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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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娘子水芝站在院門口道,“太太,老爺已經在屋裏了。”
夏氏點點頭,她剛從百善堂請安回來,天色還未大亮,即使是三月也還是有些濕寒,掀簾子進屋,冷熱一激忍不住打了個冷噤,薛世鐸原本坐在榻上,看到夏氏進屋便站起身來,從手裏遞過去個暖手的小銅爐。夏氏自然而然伸手過去,指尖冷不丁觸到丈夫的手,上頭因著年歲漸長生著些薄繭,傳來的暖意熨帖舒適叫人不舍得放開。
這還是薛世鐸先前受傷時兩個人養成的習慣,夏氏一僵,猛地抽回手,薛世鐸下意識地想握住,兩廂一錯,手爐“咚”地一聲掉到了地上,摔得爐蓋、軸承、炭火散了一地。夏氏嘴唇張了又合,終是別過頭,清清冷冷地說一句“對不住。”
丫頭們打掃地麵、搬炕幾、提食盒、布碗筷,屋子裏的動靜很快多起來,衝散了那些複雜難言的情緒。
自打夏氏生病之後,這一向和薛世鐸見得很少,真個做到了相敬如賓,彼此禮貌疏離得和不常上門的客人似的。前一日娘家嫂子林氏上門來透露了些意思,想為侄兒夏承毅求娶晗姐兒為妻,夏氏避無可避,又因為薛世鐸近來衙門裏的差事總是忙到很晚才回府,惟有早上有點時間,隻好請了薛世鐸回院子裏一起用早膳。
夏氏將事情大致講了一遍,薛世鐸沉吟半晌,道:“安南侯府是百年的世家,舅兄和嫂子都是明事理的人,誠毅這孩子呢也是個肯上進的,若是單看這些,這的確是一門好親事。”
夏氏點頭,以示讚同。
薛世鐸話音一轉:“但是婚姻是一輩子的事,始終是冷暖自知。這事兒要看兩個孩子的意思,若不能互生歡喜,便是門第再般配,也不過是徒增惱恨。”
坐在對麵的丈夫拿調羹一下一下舀著瓷碗裏的粳米粥,雖然一把年紀了但舉手投足仍斯文儒雅,隻是仔細看時,卻能看到鬢角有一根半白的頭發,夏氏心頭一酸,這樣的一個人,被她誤了半輩子。
他說的對,不能互生歡喜,便是徒增惱恨,“我並未當場應承嫂子,先和你說一聲,若是覺得合適,我再探一探晗晗的意思。”
木樨打起簾子,“老爺,太太,謝表姑娘過來了。”
屋裏的兩人還未點頭,謝巧姝已經進了屋子站在珠簾隔出來的外間,後頭跟著的丫頭手裏提了個食盒,她微微地詫異一笑:“表哥也在呢。”謝巧姝這幾日在薛府各處走得勤,她天然有股讓人難以見外的氣質,已和眾人十分親近,若是她當真不知薛世鐸在,倒不能說她失禮。
謝巧姝說話的時候抿唇一笑,她五官本來就生得精致,這一笑更顯得眉梢眼角都有光華流轉,說完這句話不再看薛世鐸,靜靜站立在外間,等夏氏出來了,打開食盒端出一盒糕點,“我做了一盤玫瑰水晶糕孝敬姑媽,姑媽嚐了之後覺得好,讓我給大嫂子送一盒過來嚐嚐。”
薛世鐸飯還未吃完,這時候也不好立時提腳就走,他本就不是別扭的人,既不好走便索性坦然端坐在內間,加快速度吃飯。
那一盤糕點個個都半寸見方,琥珀色的半透明凍裏麵影影綽綽有各色的玫瑰花碎瓣,晶瑩剔透讓人見之生喜,夏氏挾起一塊送到嘴裏,入口清甜不膩,唇舌間彌漫秋桂的盈盈香氣,她一向不喜歡吃甜食,也要讚一聲妙思巧手。
長得好,人溫婉,針織廚工也不錯,這是個好姑娘。
薛世鐸已然用完了飯,起身拿了衣架上掛著的帽子就要出門,經過外間走到門口,全程看都未看謝巧姝一眼,夏氏心一橫,道:“表妹這糕點做得十分別致,今兒還是沾了老太太的光,老爺嚐一個再走罷。”
薛老太太向來不喜夏氏,要說謝巧姝是過來給夏氏送糕點的,薛世鐸豈會相信?薛老太太這些年幾乎從不和謝家的二舅來往,突然就對這個侄女兒這麽親近,又謝巧姝入府之後,薛世鐸去百善堂請安時,薛老太太總是想方設法遞話給謝巧姝,叫他不得不和這個表妹接觸……再一聯想薛老太太一直為府裏沒有承爵嗣子憂心,薛世鐸心下是有數的。
薛世鐸不相信夏氏會不懂,但是此時,她卻想撮合他和別人。
