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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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涼舉著酒盞站在廊下吹風,屋內的喧囂熱鬧透過打開的窗戶飄來, 帶著靡靡之音。
胤祥從屋內出來, 靠近溫涼時, 身上也帶著濃重的酒意。他作為這裏頭的弟弟,總是被灌酒最多的那幾個。眼下能逃出來,也是因為裏麵正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胤禎身上,胤祥便非常沒有同情心地趁著這個時間從裏麵出來了。
“先生覺得無聊?”他輕笑道,回首看著裏麵正同胤禩說話的胤禛,聲音溫和, 並未被酒意浸染。
溫涼垂眉看著手裏的澄清的酒液, 淡聲言道,“隻是有些倦了。”
溫涼此言並非作假,前夜為了整理這些年存留下來的東西, 溫涼到後半夜才睡下,然後雍親王府便接到了東宮的邀約。
拜帖上邀請的人不隻是胤禛一人,同行邀約的還有溫涼。
按照禮節, 這麽突如其來也的確算不得什麽常事, 且東宮近來行事有些激烈, 這宴席頗有種鴻門宴的錯覺。然這當下, 不論是胤禛還是溫涼, 都不打算去刺激太子那敏感的神經,眼下被太子盯上的人是胤禩, 還是無需去觸黴頭。
果不出人所料, 哪怕東宮如此, 前來參與的阿哥依舊無一缺席,連和太子關係最差的胤褆也不例外。
胤祥站在溫涼身邊含笑說道,“的確有種不太好的預感,然這些年我等很少這般接觸,太子殿下敢放手此事,定然也是經過了精打細算。不論是我等還是皇阿瑪那邊,應該都經過盤算了。”言下之意,康熙帝也是知道今日有這麽一出的。
溫涼道,“十三爺不打算進去?”眼下屋內依舊在杯酒交錯,溫涼被邀請而來,然並非這場宴會備受關注的人物,無人打算在這個時候打破僵持的和平,他早早便溜出來了。
胤祥輕笑道,“待會再進去,胤禎眼下正受苦呢,我進去豈不是還得陪著他一塊兒喝酒。”他剛才喝的酒夠多了,胤祥知曉自個兒的酒量不濟,再喝下去準得暈,能少灌點就少灌點。
溫涼抿唇,杯盞中的酒液已然被他的力道握著有些發熱,他低頭輕抿一口,辛辣的味道在唇舌間蕩開,耳邊聽到胤祥發問,“先生其實可以不來的。”
胤祥的聲音帶著些緊繃的奇異。
溫涼想起今年的事情,微眯著眼睛,知道暗地裏記恨他的人實在不少,哪怕有著雍親王府的名頭,他這段時日藏著不出門會更合適些。
“旁人感覺如何同某無關,若是十三爺擔心的事情,那不會發生。”
溫涼聲音沉穩,讓人聽得頗為信服,然似乎還是無法打消胤祥心中的疑慮猜忌,“先生也該知道,”他回神望著屋內的動靜,剛剛胤禎逗笑了幾個兄長,那朗聲大笑的聲音傳出屋外,聽起來頗為和睦。
哪怕是胤禛,也捏著酒杯站在角落看著這一幕。就在這一刻,他同並肩而立的胤禩說了些什麽,兩人神色難得溫和,看起來也像是普通兄弟一般。
“麵子上看起來再如何,總是抵不過真實的想法。”他輕聲念道,又說了一句,“太子帶來的人比所需的還要多。”
這道聲音極淺極淺,輕輕在溫涼耳邊飄過,帶著不必要的冰冷。
溫涼微挑眉峰,同胤祥一起並肩回頭看著屋內的模樣,那洞開的窗戶內映照出所有的一切。太子並沒有加入兄弟們的對話,隻是靠在窗邊懶散地喝酒,俊美優雅的動作下看不出心思如何,視線偶爾在屋內逡巡片刻,又閑閑地落在酒杯上。
就好似今夜隻是做個為兄弟們提供交流場地的知心兄長,功成身就後就默默地站在一方喝酒。
溫涼離開靠欄,站直了身子。
胤祥注意到這微妙的變化,忍不住眯起眼睛說道,“先生想作甚?”
