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白淩波這幾十兩銀子度日，福伯和慧珠也都放寬了心。

    這日用過早飯，白淩波見她娘親精神不大好，便思忖著讓慧珠出去買些滋補的食材來。主仆兩人正說話，就聽門外車馬聲越來越近，接著便是一陣環佩叮當之聲。

    白淩波往門口看去，隻見一個身穿鵝黃春衫，身姿曼妙的少女從馬車上探出頭來，她跳下馬車，又從身後抱下一個五六歲模樣的女娃，二人看到白淩波粉白的臉上頓時漾滿笑意。

    “阿姐！”

    來人是白淩波的兩個堂妹，大的是三叔家的女兒，喚作白娉婷，小的是大伯家幺女，喚作白嬿婉。

    白淩波快步迎了上去，未及開口，白嬿婉卻嘟起了小嘴，拉著白淩波的袖子晃啊晃，“阿姐怎麽住到了這種地方，咱們家的下人房都比這好呢！”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白娉婷急忙喝住她。

    白淩波笑了笑沒放在心上，她俯下身戳了戳白嬿婉的小臉，“婉兒怎麽來了，阿姐這裏可沒有你愛吃的海棠酥呀！”

    白嬿婉哈哈笑著將臉扭到一邊，仰頭清脆道：“娉婷姐姐要進宮待選了！”她伸開兩手環抱住白淩波的脖子，蹭啊蹭，“婉兒好想阿姐啊，你不在家都沒人陪我玩了。”

    白淩波憐愛地揉了揉她的發頂，看白娉婷欲言又止似乎有話要說，便讓慧珠將白嬿婉領進屋了。白娉婷倒也不嫌棄，姐妹二人就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說話。

    沒一會兒屋裏傳來了歡笑聲，白淩波開口，“咱們說的小聲點，她們聽不到的，說說吧，怎麽突然要進宮了？待選又是怎麽回事呢？”

    白娉婷理了理鬢角的碎發，道，“前些日子宮裏來人了，說中宮娘娘傳下懿旨，要在京中百官之家挑選適齡女子給眾位皇子世子婚配，娘親和父親都很高興，已經為我將名帖遞上去了。”白娉婷有些不好意思，“聽說秀女遴選都很嚴格，我有些害怕。”

    天家選妃自然是嚴格的，白淩波曉得她的擔心，安慰道：“這有什麽怕的，選秀不就是比比看誰的臉蛋兒漂亮，誰的才藝絕佳，我家娉婷長得貌美如花，能歌善舞性子又柔順，我看呀，保不齊就選上了，到時候連我也要沾你的光呢！”

    說道這裏，白淩波話音一轉，“說起來，這未成親的王孫公子們可有許多呀！讓我想想，光宮裏麵的皇子就有三四位吧，再加上五六個王世子，哎呀，都是青年才俊呀！”白淩波歪著頭笑，“我家娉婷這麽擔憂，是害怕不能嫁給自己心儀的好郎君嗎？”

    “阿姐你真討厭！哪有什麽心儀的……呸！”

    白娉婷臊得捂著臉扭過身去，想起自己來還有一件正事又轉過頭來，她掏了掏衣袖，突然驚叫起來。

    “啊呀，沒了！這可怎麽辦？”

    “什麽東西沒了？”白淩波看她一臉著急的模樣，以為是丟了什麽要緊東西，趕緊就叫福伯和慧珠一起幫忙找。

    “是一封信啊！東仙郡的顧家來信提親了！”

    白娉婷急得要哭，“昨天婉兒過來說的，有個自稱是顧家的人找到大伯，說是來給阿姐你提親了，我們好不容易把信偷出來抄了一份的，怎麽就不見了呢？”

    不隻白淩波，連福伯和慧珠都呆了。什麽顧家，什麽親事，他們都沒聽說過啊！

    眾人就要出門去找，白嬿婉從屋裏跑出來，“阿姐你們在說信嗎？我已經給嬸娘看過了哦！”白娉婷鬆了一口氣，兩三步走到跟前作勢就要擰她的臉。

    白夫人捏著信坐在床頭，說起了這段塵封的往事。

    原來十六年前，白淩波的父親曾遠赴東仙郡為官，那時她父母成婚多年卻一無所出，白夫人心中有愧，每逢初一十五便要到廟裏進香祝禱。

    有一日兩人行至山下，遙遙聽著有嬰兒的啼哭聲，循聲尋找就見河中飄著一個碩大的木盆，裏麵是個七八個月大女娃兒，兩人見那小嬰兒生的粉嫩可愛，雪團兒一般令人憐愛，便生了惻隱之心。

    彼時東江三郡水災頻繁，百姓生靈塗炭，常有為父母者在慌亂中拚死將兒女安置於木盆之中以求保命，也是無奈之舉。

    白正平隻說這娃兒被投江中卻大難不死，得人相救又神態安詳，實在是與自己有緣，當即便決定收養了。因念著與水有緣，就連名字也不同白家女兒一般，將她喚作淩波。

    當時一起見證此事的，除了幾個幫忙打撈的村民，便是正在河岸邊施舍米糧的顧家夫婦了。

    白正平向來喜愛讀書人，顧家又是書香門第，一來二去兩人竟結成好友，許是在某一次醉酒後也提過這兒女親事。她母親原隻當是隨口一提，並沒有放在心上，誰能想到如今顧家真的千裏迢迢上京來提親呢？

