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打算敷衍了事的壯漢們，在看到這令人悲慟的場景時，頓時被戳中柔軟的內裏，握緊了拳頭，像是想要衝過去把那些人的病痛全從他們身上撕下來似的。

    宋清寒的動作很快，表情認真而專注，連解釋的時間都沒給小工們，直接動起手術來。

    好在施大夫及時出聲，安撫住了惶恐不安的小工們，跟原文軒一起將種牛痘可以治天花的發現解釋給了他們聽。

    解決了這些小工們後，夏雲飛和清風也回來了，身後跟著烏壓壓一片人，看上去就跟僵屍大軍進城一半。

    見宋清寒的臉上出現疲色，施大夫主動接過宋清寒的手術刀，開始行動起來。

    大概是因為長時間處在一種絕望的狀態，那些病入膏肓的病人眼中連希冀之色都顯得小心翼翼的，像是不敢報以過多的期待，不然被打擊後就真的無法接受殘酷的現實了。

    偌大的養羊場內，除了眾人的呼吸聲和手術刀劃在血肉上的聲音，再無其他雜音。

    施大夫疲憊後，原文軒馬上上前接手。

    原文軒疲憊後，壯漢們分別上前輪換。

    壯漢們全部輪替過一遍後，手術刀又落入了宋清寒手裏。

    這樣的循環在經過三輪後，終於告一段落，而此時，月亮也高高地掛在了梢頭。

    不知是誰帶起的頭，人群中突然爆發了一陣嗚咽聲，而後是此起彼伏的“上天保佑，多謝神醫”的呼喊聲。

    宋清寒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目光灼灼，臉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這就是他想當醫生的原因，不是為了別人的那句多謝，而是為了那劫後餘生的慶幸。

    夜已深，夏雲飛等人從馬車上將帶進來的食物做成晚飯，跟眾人一起分食著吃了個幹淨。

    雖說牛痘已經種下，但是還需要進行後續的觀察，宋清寒一行人吃完晚飯後在此住下，用自己帶來的被褥換下原先的，再將原先的被褥放進火堆中燒掉。

    其他人也在宋清寒的訓誡中，翻箱倒櫃地找出新的衣物和被褥，從頭到尾換了一遍，要不是因為手上有傷口沾不得水，他們必定是要洗一個象征重生的熱水澡的。

    一夜無話，到了第二天，外麵人聲鼎沸，連喜鵲也像是知道這裏熱鬧似的，叫個不停。

    宋清寒走出門，見眾人已經開始清理房屋和院子，一副熱火朝天的模樣，頓感欣慰。

    養羊場的主人已經在這次天花疫情中逝世了，他也沒有什麽親朋好友，故而所有的羊此時都成了無主之物。

    想到家中的小石頭，宋清寒厚著臉皮湊到正在分羊的鄉親麵前，開口問道：“可否賣給我兩頭羊？家中有小孩，想要喝羊奶”

    “賣什麽！宋大夫隻管拿！兩頭怎麽夠？來個十頭罷！”

    沒等他說完，熱情的鄉親們就推搡著幾頭無辜的羊到了宋清寒麵前，水痘還未徹底消掉的臉上綻開了燦爛的笑容。

    宋清寒有些哭笑不得，趕緊擺手道：“那麽多我也帶不走，隻要兩頭便可，最好是一雄一雌，保證我們之後都有羊奶喝”

    “這”

    鄉親們看了看他們的馬車，知道宋清寒的話不假，隻好挑挑撿撿找出最壯實的兩頭羊來，用繩子綁好蹄子，幫宋清寒放進馬車中。

    見狀，宋清寒心中一鬆，從懷裏拿出二百兩銀票來，塞進為首那人懷中。

    那人嚇得趕緊倒退幾步，連聲道：“使不得，使不得，可不敢要宋大夫的錢！您這不是折我們的壽嗎？”

    宋清寒看著掉在地上的銀票，故意道：“反正我給錢了，你們要是讓它就這麽放在地裏爛掉，那便隨你們。”

    沒想到的是，聽到他這麽說，鄉親們跑得更遠了，跟他預想中的伸手撿起銀票的反應完全不一樣。

    他有些為難，琢磨了片刻，彎腰將銀票撿起，餘光瞟見那群正在跟鄉親們說話的地痞們，心中一動。

    這些地痞們跟著宋清寒來此走了這麽一遭，也算是脫胎換骨了，心中有了對生命的敬畏感後，出去作惡的心思便淡了些，琢磨著找點什麽正經事情做著。

    恰巧漠上經此一役，元氣大傷，人口也銳減，急需新鮮血液進來填充，因此他們便跟鄉親們商量著能不能留在漠上。

    鄉親們對於“救命恩人”的請求自然是滿口答應，不但同意讓他們留下，還主動提出分最好的田地和房產給他們，因此地痞們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正當他們樂不可支時，後背突然響起宋清寒那幽幽的聲音。

    “笑什麽呢？這麽開心？不如說出來讓我也笑笑啊？”

    地痞們對宋清寒早就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加上有之前那“注視事件”在，因此一聽到宋清寒的聲音，便下意識哆嗦了一下，轉過身，討好地道：“宋大夫，我們是為漠上感到高興呢！以後我們就待在這了，畢竟現在的漠上最缺我們這樣身強力壯的人了！”