溫涼淡聲道,“某隻是想同太子說說話。”隨著他的嗓音飄來,溫涼已然入了屋內,胤祥來不及抓住他,隻能看著溫涼清俊的背影消失在溫暖的門後,站在原地捂臉,難道是他剛才的話語導致溫先生改變了主意?
希望四哥不要發現這事。
胤祥一邊祈禱一邊不由自主地進去,至少他得離他們近一點看看情況。
太子依舊在懶懶地喝酒,不過他顯然注意到了溫涼過來的身影,“要和溫先生見麵,可真是件難事啊。”他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語音含著些意味不明的話語,聽不出心思如何。
太子宴席,當然不會在普通的酒樓,這處奢華低調的院子不過是東宮名下的屬地之一,胤礽特地挑選出來給眾位兄弟設宴席的精致場所。
胤礽舉著酒盞站在窗邊,聽著那落雪飄花的聲音,望著溫涼的視線中透著幾分尖銳,那冰冷的視線一寸一寸地從溫涼身上刮過,想從溫涼身上看出點什麽來。
溫涼麵無表情地言道,“若是太子能挑選個合適的時間,想必就更好了。”
胤礽挑眉,詭譎地笑了聲,“難道孤正兒八經地給你下拜帖,你還敢過來不成?”似乎是玩膩了什麽把戲,胤礽連尊稱都不願意稱呼了,看著溫涼的模樣像是在看什麽跳梁小醜。
溫涼鎮定地說道,“某的確前來了。”
胤礽噎住,回想起清晨的拜帖。他眼眸翻滾的怒意更甚,溫涼那輕描淡寫的話似是激起了這位儲君心中難掩的火氣,“你就是用這樣一張不動神色的麵具靠近皇阿瑪,竊取了皇阿瑪的寵愛,又妄自以為這等鍾愛能無止境?”他貼近溫涼的麵孔低聲喝道,那低沉的聲響隻有兩人能聽見。
然溫涼入屋,與太子對話的場麵不會沒人關注。
溫涼大出風頭的事情還未過去,不論是大臣還是這屋內的阿哥,大抵沒有任何一人能夠真正忽略此人在康熙帝麵前的重量。
今夜不提及,隻不過不是合適的場麵罷了。
胤礽嗤笑了聲,在溫涼神色不變的視線中站定了身子,“溫涼,孤曾以為你不是這般愚蠢之人,沒想到如今你也這般。”
溫涼啟唇低語,“太子殿下許是有同感?”大起大落,總得有起才有落。
胤礽瞳孔緊縮,又猛地放大,“你怎敢與孤相提並論!”那森森惡意從話語中流露而出,展現著作為太子儲君的傲視輕蔑。
溫涼默然而立,輕飲一口酒液,淡漠地說道,“既非如此,某便不需太子殿下如此關懷。”
是也好,不是也罷。真正上心的人是胤礽,而不是溫涼。
溫涼主動靠近太子,並非打算惹怒他,隻是這些時日太子的動作透露出些許不妥,前些時日太子又隱隱流露出與溫涼接觸的打算,溫涼本是想著趁著今日接觸也未嚐不可,免得在他處會惹來胤禛擔憂過甚。
然太子似乎醉了。
哪怕胤礽說話看起來沒什麽不妥,然溫涼還是能看得出他眼眸裏含有的混沌惡意,若是太子清醒時,定然不會讓這般外泄的情緒流露出來。
溫涼斂眉看著周圍的模樣,對上了胤禛的視線,他安靜地衝著他點點頭,打算離開這個角落。剛有動作卻猛然被胤礽拉住手腕,過大的力道捏著腕骨,溫涼微蹙眉。
“太子殿下有何指教?”胤礽剛才的話語已然中止了所有的對話,難不成這短短的時間內又清醒了不成。
溫涼都能看見胤禛麵容上閃過寒意,正往這邊走來,而隨著胤禛的動作,屋內一時寂靜,連其他人的視線也一並往這頭看來,溫涼一時之間成為屋內焦點。
胤礽全然不覺,嘶嘶出聲,“你就是用這張麵無表情的臉讓老四信重?若他以為你是個偽君子,豈不是滑稽可笑?”