    “多虧了婉兒和娉婷來告訴我們，真是兩個好孩子！”

    白夫人揉了揉嬿婉的臉，把信遞給白淩波，“如今顧家老爺已是東仙郡郡守大人了，你看看罷。”

    白淩波接了信，略看了一眼丟在桌上。

    “酒後戲言怎麽能當真呢？爹爹當時要說給他家座金山，難道他家還當真來要不成！”

    白夫人見她說的不像話，一時卻又想不起怎麽反駁，“顧家我也是知道些的，三代單傳，也是隻這一根獨苗兒，你若是同意呢，嫁過去便是掌家夫人，沒人給你氣受，那顧家少爺也是讀書人，小時候我也見過，聰明伶俐的……”

    “娘親，你糊塗呀！”

    白淩波聽得火起，“這種千傾良田長一根獨苗的人家才不能嫁呢！現在說的好，到時候三妻四妾的照樣娶的名正言順！說什麽書香門第？書香門第的人家多了去，誰知道那些個仁義道德會讀到誰肚子裏去呢？”

    白淩波說者無心，倒是白娉婷和白嬿婉倒垂了頭。

    當初正是他們兩房惦記著白淩波父親留下的家產才將她母女逼到如今這境地，這話著實讓人聽著臉紅。

    一時間眾人都不說話了，白夫人被說中心事無奈歎氣。

    這個女兒自小是當做男孩兒養的，說到膽魄和眼界，連許多男兒家都不如。他父親在世的時候就說過，可惜她是個女兒，若是個兒子，白家何愁不旺呢？

    屋裏氣氛頓時沉悶起來，白娉婷趕忙笑了兩聲，問白嬿婉有沒有把自己的事告訴嬸母，白嬿婉搖頭，她便將宮裏的旨意又說了一遍。

    白夫人聽了也笑，“東仙郡那麽遠，淩波要真嫁過去，你們姐妹可就再難見著了。”

    白娉婷收起笑意低聲道，“阿姐要是能和我同去選秀就好了，你生的比我好，懂的又多，肯定能被太子選中的。”

    白淩波聽了好笑，漫不經心地開口，“還記得小時候你們去放風箏嗎，有一次你的美人兒掛到了樹上，你扯著那根線怎麽都弄不下來，最後沒辦法隻好割斷了線，可就是這樣那風箏還是飛不起來。”

    “這，有什麽關係嗎？”

    “後來三叔給你買了一個新的，你就把這事忘了。有一日我從那樹下路過，見那美人兒的風箏陷在泥地裏，髒兮兮的還有許多腳印。”白淩波笑著看白娉婷，“那時候我就知道，為什麽我不喜歡放風箏了。”

    白嬿婉歪著頭問，“為什麽？”

    “因為萬事由不得自己呀！”白淩波托著臉，指了指窗戶外頭，幾隻麻雀落在牆頭蹦蹦跳跳。“你看，比這些小東西都不如呀！”

    白娉婷若有所思，她低頭沉思許久，仿佛下了什麽決心一樣，“阿姐，我和你不一樣。”默了片刻又道，“爹爹說，白家不能再落魄下去了。”

    “什麽混話！”白淩波憤然起身，“白家落魄也不是你造成的！那要是個火坑，你也跳嗎？”

    見她急了，白娉婷也有些後悔自己說多了，趕忙將她拉回來坐下，紅了臉囁嚅道，“也不全是爹爹的意思，我，我也想見見太子殿下……”

    哈？！

    白淩波有點愣神兒，眾人也都笑了，想不到這小丫頭還懷了這樣的心思。看她又慌張又嬌羞的模樣，白淩波也不好意思再打趣她。遂問她何時進宮，需不需做些什麽準備，白娉婷都一一作答。

    臨行前白娉婷神神秘秘地將白淩波拉到一邊，從身上掏出來一個錦布小包硬塞了過來。隔著布包一摸白淩波心裏就明白了，打開來看果然都是她的首飾，五顏六色的幾乎是她全部的積蓄了。白淩波注意到，今日她頭上戴的也隻是兩隻不起眼的珠花。

    白娉婷垂眸，“那日我看著阿姐和伯母受屈卻插不上話，心中好生愧疚，如今能幫一點是一點，阿姐你可一定要收下啊！”

    白淩波搖了搖頭，包好首飾還給她，笑道：“這些都是你的心愛之物，阿姐怎麽能奪人所愛呢？再說，你不日便要進宮了，難道就這麽素著頭臉給太子殿下看嗎？我呀有的是生財之道，這些快收起來吧！”白娉婷再三推辭，白淩波就是不肯要，無法隻好收起來告辭了。

    送走兩人，白淩波在院中坐了許久。

    “淩波呀——”白夫人在門口叫她。

    “嗯？”

    “你不答應，可是心有所屬？”

    “哪有……”

    “娘老了，不中用了，那到手的姻緣可不要錯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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