    宋清寒見他們的眼神雖然躲閃，但是說這話時沒什麽作假的意味，滿意地點點頭，伸手遞過那二百兩銀票，命令道：“拿著！漠上剛開始重建，需要用到錢的地方比較多，這裏的一分一厘都要用到鄉親們身上，不準私吞，知道了嗎？！”

    “知道了，知道了，宋大夫真是菩薩在世啊！”

    地痞們趕緊接過銀票，小雞啄磨似的點點頭，連聲道。

    宋清寒哼了一聲，跟原文軒和施大夫將昨日種了牛痘的人全部檢查了一遍，見他們的病情出現好轉的痕跡，頓時放下心來，坐上了回去的馬車。

    不過讓宋清寒哭笑不得的是，當他爬上另一輛放羊的馬車，趕了一會後，突然發現重量有些不對，掀開車簾一看，發現裏麵不知不覺中多了兩頭羊，還堆滿了其他東西。

    想到這些都是漠上人的心意，他便沒有拒絕，心中淌過一股暖意，嘴角也不知不覺中勾了起來。

    他們雖然連夜趕路，但因著回去不似之前來時那麽急，一路休息的次數多了，便花了整整三天的時間才到州府。

    將施大夫和他的小廝送至回春堂後，宋清寒和原文軒各自趕了一輛馬車回到家中，合力將車上的東西全部卸了下來，才把馬車還了回去。

    兩人奔波了一路，早已累極，燒了熱水擦洗了身子後，各自回房休息。

    等武大虎抱著小石頭回來時，看著躺在地上，東倒西歪的四頭羊，心中一動，知道是宋清寒兩人回來了，沒有去打擾他們，默默地用木片做起了柵欄來，給羊蹄鬆綁後，放他們在假山處自由活動。

    宋清寒睡了一覺，神清氣爽地起來後，一見到武大虎和小石頭，心中的思念便像是溢出來一般，衝過去將兩人抱了個滿懷。

    武大虎的眼中閃過一抹訝異，但沒有絲毫遲疑地反手抱住宋清寒，聞著他發間的清香，一陣安心。

    小石頭也十分配合的沒有作聲，用手指攪著宋清寒的頭發，像往常一般往自己嘴裏塞。

    抱了好一會後，宋清寒終於難為情了起來，抬起頭，正想說話，唇上一軟，鼻間多了一股不屬於自己的氣息。

    武大虎很溫柔，也很笨拙，但是更多的，卻是掠奪。

    一吻畢，兩人念念不舍地分開，對視的眸子中仿佛有潺潺溪水流過，清亮得驚人。

    “宋大夫在嗎？”

    敲門聲伴著呼喊聲打斷了兩人之間甜蜜的氣氛，宋清寒回過神來，臉上一紅，像是想掩蓋自己的難為情似的，快步走過去將門打開。

    祝老的身影從門後露出，他在看到宋清寒時眉眼瞬間舒展開，笑道：“我見院子裏沒點燈，還以為沒人在家呢！”

    宋清寒“啊”了一聲，正想轉身去點燈，就發現武大虎已經將燈全部都點好了，明亮的燈光照在院外，露出了藏在陰影裏的翟愫。

    祝老嗬嗬一笑，往前走了一步，讓翟愫走進來，轉頭對宋清寒道：“愫兒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回春堂找來了最好的去疤藥，再用一陣子，就能恢複原樣，他說要親自來謝你，正好我今天有空，便帶著他過來了。”

    翟愫淡笑著對宋清寒點點頭，正想轉頭打量他們的院子，視線卻在碰到武大虎時突然凝固。

    見翟愫半天不說話，祝老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僵硬，湊過去，輕聲問道：“怎麽了，愫兒？”

    宋清寒順著翟愫的目光看到了站在原地的武大虎，這一看，差點嚇一大跳。

    武大虎的眉頭緊皺著，雙眼中似乎要冒出火來，牙根也咬得緊緊的，仿佛在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

    “你怎麽在這？”

    出乎意料的，翟愫竟然先開口，談話對象赫然是一臉憤怒的武大虎。

    武大虎見他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緊了緊抱小石頭的手，冷聲道：“跟你有何關係？”

    翟愫見他轉身欲進房，突然道：“你是我兒子，怎麽會跟我沒關係？”

    他這話一出，滿院皆靜，就連剛從房間中走出來的原文軒，都嚇得不敢動彈。

    宋清寒左右看了看，幹笑道：“大人，您認錯人了？大虎出身貧寒，怎麽會跟您攀上關係？”

    沒想到翟愫麵不改色地道：“我知道他出身貧寒，畢竟我就是因此離開的。”

    見他越說越不像樣，武大虎低聲喝道：“夠了！你我之間早已無關係，請回！”

    翟愫垂眸看了看他懷中的小石頭，又看了看宋清寒，輕笑道：“原來這是你夫郎，既然你今日不歡迎我，那我便改日再來。”

    說完，他轉身離開，也不管祝老有沒有跟上。

    武大虎捏緊了拳頭，看著他的背影，沉聲道：“不止今日，這裏永遠不歡迎你！”

    翟愫的腳步頓了頓，但他什麽話都沒說，自顧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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