他的聲音低啞,唯有溫涼能聽到,胤禛剛過來隻能聽到話尾,仍能感覺到那濃烈惡意,“太子殿下。”
那含著威脅禁止的聲響惹來胤礽的注意,他的視線在胤禛麵上停留半晌,意味不明地鬆開了溫涼的手,“老四,孤和你家幕僚說兩句話都不成了?”
胤禛的視線在溫涼的腕骨上滑過,那鮮紅的指印讓胤禛的視線越發森冷,“談話並無不可,動手便有些過分了。”
胤礽知道這老四說話謹慎,對他的身份麵上也從來是敬重的,今日這般略顯出格的言論從不曾有。他一飲而盡手裏的酒,用力甩到地上,碎裂的聲響在寂靜無聲的室內很是刺耳,他偏頭笑道,“你在威脅孤?”
兩人的對話引來旁的兄弟,胤禩不知是出於什麽心態,擋在了胤禛和太子麵前打和。胤禛感覺到溫涼在背後拉住了他的衣袖,勉強壓下心頭的火氣,任著胤祥胤禎兩人把他拉開。
屋內的氣氛一時有些尷尬,然不到半晌又悄然散去,太子似乎是出門撒氣去了,而胤禛麵帶薄怒地看著溫涼的手腕,“先生本不該過去。”
溫涼舒了口氣,輕聲道,“太子殿下前些日子一直打算與某接觸,某也以為此刻太子殿下許是能交流。”也不曾想到太子竟然會在他主動挑起的宴會上喝醉,這宴席還沒到一半,鬧出這樣的事情,估計也留不了多久了。
溫涼伸手摩挲了兩下腕骨的紅痕,胤禎看得皺眉,對胤禛說道,“四哥,太子也太過了些。”不過半晌,溫涼的腕骨已然紅腫起來,那五條深深的指痕明顯至極,顯然下了死力氣。
溫涼淡聲道,“是某自個兒湊上去的,也怨不得他人。”便是太子真的借著酒意撒潑,溫涼也隻覺得剛才起因在己身,的確有些妄為了。
隻是溫涼仔細想來,以前同太子見麵,溫涼也是這般態度,然太子不以為意,今日看來,卻是比前兩年偏激許多,哪怕是因為喝酒了,太子的反應也的確是過分了些。
難道是又出什麽事了?
他垂眉看著手腕的情況,不曾注意到胤禛那幽冷的視線,落在溫涼的手腕上更是冰寒,透著森森冷意。
胤禎還想說些什麽,被胤祥猛地帶住。
他一遍遍回想著剛才四哥露出的神情,莫名打了寒噤,隻覺得屋外的風雪吹入了他的脖頸,冷得他有些難受。
胤禎不愉快地叫了個侍從去取藥物,還沒等人回來,便見著個內侍小跑回來,笑著躬身,“王爺,這是殿下特地派奴才過來送給溫先生的藥膏,殿下說剛才酒意上頭說了些胡話,還望王爺莫怪。”
溫涼默默按住胤禛的動作,讓胤禛收斂了些氣息,“本王知曉。”
便是這簡單的四個字都讓眼前的內侍抖了抖,把藥膏遞給胤禛後便出來了。站在門外的他顫了顫,伸手給了自個兒一巴掌,“抖什麽抖,不就一句話嗎?”