他站在門口回過頭,朝夏氏深深看了一眼,那一眼平靜無波,然而夏氏敵不過,眼神閃爍調轉了目光。
“你既喜歡便多吃一點,時辰不早,我得去衙門了。”薛世鐸回過頭,戴好帽子,大力掀開三尺見寬的門簾子,恰恰這時外頭一股風挾了料峭春寒趁機朝屋內盤旋而來,夏氏是個未愈的身子,這股風的冷叫她肺裏止不住咳嗽的癢意,“咳,咳……”本來就有一口糕點含在喉頭將吞未吞,這樣一來,竟嗆住了。
薛世鐸一腳已跨出門口,連忙折返回來,等侍立在夏氏身旁的丫頭反應過來時,他已送了一杯熱茶到夏氏手上。夏氏嗆得厲害,接過茶喝了,屏氣忍了一刻終於平息下來,薛世鐸一言不發,仍舊掀開簾子出門,隻是這回掀開的幅度小了許多。
謝巧姝垂眸,這位大表哥和大表嫂確然疏離,但,似乎並不是傳言中毫無感情的樣子。
***
這幾日,即便是交泰殿裏最得寵的太監和宮女也不敢高聲說話,衣服也一律不敢著喜慶之色,無他,二皇子病勢越來越沉,據說已經懸於一線之間,張皇後是個賢良人,應當為此憂心忡忡。
張皇後意態悠閑地端坐在鳳椅之上,對下首的二公主道:“去看看你哥哥,別叫他往外頭睿王府去。”天氣漸漸溫暖起來,太子的病終於好了許多,這兩日已經能夠下床到外頭曬曬太陽,隻是太子聽聞二皇子病危,死活非要去探看,張皇後生怕他過了病氣,那可會要她的命。
二公主不滿地道:“如今宗人府已經在替我相看駙馬的人選,我打聽過了,裏麵並沒有表哥,母後你倒是管一管啊!”
張皇後有些恨其不爭,氣得一指戳在二公主頭上:“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隻想著林恒?”到底知道女兒心係林恒多年,苦口婆心道:“林家已經是閣輔之家,又尚了一個公主,宗人府不考慮林恒乃是情理之中,你若真要想如願,隻有你大哥登了九五方可。”
或許要不了多久呢,張皇後這樣想著,怕女兒嘴淺露出去,隻道:“你若想嫁便找個合適的嫁了,你若不想嫁,母後也自有辦法。”
這話二公主是信的,畢竟父皇是個昏聵的人,如今前朝後宮母後都很有一片勢力,因此鬆了口氣緩了臉色,往東宮去了。
女兒走了,張皇後揮退殿內的人,喚來常嬤嬤,“二皇子如今是什麽情形?”
常嬤嬤是張皇後出嫁時從承恩侯府帶過去的,在外人眼裏亦是身份超然,這幾日天天都代張皇後去睿王府看望二皇子,既是做給外人看,也是探聽虛實,“仍舊是昏迷不醒,開先兩日能灌進去些藥水和粥湯,現在已經連嘴都撬不開,奴婢看著怕是……”常嬤嬤隱了幾個詞,接著道:“睿王妃日夜守在二皇子榻前,也是水米難下。”
張皇後會意地點頭,雖是歎氣卻難掩笑意:“真是可憐,剛新婚就要守寡。”
她起先以為衛賢妃母子是要裝病陷害她下毒,後來仔細上前查看,二皇子倒地後在金磚地上磕出的一條大口子十分駭人,怕不敢故意為之,而接下來幾日太醫院眾人都束手無策,魏國公府發動多年人脈尋找來的民間神醫也毫無用處,衛賢妃天天哭的肝腸寸斷,連宣和帝都深受打擊,仿佛一夜老了許多,張皇後這才信了。
自個兒的兒子日益好轉,衛賢妃的兒子卻日近黃泉,張皇後心裏實在是歡喜良多,隨意問道:“皇上呢?”
“皇上頭幾日都宿在葉貴嬪宮裏。”葉依蘭母憑子貴已又晉一級,常嬤嬤覷了張皇後的臉色,“這兩日有膽大的太醫婉言勸說可以準備二皇子後事,皇上悲痛之下已然病倒了。”
張皇後一向知道丈夫懦弱經不得事,且也活的太窩囊了些,下頭的人在他麵前什麽話都敢說,突然一個念頭轉過,她一把抓住常嬤嬤的手道:“皇上病得可重?”
常嬤嬤顯然已經打探過了,道:“奴婢偷偷問了去問診的太醫,說是氣血瘀滯,床都起不來。”
丈夫還算年壯,經二皇子一事竟然就到這種地步,看來呂仙人先前那些丹藥還是起了作用的,可惜如今宣和帝身邊的飲用管得更嚴了。
不過,這倒讓她有了新主意,甚至可以一石二鳥,張皇後翻出得意往事回想了一回,常嬤嬤領命而去。
三日後,乾元殿,醜演交替,宣和帝被宮人驚慌失措的聲音驚醒。
“皇上,不好了,葉貴嬪小產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