢還不上是不對,但是就至於丟一條性命嗎?他家人千裏迢迢趕來,鳴冤不成反而將自個兒送進班房,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劉氏語重心長,“這就是權勢高低不同,在貴人的眼裏,其他人的命都是不值錢的。”

    “我冒著風險將你改名換姓養在候府,背著老太太放印子錢,甚至從中饋裏貪取,是想讓你過得好啊!”劉氏深呼吸一口氣,隱忍問道:“你是當真對二皇子有意?”

    薛雲萍咬牙輕輕點頭,劉氏隻覺頭疼愈加猛烈,“二皇子如今已經娶了正妃,而且還是出自魏國公府,你就算如願進了二皇子的門,又討得了什麽好?”

    “我在宮裏見過衛芙,長相十分平平,二皇子娶她不過是為了衛家的權勢。”薛雲萍眼裏有熱烈的光,她摸著自己的臉,“隻要我能攏住二皇子的心,衛芙也不能將我怎樣。”

    劉氏見女兒有點狂熱,越發覺得她是受了打擊,軟語勸道:“雖說嫁女要高嫁,但那也得在門當戶差不多,要不然你將來若是受了委屈,家裏怎麽為你出頭?你看我,娘家人都隻道我嫁的好,不知多少人羨慕,他們又哪裏知道我心裏的苦呢?在外交際無人放在心裏,在家對著婆母要小心奉承,甚至還得看妯娌的臉色……”

    “萍姐兒,我知道你的親事上波折了些,但是你相信我,這些年我對你視如己出,一定給你找個好的,好不好?”薛雲萍依舊不為所動,劉氏握住她的胳膊甚至流露出了些祈求的神色:“不要想著那些不實際的好不好?”

    “論出生,論人才,再好能好過二皇子去?”薛雲萍被劉氏抓得生疼,賭氣道:“太太說的好聽,找個門當戶對的,太太自個兒就是高嫁,您怎麽不願意低就?”

    劉氏一愣,撇過頭去,半晌方歎一口氣:“你回去自個兒屋子裏好好反省,什麽時候想通了再出來。”

    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這事兒從尋常百姓到金殿帝王都是一樣的,不同的是此時此刻,劉氏為女兒的親事不順伏案痛哭,宣和帝卻為愛子成親而心潮湧動。

    二皇子如今封了睿親王,一旦成親便將趕往封地魯地,那是個肥沃富庶的地方,雖然近來有些看似不祥的傳言,但仍不失為一個上佳的封地。

    手邊的小幾上,放著一張宮女的人物小像,是安南侯世子夫人李氏所繪,正是宮宴那日引她中計的宮女,本來是薛雲晗拿請德妃幫忙尋找的,但是德妃多年無寵無子,在宮裏的人手不夠深。後來被宣和帝偶然看到後插手,如今已經查了出來,這宮女乃是太子身邊的張良娣安排的。

    皇後的手也伸得太長了些。

    “淑妃啊,如果咱們的兒子還活著,也要娶妻了吧?”宣和帝獨自坐在玉秀宮書的寢殿裏,手裏端了杯酒自飲自酌,梁三全一早有眼色地叫人燒好了地龍,但他想起張皇後、想起衛賢妃,心裏仍覺得冷,“梁三全,去賢妃宮裏吧。”

    這樣的大喜事,宣和帝是應當宿在衛賢妃的宮裏的,衛賢妃雖然算不得“妻”,但兩個人也曾有過不少好時光,如今共同的愛子娶妻就藩,總有一番彼此才懂的感慨。宣和帝進了衛賢妃的宮裏,也無甚興致,隻早早洗漱了睡了。

    衛賢妃心裏多少是有點失落的,不過兒子長大了,丈夫就不那麽重要了,她站在寢殿門口,望一眼床上睡熟的宣和帝,眼角在搖曳的燭光裏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低聲問道:“都安排好了嗎?”外頭的宮女無聲點頭,衛賢妃這才折回來睡下。(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