他自言自語地回去複命,路上依舊深一腳淺一腳,背影看起來有些發軟。
溫涼從胤禛抽回來手,剛才他是在背後扯住了胤禛的袖子,“爺。”溫涼從胤禛手中接過藥膏,打開後給自個兒塗抹,“太子殿下的動作並無出格之處,你別生氣。”
要是眼下鬧起來,可不定是誰的問題了。
胤禛輕道,“此仇必報。”他的聲音很輕,溫涼如水,雖然很是淡漠,然到了尾處,又隻剩下對溫涼的擔憂。
溫涼左右手都能動作,然習慣手還是右手,若是受損的確難熬。
溫涼上完藥後左右挪動了兩下,道,“問題不大,回去休息便是。”隻是這兩日不能夠動筆罷了。
胤祥驀然道,“今日太子有些不對勁。”
不管是這臨時匆忙的邀請也好,還是在酒宴上喝醉也罷,就算是再如何,也不該是太子能做出來的事情,看起來更像是突如其來的自暴自棄。
溫涼凝眉想了些事情,又望著屋內的場麵,俯身靠近胤禛耳邊,“爺,江南那邊情況如何?”江南的事情一直是他在負責,然若是出了什麽意外事故他未能及時發現,也是有可能的。
胤禛眼神微動,側過頭去看著溫涼,這般距離是近,先生可真是不知道什麽叫做惑人而不自知。
“並沒有異動。”
江南這些時日風平浪靜,安靜得就像是個毫無波動的湖麵,看起來賞心悅目。
溫涼坐直了身子,又回望著正在同胤褆對話的胤禩,兩人前些日子還廝殺得不知是兄是弟,眨眼間在他人麵前看起來又像是一對絕好的兄弟了。
胤禎道,“會不會今日皇阿瑪訓斥了太子?”如果是背著他們在乾清宮發生了什麽對話,這也很是正常。
溫涼搖頭,若真是如此,就不算是什麽不尋常的事情了。
胤祥抓住機會把剛才同溫涼說的事情告訴了其他兩個兄弟,胤禎頓時站起身來,“這麽重要的事情你現在才講?”從酒宴開始到現在兩人一直湊在一起,胤祥在那個時候居然沒有開口!
胤祥苦笑著說道,“我們從剛才到現在,也隻有這一刻有休閑的時候,其他時刻我們哪裏能夠單獨在一起過?”不是被其他兄弟拉去喝酒,便是被帶去談話。
而且太子的模樣看起來也不像是打算臨時動手,這裏那麽多個兄弟,哪個出事了都有點不是小事。想到這裏,胤祥突然覺得有些燥熱,他扯了扯衣袖,估計酒意上頭了。
約莫一刻鍾後,胤礽重新出現,大步流星地來到溫涼身前,語氣溫和誠懇地致歉。許是回去喝了醒酒湯,人也精神了幾分。
溫涼自也是接受了,看起來皆大歡喜。
然剛才那短暫的爭執還是影響了氣氛,大家紛紛離去,很快便散場。溫涼等人算是第二批就離開的人。
太子在眾人散去後的宴席上喝完最後一滴酒,回想起剛才借著酒意讓人在酒中下的東西,揉著額頭有些頭疼,罷了,些許助興的東西罷了,也不會真的出事。
他抿唇,隨手把酒杯一丟,指不定幾個兄弟今夜回去便發現自個兒雄風大振?
太子微眯起眼來,他不痛快,給自個兄弟尋些小逗趣兒,算不得什麽大事,也無人敢尋他說這個。
……
回去的馬車上,溫涼在搖晃中驀然說道,“某知道為何太子表現不佳了。”
胤禛挑眉,在漆黑的環境下準確的望著溫涼的眼眸,“先生有何指教?”
