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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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氏這一個耳光用足了力,震天價的一聲響,薛雲萍白皙嬌嫩的皮膚立時冒出了一個紅腫的手指印,她自己先呆住了。

    想起頭一次見到這個女兒的時候,小小一個包在繈褓之中,見過一麵就送到了一戶剛死了孩子的農人家裏,充作那家人的女兒。那時隻是因為孿生姐姐家破人亡,這是她唯一的骨血,所以想要盡力保全,期間每年都派人去送銀錢物資並探望,等到四五年之後改了名換了姓,才在寺廟裏見到第二麵。那寺廟收留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孩子,雖供了吃供了住,卻無力再顧及其他,她就站在那一群衣衫麵容都有些髒兮兮的孩子堆裏,水靈靈的小臉使她卓爾不群,淡定的神情、酷似的鳳眼,讓劉氏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小姑娘。

    “我本來就因為你出身坎坷而頗多憐惜,後來帶到薛家來,你小小年紀就聰慧伶俐,越發讓我對你視如己出,這些年,能給你的不能給你的我都盡力了,你一應吃穿用度比府裏兩個正經姑娘還要強。”劉氏痛苦地閉上雙眼,“難道就是因為我這樣,才養得你心大嗎?”

    劉氏頹然地將身子往後仰靠在椅背上,雙手緊緊抓住扶手,似乎一不小心就會軟倒下去。半晌,她坐起來雙手抓住薛雲萍的手腕兒,眼睛重新燃起希望,“趁現在月份還淺,吃藥去了,你年紀還小,養一養就能遮過去,我再好好給你擇個夫婿好不好?現在府裏住著的那個年輕人就很好,你要是不滿意,咱們還可以相看別的。”

    “論門第論才幹,別人哪裏及得上二皇子萬一?”薛雲萍捂著被扇的那半邊臉,眼裏亦是淚花打轉,臉上卻仍是倔強,“我已經送了信去二皇子府上了,太太,您就再成全女兒一回好不好?”

    劉氏心裏又是一驚,慢慢抽出自己的手,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若是二皇子不知,還可以選個踏實的女婿瞞天過海,如今二皇子既已經知曉,那就另當別論了。曆朝曆代的皇家都注重血脈,如今二皇子尚無子嗣,如果運氣夠好,太子妃生個女孩兒,薛雲萍生個男孩兒,那就是皇長孫,劉氏再不懂朝局,也知其中輕重分量。

    女兒仍是一臉的不知悔改,一張臉卻和她像了個十足十,劉氏心裏的憤怒去了,隻餘一片冰涼和悵然,想了半晌終於說道:“此事先不要告知其他人,等二皇子那邊來了消息再做決定。”

    若二皇子想認下這個孩子,自然會將女兒娶進府裏;若二皇子不願意娶女兒,那也留有一線後路,可以再行瞞天過海的路子。

    二皇子這會兒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刻,隱隱有種掌握大局的意氣風發,得了薛雲萍的消息有一瞬的慌亂,敷衍了衛芙,就往宮裏尋衛賢妃去了。

    “兒臣也就碰了一次,沒想到就……”二皇子說著有些赧然,他這事兒辦得畢竟太不靠譜了些。

    “這有什麽,人不風流枉少年嘛,再說了,我兒子這麽優秀,投懷送抱的自然就多,你年紀輕經過的事兒少,怎麽經得起那些輕浮女子的招人手段。”衛賢妃出身頂級權貴,又多年來一直把張皇後壓著,渾不當回事兒,何況眼前是自己的心頭肉。她轉著左手腕上金嵌紅寶藍寶的指頭寬的鐲子,問道:“你是怎麽打算的?”

    “兒臣覺得可以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二皇子說完這句連忙解釋,“倒不是兒臣貪戀女色。父皇膝下還沒有孫輩兒,如今隻有太子妃肚子裏有一個,也不知是男是女,先頭父皇有多重視,您是知道的,隻不過後頭皇後和柏閣老拿那孩子做筏子算計的太多,父皇才淡了心。”

    衛賢妃點頭,二皇子接著道:“那也難保父皇以後不上心,等孩子生下來,說不定父皇又重新看在孩子的份兒上熱絡起來,保不齊看在孫子的份兒上,皇位就這麽遞過去了。”

    前朝就有這樣的例子,幾個皇子爭儲奪嫡,嫡長的皇子資質平庸本來不得皇帝的意,卻生了一個天資過人的兒子,皇帝先時幾年時常誇“好皇孫”,後來竟因此決定將帝位傳給了長子。

    “以前不想傷了表妹的心,所以不願意娶薛二姑娘,如今既然有了孩子那又不一樣了,不過是府裏分一個小院子養著,想來表妹也會理解我的。”衛芙從小就以他為先,以他的決定為先,二皇子這一點十分自信,“若是運氣好,說不得就是皇長孫,即便不是,也能分去父皇的寵愛,母妃您沒見過那姑娘,長得十分貌美,兒子和她的孩兒定然是不會差的。”

