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太子府還有好一段車程, 淩白端坐著, 心裏越發焦躁。鳳楊已經睡著了, 就靠在他的身上。

    他的氣色比上次好了許多, 隻是仍透著些病弱, 胳膊鬆鬆地摟著他, 似乎是可以推開的, 扣起的指節卻顯示著不容置疑的震懾意味。

    淩白有些頭疼：“他到底想幹嘛？”

    就算遲鈍的淩白, 都覺得這份親昵讓人不安。不同於之前兄弟間的情誼, 而是……跨越了兄弟的界限, 正朝著失控的方向前進。比較起來, 他甚至覺得鳳楊之前的樣子要更讓他自在一些。

    係統：“小淩淩, ￢_￢裝什麽矜持, 他想幹的你都幹過了~趁著還有點時間，不如再來一發啊~”

    淩白：“……閉嘴！”

    他已經在努力不去想那天發生的事了。

    淩白沉著臉拿開身上的手，才觸碰到對方的手指, 鳳楊就察覺到了。睫毛顫了顫，墨色眼眸半闔半睜地朝他望了過來，倦怠而不悅地, 語帶涼風道, “七弟, 我不是讓你乖乖坐著嗎？”

    淩白嘴角抽搐，“我確實一直坐著。”

    看出他在生氣, 鳳楊卻笑了笑, “怎麽, 累了？”

    淩白剛想說不是，就被攬入一個溫暖開闊的懷裏。

    染著暗紋的布料不知道是什麽材質，說不出的柔軟舒適。環在他肩頭的手腕緊了緊，鳳楊的呼吸在耳邊軟綿綿地吹拂著，幾乎貼著他的臉頰說，“既然累了，那就陪三哥一起睡一會。”

    “太子殿下！請自重！！”這調戲太過明顯，淩白忍無可忍地掙脫開來，跨步坐到了對麵。

    “嗬，自重？”鳳楊幽幽一笑。

    他似乎很想說什麽，卻還是什麽也沒有說。

    一路上，誰也沒有再說話。這古怪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晚膳的時候。

    回府的時候，晚膳已經準備好了。席上隻有他跟鳳楊兩人，女主蘇汀蘭並沒有出現。淩白覺得奇怪，以往就是勉強自己演戲，鳳楊都會營造出兩人恩愛的現象。

    “你三嫂回娘家去了，要過一陣子才能回來。”鳳楊解釋道。

    淩白：“……”

    她明明就在假山後麵左拐的小黑屋裏。

    淩白問係統：“小黑屋和娘家是近義詞嗎？”

    係統想了想：“……可能是吧。”

    晚膳很豐盛，隻是口味做得清淡。因為心裏煩悶，淩白並沒有吃多少。他放下筷子的時候，鳳楊正撐著頭看著他。不知道看了多久，似乎從開始他就一直是這個姿勢。

    大概是剛才路上氣氛尷尬的緣故，兩人坐得很遠。他的目光像是穿過叢林層疊枝椏的春陽，擱到淩白身上仍然帶著淡淡餘溫。並不惹人生厭。

    “七弟，你吃得太少了。”見他擱了筷子，鳳楊開口道。

    自己連筷子都沒動過，怎麽還有臉說他……淩白無語。他轉頭讓人再去盛碗白粥過來，要熱一點。

    見此鳳楊彎了彎唇，為自己能繼續欣賞下去而心情愉悅。

    粥很快端了上來。淩白伸手連著托盤一起接過來，沒有放到自己麵前，而是端著朝鳳楊的位置走過去。

    鳳楊看著他一步步走來，沒反應過來他想做什麽。回過神來，少年已經到了自己麵前。纖長白皙的手指捧著瓷碗，似與玉瓷融為一體。

    “多少都吃一點。”淩白連著勺子送過去。

    鳳楊沒想到那碗粥是他為自己要的，心頭頓時一暖。他望著麵前熱騰騰的粥，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從未有人給予他這樣真切的關心，而對方明明還在生自己的氣……

    “難不成要我喂你？”見他遲遲沒有動作，淩白有些沒耐心了，氣惱中甚至忘了敬稱。

    鳳楊抬頭，“好。”他的眼中帶著點笑意，格外好看，“你來喂我。”

    淩白：“……”

    他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回他這麽一句。可話說到這份上，他也隻好坐下來。

    淩白沒有伺候人喝粥的經驗，照他沒耐心又暴躁的性子，捏著對方下巴一碗全灌進去可能比較符合他的作風。他看了眼鳳楊經不起折騰的模樣，忍了忍選擇了勺子。

    雖然動作粗魯，鳳楊倒沒怎麽挑剔，每次勺子到嘴邊便低頭乖乖喝掉。淩白還是嫌慢，不管不顧地加快了喂食頻率。過了一會鳳楊終於忍不住皺眉說，能不能吹一下，實在有點燙。行吧，那就吹一下？淩白將勺子送到自己唇邊吹了會，估摸著不燙了才伸過去。

    鳳楊沒有喝，他盯著方才吹氣的淡色嘴唇，覺得有些口幹舌燥。

    &n)人家也要小淩淩喂還要吹吹。”

    淩白：“哦，喂你喝智障藥嗎？”

    係統：“嚶。”

    好不容易喂完粥，淩白惦記著遲遲沒有上桌的紅豆糕，於是折身去廚房催了一下。回來的時候鳳楊還坐著，就是神情有些陰鬱，不知道誰又惹他不高興了。

    見他回來，鳳楊怔了下，“七弟……你不是走了嗎？”

    “我為什麽要走？”淩白不解，“我不是答應了會留下來照顧你嗎？”