溫涼道,“皇上答應了太子的請求,允許他召開此次宴會。這般輕而易舉的態度,麵上看來意味著皇上對太子殿下的寵愛。”在旁人看來也是如此。
胤禛若有所思地接上,“表麵看來皇阿瑪是對太子無所顧忌,然按著此前的表現,這決然不可能。”
此事非黑即白,既然如此,便是康熙帝完全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溫涼默然道,“也因此太子今日的表現才會如此失常。”如果康熙帝真的把太子放在心上,至少此事是不會這般的結果。
胤礽便是察覺到了這點可能,才會如此無法容忍。
誰也不能接受自個兒成為一個棄子。
溫涼回屋後,還未換衣服,便接到了另外的消息。他坐在書桌後麵看著消息的內容,有點頭疼。
噶禮的確是個有些能耐的人,然溫涼沒料到在他這般緊迫盯人的情況下,這人還能夠收受賄賂,繼而在秋試中動手腳。
清朝的秋試常在八月份,也不過經過了兩月的時間。
溫涼抿唇,然秋試已然過去,也沒有任何的消息流傳出來,意味著此事並沒有旁人發現。他仔細斟酌看了送禮的那幾家人的情況,本身學子也是有些才能,這許是家裏做的兩手準備。
至少還未到當初曆史記載那麽明目張膽的時候。想來噶禮以為初上任不久,不敢隨意胡來,距離下一屆秋試,可又是三年後了。
然此事也很是不公了。
溫涼回來本打算換衣裳,在看著這份證據後,停頓的腳步又往外走,他需要和胤禛商量此事。
豈料在外書房,溫涼被蘇培盛擋住了。
這還是這麽些年來頭一次。
蘇培盛在溫涼的視線下神色有些許不自然,勸阻道,“先生,爺隻是有些累,眼下正在休息,您且先等等,明日再來。”
蘇培盛話音剛落,屋內便傳來胤禛的聲音,“讓先生進來。”語氣堅定有力,看不出來是什麽所謂的身體不適。
蘇培盛和溫涼麵麵相覷,然後尷尬地往後退了一步,“先生請。”
溫涼凝眉看著蘇培盛,這才邁步往屋內走去,留下蘇培盛麵如考妣,擦著冷汗隻期望不要出什麽事情來。
溫涼入內後,依稀看到屋內的燭光暗淡,似乎隻點燃了書桌邊的燈火,溫涼靠近後才發現胤禛麵色微紅,看起來不似燭光映照,“爺不舒服?”
胤禛輕笑道,“先生多慮了,隻是喝了些酒,有些上頭。”
溫涼抿唇,胤禛喝的酒其實不算多,酒量也極好。然胤禛不打算說,溫涼也沒有追問的意思。
他斂眉把帶來的東西交給胤禛,江南腹地都是溫涼在負責,有些時候胤禛都比溫涼要慢一步,“這是兩江總督噶禮的事情。”
胤禛接過來時,指骨不經意與溫涼觸碰,那溫度灼熱得幾乎要燙到溫涼。溫涼反手壓住胤禛的動作,這不是錯覺。
胤禛失笑道,“先生還是這般銳利。”他雲淡風輕的模樣好似這根本不是什麽大事。
溫涼微蹙眉心,“爺發燒了?”若是真的如此,怎的剛才他一點都沒有發現?
胤禛道,“許是如此。”他沒有正麵回答溫涼的話,隻是漫不經意地垂頭掀開了溫涼遞的書信看了起來,半晌後凝眉,“此事不小。”
然若是要徹底鬧起來,尚且不夠。
溫涼回答的話語卻是南轅北轍,“爺,你該看大夫。”
溫涼話語的堅定讓胤禛又笑,輕聲道,“先生不必擔心,此事了了,我自會尋陳大夫過來。”
溫涼執拗地搖頭,“爺這般態度,便是不會了。”
胤禛那掛著的笑意慢慢消失,隨即輕歎,“要是先生不要如此敏銳便好了。”
溫涼的視線在屋內掃了一圈,寒冬初雪,這麽森冷時辰,屋內如此森冷,連地暖都不曾有,“爺不是發燒。”
“不是。”胤禛的視線落到溫涼身上,一瞬間帶著極其隱忍的貪婪,又翻滾著被黑濃的霧氣卷入消失,恢複平靜的神采,“先生,你該走了。”
溫涼的視線挪回,望著胤禛鎮靜的模樣,指尖下意識撫上右手那腫脹的傷痕,忽而說道,“爺為何不在剛才便拒某入內?”
蘇培盛定然是得到了胤禛的授意,不然剛才也不會阻止他進來。
胤禛有些倦怠,輕聲道,“我不想拒絕罷了,又有何難?”