    衛賢妃睨兒子一眼,終究年紀大要想得周全些,“你這個想法是可行的,隻是千萬要守住風聲,再有兩點:第一,須得派人去驗了懷孕是真是假,畢竟千方百計想嫁給我兒子的人太多了;第二,隻能以侍妾的身份進府,這樣孩子落地的時候才能以‘早產’掩過去,而且,也不會寒了你外祖和舅舅的心。”

    皇子的側妃要請示皇帝,要上皇家玉蝶,各項禮儀雖比正妃從簡些,但仍比民間婚假繁瑣,現在薛雲萍肚裏的孩子已經有一個多月,全套的禮儀過下來,是怎麽都遮不住“奸生子”的事實的,宗室的規矩,這樣的孩子隻能請名,不能請封。更重要的是,到時候二皇子苦心經營的賢王形聲明何存?

    這樣婚前失貞的姑娘,衛賢妃壓根兒看不上,宣和帝多半也不會同意這樣的女子進皇家大門的。還是一頂小轎抬進睿王府最便宜,左右不過是為著個孩子罷了。

    母子兩個商議定了,就立即著手安排。四月初五這一天,劉氏稟過薛老太太,說要帶女兒往寺裏去求姻緣,仍往小香山桃花林裏的積香寺去了。

    此時已到了荼蘼花期,滿山遍野的桃樹綻放最後的花蕾,先時盛放的那些已隨了四月的風飄飄灑灑,鋪得草叢花.徑都是一片輕粉。自古風、花、雪、月最能引發文人才思,這小香山上的文會是一輪接著一輪。

    而今日,林恒恰就在此參加一個上一屆的舉子們所辦的聚會,吟詩作畫聯句,色.色都有。此時剛出了詠春的題目,眾人或對花皺眉,或低頭沉思,林恒最是悠閑,隔著一個薄綢的錦囊摩挲著裏麵的一支玉梳,思緒早飄了開去。

    書童平楊一直在近旁伺候筆墨,突然湊進來耳語道:“我瞧著那輛馬車是望江侯府薛家的。”

    林恒回過神,果然一輛車停在積香寺門旁的林子裏,車夫坐在個小板凳兒上頭一點一點地打盹兒,那主人家定然是進了廟裏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她呢。林恒給平楊投以讚揚的眼神,拿筆往衣服上一點,對眾位學子一拱手:“在下去借寺裏的屋子更衣,請學兄們擔待一下。”

    有個年輕人打趣道:“林兄不會是破不了題,借機遁了吧?”

    相熟的幾個學子們善意地哄笑起來,過來拉住林恒不許走,“說好了作不出來就要喝酒的,不許賴!”

    林恒由著他們拉扯,溫溫然一笑,將放下的毛筆重又提起來,不假思索,刷刷寫就一首絕句,做一個“請”的動作,學子們圍攏過來查看,他優哉遊哉往寺裏去,走到門口還聽到後頭有人讚“妙極!”,還有人喊“林兄方才藏拙!”。

    林恒不好向旁人探問姑娘的行蹤,從大雄寶殿一直繞到後頭的廂房都沒尋進人影,他人高步子大走得快,平楊腿短些,從學子們圍住的圈子裏擠出來,在後頭一路小跑,腳下一滑便撞到了人,“對不住,對不住!”

    背後一陣磕碰相接的聲音,繼而是平楊連聲的道歉,被撞的人得理不饒人,罵道:“瞎了你的狗眼!”林恒聞聲往後頭看,那人似乎吃了一驚,眼神一閃,頓時訕訕地收住了聲,拉扯著旁邊一個挎著箱子的人迅速地離開,進了一間廂房。

    林恒雙眼一眯,方才這人麵白無須、聲音尖利,舉手投足間的動作缺乏陽剛,分明是個太監,而旁邊那個人身上隱約有一股淡淡的藥草香,挎著的箱子和藥箱差不多大,多半是個大夫……一個便裝的內侍和太醫出現在香積寺,實在是太可疑了,再加上那太監方才分明一眼便認出了他,顯然是有些見識,不是邊邊角角裏辦清冷差役的。

    張皇後和衛賢妃兩派人馬的爭鬥已隨著二皇子的留京進入白熱化,如此多事之秋,知道得多些總是好的,林恒當即決定尋一間隱蔽些的廂房,開一條窗縫等著。過得片刻,那太監和太醫開門出來,臨到門口還朝屋內鞠躬行禮,再過一陣,裏麵走出來薛家二房的劉氏和薛雲萍,便再無他人。

    劉氏和薛雲萍都麵色紅潤,步伐穩健,絲毫沒有病症的樣子,既然如此,這麽偷偷摸摸地勞動太醫作甚?薛雲萍在宮裏勾搭二皇子的事林恒是知道的,他想起方才那太監和太醫恭敬的態度,心裏一凜,薛雲萍怕是懷孕了。

    必不能讓她如願。(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