    聽到他這麽說，鳳楊麵上的陰霾瞬間消散。

    淩白不太懂他這時好時壞的臉色，將手裏的紅豆糕往他嘴裏塞了一塊。

    才蒸出來的糕點軟糯可口，一路上淩白已經吃了好幾塊。鳳楊不太喜歡吃甜的東西，可經過對方的手，那平日讓人厭煩的甜膩一下變得合胃口起來。

    ……

    沒有再住上次的偏僻宅院，淩白這次被安排在離鳳楊最近的別院。說是方便照應。淩白無所謂，反正對他來說睡哪裏都一樣。他也不認床，隻要吃飽了就能睡得很好。

    不知怎麽了，他今天卻怎麽也睡不著，總覺得會發生些什麽。淩白盯著橫梁空躺了許久，抽出藏在腰間的絲帛，蓋在臉上深深嗅著。殘留的血液味道平複了他滿心的焦躁，他心滿意足地閉上眼，一天疲乏漸漸湧了上來……

    過了許久，迷迷糊糊中，他聽到有人推門進來的聲音。

    淩白警覺地睜開眼，正好望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掀開簾子進來。外頭的天色微微發亮，清晨的清晨的光輝灑在男子年輕的臉上，沿著起伏勾勒出流暢的線條，俊美仿若神祇。

    “……三哥？”淩白喊他。

    鳳楊俯身下來，麵無表情地撐在他的腦側，袖口沾著晨露，裹了一身寒氣。他幾乎是鼻尖對著鼻尖說道：“不要叫我三哥，我也不是你的什麽三哥。”

    淩白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鳳楊忽然笑了，壓低的笑聲有些撩人，冰冷的手指刮擦著他的麵頰，“羽兒，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有多高興？”

    突如其來的一聲羽兒，讓淩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淩白：“他非得用那麽惡心的稱呼喊我嗎？”

    係統：“小淩淩，如果你願意的話，你的太子哥哥可能更想喊你親親寶貝小心肝~~”

    淩白：“。。。”

    一大早過來發什麽神經。淩白拍開他在自己臉上亂摸的手，正要起身，卻又被壓回床上。鳳楊扣住他的手腕，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知不知道，現在隻有我能保住你的命。”

    “什麽意思？”淩白皺眉。

    “其他皇子皆身體康健，獨你從小體弱多病，你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淩白順著他的意思問道。他也確實想要知道。

    “因為我的父皇，不是你的父皇。”鳳楊說道。

    淩白沒聽懂。

    係統：“小淩淩，告訴你個不幸的消息，你很可能是隔壁老王家的孩子_(:3」∠)_”

    淩白：“……所以我應該叫王羽？”

    係統：“這不是重點_。。重點是老皇帝居然沒有奉獻精神幫人養孩子，簡直過分(:3」∠)_”

    淩白：“……所以他一直在對我下毒？”

    淩白也不傻，他總算明白為什麽在自己府上時藥喝得越多血吐得越多，去太子府上呆了一陣反而大好。按說這多年的陳疾哪裏是那麽容易就見好的，他當時隻以為是太子府上的大夫醫術高明，沒有多想。

    無意中發現七皇子不是自己親生之後，顧及皇家顏麵，鳳啟帝便思忖著如何暗中除去這個讓他不快的孽子。為了營造出七皇子從小體弱多病的表象，鳳啟帝一直讓人在鳳羽日常會服用的補藥裏下毒。隻是使用劑量很小，普通診脈根本分辨不出，加上暗自屬意太醫，誰也不會多嘴說這些掉腦袋的話。

    隨著時間，那毒性會一點點入侵，日夜折磨，直到鳳羽的身體承受不住死去。就是死了，也隻會讓人以為是疾病纏身而病故，不會懷疑其他。

    冬日宴上，鳳啟帝看見安好的七皇子內心驚詫。他原以為他早就病入膏肓，於是借著關心的名義送去名貴藥材。其實藥材裏藏了加重幾倍分量的毒，鳳啟帝已經失去耐心，隻想快點讓他死。反正七皇子病弱人盡皆知，突然暴斃也不會引發懷疑。

    陰差陽錯的，這藥材被淩白帶著送去探望病中的鳳楊，又被府內的下人熬作補藥送去給太子服用。適時鳳楊風寒剛好，身子哪裏承受得住，才有被目睹嘔血的情景出現，身子一直調理到現在。

    聽係統捋了一遍後，淩白算是都明白了。

    所以……冬日宴上，天啟帝那老頭看到他的表情其實是……你怎麽還沒死？

    麗妃病逝時，七皇子尚且年幼。要取走一個孩子的性命何其容易。有很多種方法可以選擇，可鳳啟帝偏偏選擇了最為狠毒的一種，讓他受盡病痛折磨而死。

    媽.的，他想打人。

    見他一直不說話，鳳楊以為他是承受不住這突然的打擊，柔聲道：“羽兒，你放心。有我在，沒有人能傷害你。就是我父皇也不行。”

    淩白的視線緩緩移到他的臉上，柔情滿溢的目光遮掩不住的憐愛。

    不得不說，這個目光討人厭。

    無論身處什麽境地，他都討厭被人當作弱者。淩白煩躁地瞪過去，對方並沒有生氣。

    “你難道還不清楚嗎，你現在能依靠的人隻有我。隻要一日不死，父皇就不會善罷甘休……”鳳楊緩緩道，“隻有我，能從鳳國至高無上的國君手裏保下你的命。因為我，馬上就會是鳳國的天子。”

    他的手指很冷，眼神卻是炙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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