溫涼凝眉,似是有些不解,然在胤禛淡定的麵容下,又沒有露出其他的反應來。溫涼站起身來,尚未說些什麽,又聽到胤禛說道,“明日先生再來同我說此事吧。”
那聲音含著些許眷戀纏綿,在主人意識到那微妙的意識後,又猛然消散。
溫涼站在原地半晌,朦朧中得知了胤禛此刻的狀態,又猛然聯想起室內冰涼的情況,這才知道胤禛如今究竟處在什麽情況中。
他似乎想說什麽,卻在開口的時候又收了回來。
“某告辭了。”
胤禛半闔著眼,深深吸了口氣,又悠然吐出,睜眼望著溫涼,露出些許笑意。
溫涼的神色漠然,直到出門,那身後灼熱的視線還未消散,隱約跟從著溫涼知道離開。
溫涼知道胤禛是何情況,隻是他不說。
胤禛也知道溫涼知道他是何情況,隻是他也不說。
胤禛靠在椅背上合眼,掌心宛若還停留著剛才溫涼殘留的觸感。蘇培盛的聲音顫巍巍響起來,“王爺,要不要奴才去後院……”
“滾下去。”
蘇培盛麻利地滾了。
溫涼並沒有直接回去,他在庭院內停留許久,半晌後對身後的綠意說道,“去把陳大夫請來。”轉身看了天色,又道,“某親自去。”
陳李大夫雖然一直負責著府上的診脈,然也不是時常在府上守著,除非有必要,那個時候他們回到特地留給他們的小院裏休息。
綠意沒有發問為何溫涼知道今夜陳大夫留下,隻是安靜地跟著溫涼離開。
胤禛對陳李大夫並不偏頗,然剛才提及了陳大夫,想是人已然請來候著了。
陳大夫剛打算安歇,便聽到了外頭敲門的動靜,小院內伺候的內侍機靈地跑去開門,迎來了一身風霜的溫涼。
陳大夫詫異地看著脫下披風的溫涼,“溫先生是有哪裏不適嗎?”難道是今夜也“身體不適”?
溫涼讓綠意同內侍離開,坐在陳大夫對麵安靜地說道,“某想知道,今夜爺的情況如何?”
陳大夫恍然大悟,許是想起了些什麽,“今夜先生也隨同王爺去了宴席?”
溫涼頷首。
陳大夫捋著胡須說道,“宴席上的酒摻了些助興的東西,其實沒多大效用,隻是身體隱約燥熱,不會造成什麽大問題。隻是爺年前因著時疫,眼下身子還需要調養。”便明顯了些。
陳大夫已建議王爺尋個身邊人便是了,這並不是什麽大問題。他嗬嗬笑道,“溫先生不必擔心,這藥效極淺,對有些人甚至不起作用,甚至比不上宿醉難受,隻消……”
陳大夫的解釋,溫涼左耳進右耳出。
“多謝陳大夫。”
溫涼站起身來輕聲道,這句感謝倒是真心實意,這些年的許多事情都是麻煩陳大夫相助了。陳大夫擺擺手,溫和地說道,“難得聽到你一句真心話,可真是難得。”
他雖是這般說,然笑意滿滿,也聽得出是調侃。
溫涼抿唇,悄然離去。
綠意伴隨著溫先生出來,看著他情緒有些波動,這對比此前先生的狀態可有些稀奇,她小心地問道,“先生是遇到什麽難題了嗎?”
溫涼不經意地點點頭。
綠意又道,“先生可是不知道解決的辦法?”
溫涼點頭,又搖頭,淡聲道,“解決的辦法是有,隻是用不上。”胤禛若是真相做出那等強製之事,也不會留到今日了。
“既然有法子,又為何用不上?”綠意詫異地說道,若是沒有辦法也便算了,可若知道解決的法子,又為何不用?
溫涼神色微動,默然道,“不能用。”
要說讓溫涼給胤禛當解藥……也不是不行。係統發布的任務到了如今地步,已經不是普通的任務,人非草木,豈能無情?
情深漸濃,情誼漸厚,溫涼不能無視此事。
係統的存在漸漸淡去後,溫涼留下不再隻是為了任務,不然溫和的事情已經了結,溫涼早便能離開了。
隻是胤禛一心待他,溫涼若僅以完成任務的心態接近,似乎有些不公。
雪中漫步,溫涼踩出一行細碎腳印來。
次日,胤禛告假,溫涼得此消息前去看望胤禛,隻見胤禛端坐在書桌前,一襲黑衣顯得很是肅穆,若不是那手邊的藥碗嫋嫋藥香散開,還看不出有什麽變化。
溫涼道,“爺該休息。”
胤禛擺手讓溫涼坐下,“我該做的事情多了,眼下便是一筆。”溫涼抬眸看了眼胤禛手邊的東西,那看起來像是溫涼昨夜拿來的書信。
“爺打算如何?”胤禛態度堅定,溫涼知道再勸說也無用,便順著他的意思轉移了話題,所幸胤禛看來神色如常,並沒有多大的問題。
“噶禮的能耐是有的,這也是皇阿瑪一直容忍的原因。此人是雖貪婪成性,然剛好踩在皇阿瑪的警戒線上做事,一直很是安穩。”噶禮此人被接連彈劾仍曆任內閣學士、山西巡撫、右副都禦使以及戶部侍郎等,此前又升任兩江總督,並非無能之輩。
溫涼望著胤禛在紙上匆匆寫下的幾行字,漠然道,“許是萬歲爺一直放縱,這才讓人恃寵而驕,一發不可收拾。”
不論是哪個皇帝,總是容忍不了官吏涉足科舉的事情,曆來進士皆被成為天子門生可非作假,要是靠著錢財混入舉人進士的行列著實可恥。
溫涼道,“爺打算如何做?”關於噶禮此人的證據並不充足,也證明眼下尚未真正衝昏頭腦。
胤禛挑眉,“以先生的想法,是打算在這個時候動彈?”
溫涼盤算片刻,搖頭道,“某以為還是按下不表。”昨夜溫涼來尋胤禛,是因為噶禮此人後麵隱約有著旁人的痕跡,哪怕不是哪個皇子阿哥的麾下,也隱約跟京城有聯係。然昨夜思考後,溫涼認為還未到關鍵處便動了噶禮,不能得到最大化的利益,也不能一舉處理完這些事情。
溫涼並非善人,能做便做,不能做也不會在此事強出頭。
胤禛道,“先生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眼下的確還未到關鍵的時候。”
此事按下後,屋內的氣氛一時有些凝滯,片刻後溫涼道,“爺的身體如何了?”他的視線落在那溫熱的藥碗上,胤禛似乎沒有動的意思。
胤禛輕笑,端起藥碗一飲而盡,隨後放下藥碗道,“隻是些許小問題,養兩日便好了。”他轉手又遞給溫涼一份密折,溫涼斂眉看了起來。
溫涼安靜的模樣很是溫和,很少露出其他的神采,隻視線在剛才難得流露出些許擔憂緊張。胤禛清楚他本人並未意識到這點,然那平淡中透著些許懵懂,胤禛呼吸一頓,又慢慢吐出。
先生從來都不以為自個兒樣貌如何,可若是不清俊好看,前些年身著女裝時,又怎會輕而易舉便真的誤導了旁人?戴鐸沈竹等人可不是容易忽悠之輩,這不過是最簡單又難以被溫涼認同的事情。
溫涼從不在乎自身是如何。
屋內安逸靜謐,溫涼垂首看著密折,露出些許思索的神采,胤禛的視線在眼前清雋身影滑過,抿唇按耐自昨夜起便有些翻滾黑□□.望。
許是多年清心寡欲,一經撩起,便越發難以忍耐了。
溫涼便在眼前,伸手便可觸及,可那是不同的。
胤禛抿緊唇線。
隻是欲壑難填,他斂眉低歎,似是欲.望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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